4. 清代仵作:法医前身,行走在阴阳两界之间

清代仵作:法医前身,行走在阴阳两界之间「仵作」一个已经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古老职业。「仵作」一个已经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古老职业。你可以说他是现代法医的前身,但你可能并不知道仵作在历史上是何等的低贱、卑微。一方面被要求具有高超的职业素养,另一方面却被怀疑,被监视,甚至对他们的鄙夷会毫不掩饰地记载在文献中。虽然他们出入官府,常奉官命出差,但实则身为贱民,根本无有半分役职。尽管皇帝曾发圣谕关照他们的工食银两,但却始终未提给予他们平民的身份,以致仵作的后裔三代之内皆不可考取功名,从而断了这个群体的进身之路。游走在生死之间的职业、徘徊在社会边缘的身份导致了仵作群体始终生活在缺少阳光的角落。他们是如何生活的?他们是如何工作的?他们是如何传承职业技艺的?这些几乎都已经被历史的尘埃所覆盖。从尘封案卷的只言片语中,一窥这个职业的蛛丝马迹………描绘验尸场景的《钦使检骨图》第一章 验女尸一、蹊跷的命案广东罗定州枫梢村本是一个安宁平凡的小村庄,由于同治年间发生的一起离奇命案,被载入了大清国的《刑案题本》中。这起案件不但上报了刑部,还惊动了三法司、大理寺、都察院,甚至呈至御前请皇帝御批。同治十三年八月初,罗定州衙门接到下辖枫梢村村民梁宽和其母梁陈氏的报案。母子二人称,他们家的债主赖正义,因讨债不成欲牵牛抵债,梁宽妻子梁谭氏上前阻拦,竟被赖正义指使他的两个子侄乱刀砍死。还没等罗定州知州杜凤治讯问明白,赖正义的妻子却前来喊冤了。这个女人说丈夫赖正义去找梁宽讨债时,被梁家人以杀害梁谭氏为由拘禁起来,逼着赖正义勾销欠款。如今赖正义生死不明,请知州老爷做主。这下可难坏了杜知州,两厢陈述大相径庭,究竟谁在说谎,恐怕还要详细勘察。杜知州不敢怠慢,亲自率领捕快、衙役、刑书、仵作下乡勘查现场。话说罗定州的「正仵作」老梁已经五十多岁,按理说也应该回家养老了,只是一来,他还贪图着每年六两的工食银子,想着多干几年再退休回家;二来,也没有规定说仵作必须何时退休,为此老梁一直在任上赖着不走。而他带领的「学习仵作」老罗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但由于老梁占着正仵作的位置不肯走,所以他老罗也一直未能转正,每年只领着三两的工食银,有案子时跟着老梁出现场,没有案子的时候在乡间做一些丧葬营生勉强度日。对于一名投充官方的仵作来说,无论是正仵作还是学习仵作,至少需要熟读南宋时期宋慈所著的《洗冤录》。尽管元、明、清三代对于《洗冤录》中记载的各种验尸手法已经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和勘误;但是,作为入门基础,对《洗冤录》中的各种细节熟记于心,仍然是清朝官方对于仵作的基本要求。依照刑部的要求,各地官府应对仵作进行培训,由书吏向仵作讲解《洗冤录》的内容,并且每年都要对仵作进行考核。…《洗冤集录》 宋慈(南宋)八月初的天气闷热难耐,空气中充满了潮热的气息。午时刚过,原本就烈日当头,可知州杜老爷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命令仵作验尸,尸首已经开始腐烂,隔着几丈开外便能闻到刺鼻的臭味。这让仵作老梁和老罗都犯起了抱怨「这大热天的,尸体臭不可闻,搞不好再染上疫病,差事做到这个地步,也真是丧气到家了。」那具尸体便是梁谭氏,正仰面斜倚在一面东西走向的墙下。蓬头垢面,浑身上下都是血污,尸臭的腐烂味夹杂着血腥气,令人望之变色,闻之作呕。因此,杜老爷吩咐将验尸的席篷远远的搭在上风口。此时,差役已经将梁宽和他的母亲带到现场,而被梁宽家的族人们拘禁的赖正义也被差役带了来。眼看仵作要查验梁谭氏的尸身,梁宽和母亲马上跪下喊冤,称这女子的尸身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一男子仵作当众查验,有碍女子名节,希望杜老爷能够免于验尸,只看这尸身就能确定是被乱刀砍死的,请老爷直接给他家做主便是。杜知州暗想,按照大清的律例,若尸亲提出免验女子尸身的,出于礼法,官员可以考虑免验。但这个案子不行,此案属于他杀或奸情类案件范畴,必须验尸。考虑到男女有碍,查验女尸时,是可以找稳婆来验尸的。但是,稳婆也会因此而降格为贱民,故很少有稳婆愿意做这验尸的差事。眼见着尸身惨不忍睹,愈发腐烂,还谈什么男女有别?此外,杜知州还发现了可疑之处。看这尸首的腐化程度,理应不是刚刚身死,恐怕已经案发多日了,可这梁宽母子此时方才来报案,这其中可能另有蹊跷,还需谨慎对待。斟酌多时,杜知州也不理会跪着的梁宽母子,只是督促身旁负责书面记录的刘刑书,让他催仵作赶紧验尸。此时,仵作老梁和老罗也没闲着,两人见杜老爷那边讯问涉案人等,他们这边也已经开始做起验尸前的准备工作,先是在靠近席篷的地方点燃了一些苍术,用升腾的烟雾隔绝了尸体的臭味,免得尸臭冲撞了大人。再找地保要了一条床单、一盆炭火和醋,放到一旁备用。待得刘刑书过来吩咐开始验尸,两人便向那具女尸走去。二、腐烂的女尸刚走到离尸身三丈远的地方,老梁忽然伸手扯住了老罗,从随身的工具箱里取出了两颗丸药,一颗递给老罗,一颗自己丢进了嘴里,他含着药丸对老罗说:「含着,这个能驱邪避尸气」。说着话,又从工具箱中取出两条手巾,一条递给老罗,示意他围上,另一条则是自己围上口鼻,示范给老罗看使用的方法。虽然老罗也是老仵作了,可毕竟这种勘验腐尸的场面,他还是第一次经历。而老梁则不同了,他之前和他的师父遇到过勘验腐尸的情况,也学到些手段,只是这种案件太少见了,这么多年才遇到这么一起。两人做好准备,才走近了女尸。只见那女尸蓬头垢面,颈部砍伤尤为明显,整个头颅由于颈部的创伤和多日的腐化,眼看都快要掉下来了。当他们离女尸只有几步时,忽然「嗡」的一声,一群苍蝇像雾状四散纷飞,惊得老罗不禁退后了一步,发出了「呀」的一声低呼。老梁早有提防,并不慌张,反而觉得老罗的惊呼有些失态,有损仵作的颜面,但他也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靠近女尸,仔细打量起来。这具女尸的颜面被污秽打绺的头发遮住了一半,一只眼睛被头发盖住了,另一只眼睛由于被刀砍伤,眼珠都快从伤口中掉出来。她的脸上被刀划出了深深的伤口,皮肉外翻,大片的血迹已经凝固成黑色,泛黄的皮肉上挂着白色米粒状的蝇卵,还有几条指甲盖大小的白色蛆虫在皮肉之间蠕动着。看起来已经几乎没了人样,纵使是老罗这样的老仵作,也不禁转过头去干呕起来。老梁暗骂了一句「娘的」,叫老罗过来搭把手,将尸首搭到之前备好的床单上,抬到空旷的平地上,开始验尸。女尸被仰躺着放下,当她的头发被拨开露出整个面孔时,老罗又一次扭过头去。只见那女尸的另一半脸已经爬满了白色的蛆虫,嘴唇由于刀伤,向外翻开着,露出了几颗白色的牙齿,半片脸被刀割开,脸皮耷拉着,血肉模糊。女尸颈部的一处刀伤,深有一寸,长有三四寸,皮肉外翻,血已流干,皮肉断面处还隐约能看到粗大的血管被周围的血污围绕着。「一边儿站着去」,老梁对老罗的各种失态很是不满,让他靠边,省得丢人。他自己则从工具箱中取出了剪刀,开始剪那女尸的衣服。那女尸的衣服之前已经被鲜血染透,鲜血凝成血痂之后,竟将衣服与皮肉粘在了一起。老梁右手拎起女尸的衣襟,左手用剪刀从女尸身侧的扣袢处剪开。随着扣袢一个一个被剪开,女尸的外衣被掀起来。女人原本应是白皙的皮肉,如今却成了灰褐色,一件红色的肚兜盖在女尸的胸腹上,那肚兜覆盖肚腹的位置明显的有一道破开的血痕,那道血痕向外撑胀着,虽然已经被凝固的黑色血块糊住,但是也比别的部位都突出。之前在外衣上的相应位置也有一道划痕,只是外衣的划痕被血污粘在了一起,不像肚兜上这么明显。老梁将剪刀交到右手,准备开始剪开肚兜的绳带。此时,他的手也有点发抖了。因为他口中的药丸已经快完全含化,药力已经开始逐渐不敌那尸臭的味道了。再加上这种血肉模糊的场景对于一个小地方的仵作来说,也是一生难遇的考验,这大热天的,老梁的额头却开始冒出了冷汗。定了定神,老梁继续将女尸肚兜的绳带一一剪断,待他揭开肚兜之时,更加令他作呕的一幕出现在他的眼前,那女尸的胸口和双乳上也布满刀伤,由于此处的脂肪比别处更为丰厚,那翻开的皮肉并不是红色,而是黏腻的暗黄色。脂肪、脓血、鲜血凝固在一起,向外翻突着,显然,这些伤口是死者生前被划伤的,明显的炎症反应使每一道伤口都肿胀着,又加之尸体被丢在炎热的户外,其胸腔和腹腔都已经开始膨胀,使得伤口外翻得更为明显。这些还不是最令人难以忍受的,当老罗和站在不远处的刘刑书看到那女尸的肚腹时,两人都开始跪在地上干呕不止。那女尸的肚腹上有一道半尺来长的伤口,伤口已经深入内脏,那女尸的肚肠已经外露出来,加之尸体腹内的胀气,那肠头已经顶开伤口,涌出了肚腹之外,所以,刚才没有揭开肚兜之时,那肚兜的血痕处比别处突出的越发明显,原来那肚兜下面盖着的竟是一节青紫的肠子。验看到此时,老梁站起身来,扯掉防护用的手巾,走到刘刑书跟前说道:「行啦,可以啦。」刘刑书站起身,直起腰来问道:「尸身的背后和下身还没有验看呢,这怎么就……」不等他说完,老梁不卑不亢地说:「我刚才已经看过了,尸体的背部和下身都没有伤口,致命伤都在头部、颈部和胸腹。这尸首不必再验了,若是你拿不准,可以回复老爷,请老爷拿个主意。」此情此景之下,刘刑书也没了之前的傲气,转身小跑着去请示老爷。老罗向老梁确认道:「真的不用验啦?这好像不合规矩吧?」老梁缓缓答道:「致命伤都在上身儿,那裤子上和背后的衣服上都齐整的很,没有破处,给这个可怜的女人留点儿颜面吧。」话音刚落,只见刘刑书又跑了回来,手里拿着「尸单」选了个上风口,蹲下身来取出笔墨,准备记录。所谓「尸单」,就是古代的官员为记录验尸现场的实际情况、验尸过程以及尸身检验细节的书面文件。而尸单的形式又是多种多样的,根据不同朝代和不同的场景,又分为尸格、尸图、检骨格、检骨图等。正式的尸单需要由主管官员填写,而验尸现场的尸单底单往往是由监督验尸的小吏也就是「刑书」来代为记录,之后再由官老爷们誊写。…记录验尸情况的尸图(1)…记录验尸情况的尸图(2)刘刑书准备好后朝着老梁喊道:「报吧!」老梁用毛巾遮住口鼻上,走到女尸旁边,一边审视一边唱报出女尸身上验出来的各种细节。老梁边报,刘刑书边记,老罗边呕;远处苍术的烟雾飘过来,缠裹着三人一尸,仿佛将他们隔绝在阴阳两界之间……唱报完毕,刘刑书让老梁按了手印,自己去回复老爷。老罗这时也站起了身,哭丧着脸,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着腰,作势要走。老梁又是一把将他扯住,把他拉到了之前准备的炭火盆边上。老罗不解其意,傻呵呵地望着老梁。老梁将旁边放着的一碗醋转圈洒在炭火盆中,顿时听得「呲喇」一声,白烟泛起,老梁赶紧让老罗趁热走过那烟雾,自己也在那烟雾中反复地走了几遭,方才作罢。此时老罗才如梦初醒一般,原来这是在熏醋驱邪避晦气……当他们来到席篷外面的时候,正听到老爷问梁宽:「你说赖正义杀死你老婆,那凶器呢?」梁宽跪在那里低着头答道:「没找到。当时场面混乱,许是赖正义的子侄逃跑时给带走了。」杜知州闻听,绷着脸又问:「你老婆是何时被杀的?在哪里被杀的?」梁宽低着头,左右斜了几眼,像是在思索。旁边的差役不容他多想,大声地呵斥:「快说,老爷问话呢!」梁宽哆嗦了一下,慌忙答道:「七月二十七被赖正义指使他的子侄杀死的,就在那里。」说着指了指刚才尸身斜倚的墙边。杜老爷抬眼朝梁宽指的方向又望了一眼,也不再问话,朝着左右吩咐道:「来呀,把梁宽、梁母、赖正义带回衙门,梁谭氏的尸首发还梁家掩埋,今天就到这儿吧,回府!」众人按照老爷的吩咐各自忙着押人的押人,抬轿的抬轿,打道回府。刘刑书吩咐老梁、老罗和地保,帮着梁家人和赶来帮忙的梁氏族人,将梁谭氏成殓好了择日掩埋。吩咐完了,刘刑书自去追随老爷的轿子回城了。事实上,梁氏族人谁也不愿也不敢上前,那老罗也是个指望不上的。最终是老梁一个人给梁谭氏刷洗了血迹,整理了遗容,又给她换上了寿衣,整个过程除了必要地递送寿衣等物外,只有几个妇女远远的围观,没有一人肯上前帮忙……忙完这趟差事,日已偏西,梁家的族人托地保给了老梁和老罗一些碎银子,地保便打发他们两个赶快离开村子。老梁和老罗这两个四五十岁的老仵作一路蹒跚地走在夕阳下,路边不时有行人经过,认识的人不免打个招呼,也是飞也似的走开。老罗耐不住一路的寂寞,开口问老梁:「你看这人是谁杀的?怎么这么心狠啊,把个妇人砍成那样?」老梁抬头看看西斜的日头,叹了口气,走一步说一句,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七月二十七死人,八月初才来报官?」「眼看着老婆的尸首歪在自家门外,烂着也不管?」「要说那妇人被砍死在墙边,那墙上和周围的地上就那么一点点的血迹?」说罢,老梁回头看了老罗一眼,也不再多说,只是一路走去。夕阳把两个老仵作的身影拉得老长……三、谁是凶手此案再次升堂审理,已经是两天以后了。公堂之上,梁宽母子声泪俱下,再次痛诉赖正义带领子侄上门逼债时的行凶过程。而赖正义也在堂上喊冤陈述,说他那天确实是去梁宽家讨债,见梁宽家里正在吵闹,似是梁宽母子和梁谭氏发生争执,他看到情况不对,便转头回家;谁知已经走出很远,又被梁宽带领梁氏族人上前不由分说将他捉回梁家,此时方知梁谭氏被杀,而梁宽诬赖他杀死梁谭氏,非要他将之前债务一笔勾销,不然就要送他见官抵命。他心想债务事小人命事大,若他答应了梁宽,岂不就等于认了杀人之事,这怎么可以答应呢?于是便被梁宽囚禁起来,直到差人前来解救方才被带回府衙。如今在这大堂之上,还请青天大老爷给他做主!杜知州听罢双方陈述,直奔疑点,问梁宽:「为何七月二十七日发生命案,八月初方才来报案?」梁宽低头答道:「小的从小胆小怕事,不敢见官,本想私下与赖正义了结此事,谁料这赖正义心如铁石,不肯私了;又听说他老婆要来告状,于是迫不得已才抢先赶来喊冤。」杜知州又问道:「那为何你们只捉拿了赖正义,他的子侄们却逃脱了?」梁宽小声答道:「他那俩子侄年轻力壮,又持刀在手,甚是凶悍,小的们都吓傻了,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等小的们上前阻拦时,我老婆已经被砍死了。小的们怕逼得紧了他们再杀伤人命,于是便不敢追赶。」杜知州闻听,稍一思索,又问:「当时又有何人见证?」梁宽闻听急忙答道:「当时有小的哥哥梁求一直在场,他全都看到了,老爷可传我哥梁求来对质。」杜知州闻言,便命令差役去传梁求来问话。此时旁边的赖正义跪爬几步上前大声哭诉:「老爷不要听他一派胡言,小的真的没有杀人啊!小的当天一个人去讨债,并没有什么子侄跟随,更没有带刀啊!求老爷给小的做主啊!」杜知州一排惊堂木,高喝一声:「公堂之上,岂容你大声喧哗!」堂上众人闻听都是一震,赶忙闭嘴收声,小声抽泣。杜知州心想,目下还要等找到人证和物证才好继续问案,今日暂且退堂,择日再审便是。于是便吩咐衙役们将众人先押起来,此案择期再审。此后,证人梁求被带到府衙问话,他的证言与梁宽完全一样,这就使得杜知州不得不怀疑赖正义在说谎抵赖,可恨这放债小人逼债不成,又指使子侄杀伤人命,其情可恨,待我升堂问个明白,不怕他抵赖不认。…清代会理州衙提讯单正当杜老爷准备差人去捉拿赖正义的子侄回来好一并发落之时,却有差役来报,说出了一个令此案陡然逆转的消息!差役私下打听出,有不少村民瞧见,赖正义当日去枫梢村之时只是他一个人,并没有什么子侄一同前往。当杜老爷再问可有证人肯来作证时,差役答道:「据提供消息的人说,这梁宽在村里是人人皆知的泼皮无赖,平日仗着有几个狐朋狗友,一直小偷小摸,为非作歹,邻居们都避而远之。出了这等事,乡亲们躲避还来不及,谁也不敢出头作证。」杜老爷闻听此言,刚刚燃起的那点儿心气儿又被扑灭了,一时无言,低头不语。那差役倒是机灵,忙上前说道:「老爷莫不如请来此处乡绅名仕,想来这些人平日里消息灵通,更不会欺瞒说谎,若得他们相助,岂不是……」杜老爷听闻此言,仿佛一句话点醒梦中人,急忙让差役前去邀请本地乡绅名仕前来议事。第二天下午,众乡绅如约而至。众乡绅嘴里的梁宽,和大堂上胆小怕事的受害者形象截然相反。此人一贯好吃懒做,还有抽大烟的烟瘾,大肆挥霍家里的钱财。他老婆多次规劝,他不但不听,反而心生怨念,经常吵架闹事、打骂老婆,这个事情村里人人皆知。说到梁宽往日的种种恶行,众人义愤填膺。加上有村民目击赖正义是独自前往梁家的,众乡绅断定,这件梁谭氏被砍杀的案子就是梁宽所为:他为了赖账,不惜借机杀害老婆,再诬陷赖正义!为了证明梁宽的恶毒残暴足以做出此等人神共愤的事儿,众人都肯为赖正义作保:如果赖正义真的是杀害梁谭氏的凶手,我等甘愿与赖正义同罪!杜老爷听罢,瞠目结舌,命差役立即将梁宽带来问话。梁宽一见众乡绅在场为赖正义作保,立刻情绪激动,指着一个姓黄的乡绅大喊:「你是赖正义的亲戚,你当然帮着他说话!你们都是串通起来冤枉我的!别以为我不知道,赖正义给了你们每人三十两银子,买通你们!」转身又对杜老爷哭诉:「大人冤枉啊!他们都是有钱人,自然互相维护,请大人为我做主啊!」众乡绅各个义愤填膺,纷纷说道:「黄生是赖正义的亲戚不假,但我们都是赖正义的亲戚不成?再说,今日是奉知州大人传召前来问话,我等断不敢有丝毫谎言,还请知州大人明察!」事已至此,杜知州已经心知肚明,平日里德高望重,在乡里受人尊重的乡绅们,是不会为了三十两银子而颠倒黑白的。随即厉声断喝:「大胆梁宽,前日传你到案之时,因你是死者家属,本该放回,但本官早就怀疑你有诬陷他人的企图,只是一时没有证据不好定案,今日众乡绅前来出证作保,你还敢口出狂言污蔑众人,依律当罚!」于是,杜知州命衙役上前掌嘴二十,又将梁宽吊起来,看他招是不招。但因梁宽有大烟瘾,本就腿细如棍、黑瘦不堪,看他一直不招,怕他熬刑不过,所以吊了不久就放他下来。就这样,杜知州又对梁宽连日用刑,但是梁宽死活不肯招认,一直说自己是冤枉的。按照大清的律法,若没有犯人的招供便无法定案。为此,杜知州一时之间也是一筹莫展。直到十多天之后,案件又有了新的发现……四、凶案现场自从上次验尸回来,仵作老梁一直没有出门,一来衙门里没有什么事情,二来天气炎热,也懒得动弹,三来岁数大了也不想管太多的殡葬之事。于是成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坐在门前乘凉发呆。直到老罗跑来喊他出公差,他才进屋取出工具箱和草药袋,随着老罗走出家门。老梁边走边问:「今天是什么差事啊?又有人命案?」老罗不慌不忙地答道:「嗐!还不是前些天枫梢村的那个案子!」老梁听罢,嗯了一声,说道:「是梁宽干的吧?」「你怎么知道?」老罗惊讶地说:「昨天有个梁家的亲戚不想昧良心,跑来偷偷告发,说梁宽在自家茅厕杀死了他老婆。难道这事儿你早就知道?」老梁回道:「唉,那个梁宽撒谎啦,老爷一定是知道那个女尸被人挪过了吧?」老罗更加吃惊:「啊?你是怎么知道的?告发的人说了,是这小子把他老婆尸体挪到了门外场院的墙下的。」老梁擦了把脸上的汗,答道:「你还记得我问过你,为什么那女尸靠着的墙上和附近的地上只有那么一点血迹?」老罗一时语塞,想不出个所以。老梁托了一把肩上的工具箱,边走边说:「你看那女人身上的伤口,想来被砍杀之时,定是左躲右闪,而那砍人的凶徒也是下了死手,照定了头颈滥砍一气。这一砍一躲之间,定是鲜血横流,再看那女人脖颈和耳后的刀伤已经砍断血脉,此处被砍定然是鲜血喷涌如注。你想想看,这样的情况下,那血水必然四处喷洒,而咱们验尸时看到那女子陈尸之地,地面没有多少血迹,墙面也不见血污,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尸体是被砍杀后挪到那里的吗?若真像当日梁宽所说赖正义指使子侄将他老婆乱刀砍死在场院中,那又何必要挪尸呢?」老罗听罢,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但又觉得还是不太明白,于是又问:「那凶徒既然已经砍断了梁谭氏的脖颈血脉,为何还要在胸腹之间砍划呢?」老梁叹了口气说:「也许是夫妻之间吵架,梁宽持刀恐吓,梁谭氏不信梁宽真敢动刀,于是以言语相激,可没想到那梁宽无赖成性,真的砍伤了她。梁谭氏于是开始挣扎夺刀,两人扭打之间,梁宽不慎划伤梁谭氏的胸腹,而梁谭氏因此暴起以命相搏,梁宽也是一不做二不休,痛下杀手,将梁谭氏乱刀砍死。之后梁宽见出了人命,于是嫁祸到恰巧前来讨债的赖正义身上。」老罗听罢忙问:「你可有真凭实据?」老梁摇摇头说:「没有证据,只是推测而已。」老梁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按照常理,赖正义完全没有杀死梁谭氏的必要。村民之间讨债大多是只身前往,若不是之前有矛盾,断不会约上数人,更不会持刀前往。为了区区一头牛的债务,怎么会去伤及人命呢?再说,村民之间争夺财物,多是男人上前拼抢,你可曾见过小脚女人舍命上前阻拦?还有,为何死者家属多日不上前收敛尸首?这么多不合常理的地方,说明那梁宽母子定是有隐情瞒报。我见那梁宽相貌猥琐,神情飘忽,定不是良善之辈,所以才这样猜测。」老罗听罢,连连点头,不禁佩服起老梁的细腻心思。两人说着话便到了枫梢村。此时,枫梢村的地保和两个差役正在村口等着,见人到齐了,便径直向着梁宽家走去。梁宽母子尚在府衙监牢中关押,家中自然没人,差役直接破门而入,领着一众人等找到了梁宽家的茅厕。刚到茅厕门口,臭气就扑面而来,苍蝇四处横飞。进到内里,定睛观瞧,沾着陈年污垢的墙壁上,有着不易察觉的痕迹。仔细辨认,是大片的黑红色血迹,那血迹的分布成喷溅状。腐朽乌黑的门框和边缘上还印有好几个血手印,有的血手印沿着墙壁一直向下延伸,似是人垂死挣扎倒下时顺势沿着墙壁滑下去的。这一幕不禁让人联想到当时的血腥场景。四个人目瞪口呆地站在茅厕门口。倘若无人告发,这些血迹血手印是很难被发现的。一名差役打破了沉默:「回吧,不用验啦,这已经是明摆着的事情了。」说罢就准备走了。而老罗似是有话要说,可还没等他开口,便被老梁拉了一下衣袖,示意他少说话,于是,老罗又把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几个人出了枫梢村,汪乡约也不远送,跟差役告了别就回去了。而老梁和老罗也识趣地跟差役告了假,说是家里有事,早走一步。差役原本就不想跟仵作同行,见他俩这么识趣,也就没说啥,径自回衙门复命了。见差役走远了,老罗这才问老梁:「你刚才拉我做什么?」老梁说:「你是不是想提凶器的事情啊?」老罗又是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老梁答道:「这种事不用咱们操心,咱们就是个小小的仵作,何必自找麻烦?莫说这种案子用不着找凶器,只要犯人招供了就可定案,退一万步说,即使是老爷问起了凶器的事情,自有他们两个差役回话,关咱们什么事?倘若你刚才提起这凶器的事情,这差役找还是不找?如果找,那也是咱们两个去翻牛粪,若找不到,那咱们也没法交差,所以我当时拉你一下,别给自己找事儿。」老罗闻言又是恍然大悟,但老罗还是那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又问了一句:「老梁啊,之前的事情都被你猜中了,那为啥你不跟老爷禀报啊?」老梁听闻此言,仿佛被戳到了痛处,深深的皱了一下眉,站定了身形,半天无语,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后对老罗说:「咱们只是个仵作,是贱民,别说咱们自己,就连咱们的子孙也再无出头之日,像咱们这样的人只不过是牛马一样,照着主子的吩咐做事便是,想的事情多了反而会招主人的嫌弃。你想想看,谁家的牛马若是比主人还聪明,那要么就是干更重的活计,要么恐怕连小命也难保了……」老梁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唉!我也想通啦,干完今年的差事,我就准备回家养老了,以后这罗定州仵作的差事就辛苦你啦!记住老哥的一句话,牛马就是牛马,做牛马也不容易,多长心眼,少长舌头,明白了吗?」…古代仵作学习用书五、「天恩」浩荡老罗正式接替老梁成为罗定州的正仵作时,已经是光绪元年了。此时距离梁宽杀妻的案子已经过去大半年。之前老罗在衙门里听说,茅厕里的证据被发现后,梁宽便招认了因家庭琐事与老婆口角,一时糊涂失手杀死他老婆的事情,最后被判了个绞监候。这绞监候和斩监候可是大不相同,大多绞监候的案子报上去之后,都会被改判免死。可老罗还是想不明白,一时失手杀人,怎么会连砍二十多刀?这明显是故意杀人。再说了,事后梁宽还借此讹诈赖正义杀人,这不明摆着是个故意行凶,还借尸讹诈的案子吗?怎么就成了失手误杀人命的事情了呢?又过了一年多,一天老罗在衙门外看到一群差役围着一张告示议论纷纷。一个差役愤懑道:「这个梁宽真是命大,杀人构陷才判了个绞监候;这回新皇上登基,大赦天下,这小子还被赦免了,还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啊!」另一个差役却说:「你懂什么?!要不是老爷一时之间拿不到口供定不了案,怎么会让那小子逃脱一死?!要说咱们杜老爷也是不容易,证据确凿他还是死不承认。老爷不得不跟那小子讨价还价,答应替他开脱死罪,他才肯认个误杀人命的罪名。」说完,抬头张望了一下,看四下里没外人,又接着说:「听说这个案子上报到道台衙门时,梁宽还翻供啦!说是他老婆被砍后才自杀身亡,并不是他杀死的,你说这小子有多坏!后来证据确凿,他抵赖不过,还是认罪了。可他这么一闹,刑部的老爷们也觉得案子有疑点,又请三法司、大理寺和都察院的老爷们一起来商量,最后还是按照绞监候报到皇上老爷子跟前,这不正赶上皇上大赦天下,只要不是杀头的罪过,就都给赦免了。」说着话,一个差役突然抬头,指着衙门口小声招呼着:「看嘿,那不就是梁宽吗!他今天就出来啦!」众人闻听,都朝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那个梁宽从衙门口出来,迎着他的还有他的几个泼皮朋友。在牢里押着的这段时间,梁宽倒是把大烟瘾给戒掉了,人看上去仿佛还精神了一些,对于梁宽这个杀人凶犯来说这可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梁宽一众人聚在一起,各种哄笑嬉闹,其中还有个人喊了一句:「真是天恩浩荡啊……」老罗听着这话,莫名地感到有点儿扎心。回想起验尸当日看到的梁谭氏的尸体,那令人发指的惨状,也不知这「天恩浩荡」该从何说起,也许对于杀人凶手来说,这侥幸的逃脱确实是「天恩浩荡」,但对于那具暴尸场院的女尸又何曾有过半分的天恩!封建社会男尊女卑,生时女子是男人的附属品,即便是死,也可能成为男人利益的牺牲品。事过百余年,梁宽杀妻案的「真相」虽然没能记载在大清的官方卷宗里,但是这位杜凤治杜知州的私人日记《望凫行馆宦粤日记》中却有十分详细的记载。若将官方记载与杜知州私人日记进行比较,则会发现杜老爷为了这个案子可谓是费尽心机、机关算尽,终将一个泼皮无赖故意杀妻构陷的恶性案件做成了安善良民因家庭琐事失手致人死亡的意外事故。而最后,杀人凶犯竟然堂而皇之地安然返乡了。这也充分揭露了封建法制的缺失与荒谬,以及受到封建压迫的女性悲惨的命运和遭遇。第二章 验浮尸与干尸一、水潭里的浮尸清. 嘉庆十五年,眼看年关已近,家家户户正在准备过年,然而在西安府宁陕厅黑沟口村里,一个令人恐慌的消息打破了喜庆祥和的气氛。「死人啦……」、「出人命啦……」各种流言似刺骨的寒风一般呼啸着吹遍乡村的每一个角落……腊月二十八日晌午时分,乡民田经格慌里慌张地跑到乡约汪崇德家报告,说在村外水潭里看到一具浮尸。田经格惊恐地瞪大着眼睛,双手夸张地比划着说道:「天爷啊!看样子已经泡了好些天了,都胀起来啦……」。汪崇德听到后也是吓了一跳,赶紧叫上村里几个壮劳力和他一起赶到现场。眼见着那浮尸脸朝下的漂在潭边,半边身子被岸边的荒草遮掩着。那人头已经胀得如同个大南瓜,一只手隐约看着像是一只超大号的灰白色手套。不用看正脸,就已经令人毛骨悚然。几个后生小声嘀咕着:「许是水鬼索命嘞……」、「年关啦,小鬼儿没有锁够人口,这是急着拉人充数嘞……」汪崇德见此情景也是后脖颈子冒凉气,不敢安排人上前打捞,生怕一碰之下那尸体会支离破碎。他不敢怠慢,一边吩咐人看好现场,不许乡民接近;一边安排几个后生准备搭建验尸席篷的材料。随后,便扯着田经格一路小跑地往宁陕厅衙门跑去。按照朝廷的春节礼制,此时衙门早已经封印多日,而时任宁陕厅同知的王凤坦王老爷接到报案后,知是人命关天,且有验尸的职责,不敢轻视,于是急传差役、捕快、刑书、仵作等众人,一同下乡验尸。宁陕厅本是小县规模,一年到头也没有几桩案子,像这等人命案更是少见。尽管前几日便有小吏在闲谈中提及黑沟口近一个月来似有人口失踪的可疑风声,但是民不举、官不究,同知老爷也只是吩咐留意一下,如有案情及时上报便是。可万没想到这一年都快太太平平的过去了,年底却闹出个人命大案,怎能不让人着急上火!赵庆来,三十多岁,本是宁陕厅的仵作世家,有着家传的勘验手段。根据雍正六年朝廷颁布的仵作额设规定,宁陕厅按照小县规模仅设置了一名官方仵作。虽然宁陕厅一直就有多名民间仵作帮助乡民们料理殡葬之事,但是这唯一的一名官方登记仵作则非赵庆来莫属。通常为了区分官方仵作和民间仵作,就有将官方仵作称为「内仵作」,民间仵作称为「外仵作」之分;但对于内仵作来说,仅凭官府每年发放的六两工食银很难维持生计,尽管每次出差办案都有二钱银子的赏钱,但是这一年到头哪有那么多命案需要仵作出手?再说,内仵作也只是官府传唤才来当差,平日里也不必成天待在衙门,为此,内仵作也常常接受乡民的雇佣,帮忙办理民间的殡葬事宜。至于赵庆来,他也是如此,官、私两面的业务都会接手,只是赵家是祖传的仵作世家,手段高强些;因此,有时还会被借调到邻县去勘验些腐尸、骸骨等疑难的案子,或者是给一些学习仵作传授些技艺,多得些个银子罢了。赵庆来接到衙门里的传唤,说是同知王老爷急着要下乡查案,让他赶紧去衙门报到。赵庆来暗自思忖「这可是怪事了,大年下的怎么还出命案了?」。心里想着,可手脚不敢怠慢,他跑到衙门班房赶紧找寻平日里就整理好的草药袋和验尸所需的工具箱。眼见草药袋放在原处,可这工具箱却平白的没了踪影,这可急坏了赵庆来。那工具箱里除了验尸用的刀、剪、锤、锥、纱布、手帕等物之外,还有前几日刚从库房领取的一根银钗。本想着过年封印,这班房里有人日夜值班,想来最是安全,可谁想到偏偏就找不到工具箱了,这要是丢了可不得了,再加上老爷眼看着已经出府了,时间紧急耽误了公事可就麻烦了。正在着急之间,值班的差役老刘刚从茅厕回来,看到赵庆来一脸慌张,就问他道:「干撒尼?都歇假哩,你跑这儿弄撒咧?」赵庆来一边四处查看,一边答道:「我那工具箱呢?之前还放在这里,今日怎么就不见啦?」老刘一脸不屑地说:「就是你平日背的那个破木箱吧?」赵庆来闻听,就好像见到救星一样:「对对对,你看到啦?」老刘朝门外茅厕的方向努努嘴儿「大过年的,额嫌它晦气,让人丢到茅厕去了,你自去寻了便是,没人会动那个脏东西。」赵仵作听罢,心中怒火中烧,但碍于自己身份卑微,又加上今天事出紧急,也没说话,提了草药袋便转身往茅厕跑去。还没等赵庆来跑出班房,老刘又丢出一句「以后那脏东西不许往班房里放!听见没有!」赵仵作闻言,怔了一下,但终究还是头也不回地跑向茅厕。事出紧急,在茅厕中寻得工具箱后,赵仵作便一路追上王老爷,匆匆地往黑沟口赶去。…《洗冤集录》二、验尸赶到案发现场,已经将近申时,也就是下午将近三点。王同知吩咐传唤来乡约、乡民一众人等,讯问案发经过,可除了田经格报告了发现浮尸的过程,就再无人出来答话了。现场的差役和壮丁们维持着秩序,将看热闹的乡民阻挡在圈外,乡约指挥着搭起席篷,而赵庆来则带着几个壮丁开始打捞浮尸。围观的乡民们瞪大了眼睛远远看着,窸窸窣窣地小声议论着,似是怕稍一大声就会惹祸上身,但又管不住自己的嘴,非要把心里的恐慌和众人。那潭水本是缓慢流动着的活水,只是在岸边结成了一圈薄薄的冰凌,那尸体是被流水缓慢冲来这里的,被岸边的水草和岸上的荒草牵绊住,停在了荒草下面。赵庆来走到岸边,用竹篙拨开潭边的荒草,漂浮的尸体便完全暴露在眼前。他用竹篙将浮尸扒拉到跟前,那浮尸始终是僵硬地摆成一个「大」字形,双臂张开,只是小臂和双手向下耷拉进水中,双腿无力的微张,一只脚上的鞋袜已经不知去向,那只裸露的脚底朝向水面,煞白煞白地膨胀着,与脚踝形成特别不协调的比例。一个壮丁手持钩杆上前,想用钩子勾住死尸的衣服将尸体拽上岸来,却被赵庆来制止了。赵庆来一是怕他拖拽尸体时把尸体已经泡发的皮肤蹭烂;二是估计浮尸的衣服已经泡朽,一拉便会撕烂,反而拽不上来。他让乡约去取一张结实的床单来,将床单上半截垫在岸边,下半截浸到潭水中,然后将尸体上半身拖拽到床单的上半截上,再叫两个壮丁拖拽着床单,连床单带尸体一起拽到岸上,这样尸体保持着漂浮的姿势,毫无擦碰的被拖上了岸。之后,由四个壮丁扯着床单的四角,将尸体抬到了已经搭好的验尸席篷外下风口处。王同知这时已经站在席篷外,眼看着赵仵作和几个壮丁忙碌着,负责记录的张刑书已经取出了尸单准备开始记录。腊月里,寒冷的天气使泡在水里的尸体没有腐烂,但是由于泡的时间太久,尸体已经膨胀起来,比普通人大了整整一号。裸露的皮肤成铁灰色,只有手心和脚心成惨白惨白的颜色。赵庆来先是从头到脚的仔细观察尸体的身材,看看尸体有无残疾或缺损,然后将尸体反过来仰面朝天。在反转尸体时发现从尸体的口鼻中有水流出,水中还带有一些泥沙和水草。王同知和张刑书见尸体被反过来,也凑到跟前仔细观看,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两个人都被眼前的尸体吓呆了!这哪里还是一副人的面孔,分明是一张恶鬼巨人的脸。只见那尸体脸色铁灰,五官已经膨大扭曲。一只眼睛闭着,另一只眼睛微睁;鼻子看上去似是平铺在脸上;嘴唇肿胀的向外翻翘着,好似张着嘴想要再吸上一口阳间的空气。他俩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仿佛怕那巨人突然之间跃起锁魂一般。赵庆来倒是不以为然,这种场面他虽然也不常见,但毕竟常与死人打交道,早已习惯了稀奇古怪的尸体样貌。只见他蹲下身来,先是打量了一下尸体的头部发型和五官。发辫不散,五官无伤,只是尸体的右额上有一块铜钱大小的皮肤破损,他用手按压了一下伤处,发现骨骼完好,并不似致命伤,也许是落水后挣扎擦伤所致。他又用手按压了尸体的前、后脑和颅顶,再从额头、太阳穴和两耳边按过,确定颅脑没有损伤之后,便从工具箱中取出一双竹筷,按顺序翻看了尸体的眼、鼻、口、耳等窍孔,发现尸体口鼻中还有水和黏液流出。之后,赵庆来又检查了尸体的脖颈,看看有没有外伤。确定了没有外伤之后,他又去翻看了尸体的手脚,见手脚都已膨胀,但皮肤比较完整,没有伤痕,只是手指稍微蜷曲,似有握拳之意。那手上的肉看上去似是骨头上带着的大号手套,按压之下几乎已经完全没有了弹性。尸体的手指甲中还有一些泥沙,剩下的一只鞋袜上也沾有泥沙。检查完裸露的部分,赵庆来开始自上而下一件一件地解开尸体身上的衣物,一件不剩全部剥下。由于尸体已经膨胀,有些衣物紧绷之处无法剥开,赵庆来便从工具箱中取出小刀和剪子,小心翼翼的刀割剪铰,不伤半点皮肉。待尸体赤条条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时,围观的女人们已经悄然散去,只有男人们还在远处瞪眼瞧着。赵庆来自上而下的仔细检查着尸体各处的皮肉和骨骼,时而揉捏,时而按压,看罢无有异样。再用竹筷仔细检查尸体的生殖器和肛门,确定没有伤痕和异物。此时王同知早已回到了席篷里喝茶烤火,只留张刑书在一旁监看,时不时地向席篷喝茶的王同知点点头,示意赵仵作没有什么不轨之处。赵庆来此时验看完尸体的正面,又一次将尸体翻转过来,再次自上而下或揉捏或按压的检查了尸体的背面,真可谓细致入微,毫无纰漏。正当赵庆来站起身准备喊张刑书过来记录时,忽然发现尸体的右后腰部位有些许异样之处。这一处不太明显的颜色反差,看上去成轻微的黑紫色,似是之前有淤血。刚才蹲下身离得近,不易与周围肤色对比,这一站起来,距离远了,反而发现有些不同。于是他又蹲下身去用手去按压,那个位置似乎还真的略有一些发硬感,但感觉太轻微,而其尸体浸泡太久,还真是不好判断是不是淤血,抑或是胎记?但是不待赵庆来多想,旁边的张刑书早已不耐烦了,高声喝道:「验完了没有?这是验尸,又不是相亲,看够了赶快唱报,大冷天的你不嫌冷我还嫌冷呢!」赵庆来原本还想再看仔细一些,说不定这其中还有些蹊跷。可现下见张刑书催促得紧,赶忙收回思绪,将尸体又翻回正面,准备按照顺序唱报,这时忽然想起这尸体还没有确定姓名、年龄,这如何唱报?还要请示同知老爷。于是便请求张刑书向同知老爷请示这死者的姓名和年龄。张刑书回报王老爷之后,很快便赶回来,告诉赵仵作:「已经有乡民从衣服上认出此人名叫钱仲义,只是年龄不知,你就不用报年龄了。天冷,你就捡紧要的报,没什么用的就可以不报了。」于是赵庆来开始大声唱报,张刑书一一记下后呈送给王老爷过目。王老爷又拿着尸单来到尸体前扫了一眼尸体额头上的擦伤,便赶紧把尸单递还给张刑书,扭头就走,边走边吩咐着:「回吧,尸体暂埋义冢,剩下的事情交给乡约,他知道规矩。」眼看着老爷朝轿子走去,张刑书先把赵庆来叫过来,在刚填写好的尸单底单上按了手印,又把汪乡约叫了过来吩咐道:「老爷说了尸体暂埋义冢,今天就到这吧。」说罢,他也快步追赶老爷的队伍去了。赵庆来望向汪崇德,发现汪崇德也在用征询的眼神望着自己,赵庆来问汪崇德:「这附近可有义冢?」汪崇德想了一下答道:「咱这十里八乡的虽有外人来往,但从来没有死在这儿的,还真是没有义庄义冢。要不这样吧,先埋在村边坟岗,我找几个人轮流看着,待老爷日后吩咐了再另行处置吧。」赵庆来一想,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于是便让汪崇德找了口薄皮棺材,将尸体放入棺中,只留了一件尸体的外衣,以便日后死者的亲属来认领尸首时辨认,棺材板也只浅浅的封了几个钉子,以便日后开启。之后,汪乡约找来几个壮丁,将棺材抬到村外坟岗边上浅埋了。赵庆来又在坟冢周围撒了一圈白灰,在坟冢侧面插了根筷子,以作标记。都忙完了酉时已过,天已经完全黑了,腊月里寒风刺骨,尽管繁星点点,但已经不见了月光。依赵庆来的仵作身份,是没有人家肯让他留宿的,再加上大年下的,更没人想沾上一丁点儿晦气。汪乡约自会做得好人,取出些散碎银子给了赵庆来,又找了个纸灯笼给他,打发他赶快离开黑沟口。就这样,赵庆来挑着个纸灯笼,背着工具箱和草药袋,拖着刚从尸身上褪下来的半湿不干的外衣,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去。三、干尸转过年来,已经是嘉庆十六年,衙门刚刚开始恢复办差,赵庆来便被传去问话。在此之前,赵庆来便已经对当日黑沟口验尸的事情做了些思虑,就准备着老爷问话呢。按照赵庆来的想法,验尸当日那浮尸的种种迹象都似是不慎溺水而亡的死状,仅是头部有擦伤,但伤不致命,可能是在落水后挣扎磕碰所致,也不足为奇。只是当他想起那尸体后腰部的异样,便总感觉有蹊跷,但转念一想,也许是自己看错了?又或许是这人之前就有伤?也不对啊,如果是劳作时的扭伤挫伤,也不是这种样子啊?若说是尸斑,可尸斑是沉积在尸体下方,也不会在俯卧尸体的背部。但事已至此,当时张刑书催得紧,老爷也不耐烦了,多半是自己看错了,就不要再节外生枝了。怀揣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赵庆来到了衙门。问话的并不是王同知,而是监督验尸的张刑书。那张刑书也只是简单的核实了一下当天所记录的情况,并问了赵庆来对死因的看法。赵庆来也就照着《洗冤录》中关于溺死的描述与当日尸身表面的样子做了对比,中规中矩地说是溺水而亡,始终对于那片异样之处只字未提。张刑书自是全程低头看着赵庆来按过手印的底单,没有瞧过侍立一旁的赵庆来一眼。最后也不过是满意的点头,吩咐赵庆来如有听到什么消息,或者又想起来什么,就赶紧来衙门报告,就这样结束了问话。赵庆来也巴不得赶快离开,毕竟身在这衙门里总是让他感到有种无形的压力,压得人喘不过气。…《洗冤录详义》中的骨图又过了些日子,衙门又传唤,让赵庆来去衙门听差。赵庆来心想,这年头怎么事情这么多?叫他去的准没好事儿,也许是哪里又死了人。等他到了衙门大门口,这才听几个看门的衙役私下议论说黑沟口的案子破了,还有一具尸体等着今天去挖呢。赵庆来闻听此言又是满腹的狐疑,这怎么又有一具尸体?还是用挖的。一个案子两条人命啊!这还真是少见,之前那具尸体是溺死的,这一次又是埋了的,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不等他多想,只见张刑书带着四个衙役押着一个囚犯在汪乡约引领下走出衙门,张刑书大声吆喝着:「老赵,怎么这么慢吞吞的,等你半天了,赶快走吧。」赵庆来不敢多问,赶忙答应了一声,跑在前面,跟汪乡约一起领路,顺便就好奇地跟汪乡约打听起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据汪乡约说,他们黑沟口有个开小饭店的叫张兴才,就是衙役们押着的那个人,年前这个张兴才怀疑他家的雇工张泳成偷卖了包谷,就打了张泳成一顿。没想到这个张泳成当时没死,可当晚后半夜熬不住,就死了。张兴才见闹出了人命,害怕了,就把家里的一个叫钱仲义的雇工喊来,跟他一起把张泳成拉到屋旁庙后给埋了,而这个钱仲义就是当日河里漂着的那个。赵庆来听完不解地问:「那这个钱仲义为啥漂在河里?难不成是失足落水?」汪乡约说:「那咋会那么巧呢!这个钱仲义见张兴才害了人命,便跟张兴才要封口的好处,他是又要田又要钱,那张兴才也是不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着钱仲义不注意,便把这钱仲义推到河里淹死啦。这不两条人命嘛!」赵庆来听完汪乡约的讲述,方才明白这个案子的梗概,暗想着:也许那钱仲义后腰上的瘀斑便是张兴才推他下水时踢打留下的,也或许是钱仲义落水后张兴才搬起石头砸的,总之,当时没报也是对了,省去了很多麻烦说辞。赵庆来又问汪乡约:「那这个案子是咋破的?」汪乡约答道:「这也是个巧劲儿。前两天我听人说,我们这儿有个外来帮工的左秀云,他曾经看到过张兴才追打张泳成,而且之后他还去打听过张泳成的伤势,可没成想张泳成已经结账走人了,他就觉得这事儿挺怪的。张泳成挨了打之后这么快的结账走了,兴许是张兴才把他给撵走的吧?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张泳成。又过了不久,我又听乡里人说曾经看到过张兴才带着钱仲义外出,说是讨债去,之后还看到他们一起在外面吃饭,再往后就再也没见过钱仲义。」「我心里盘算着,就这么一个月的工夫,这个张兴才家连续两个雇工不见了。他家生意也没见怎么败落,怎么就把家里的雇工都撵走了呢?这其中可能有事儿,于是我就去报告了衙门。同知老爷听说后就把这个张兴才给拘来问话,问他到底咋回事。听当时在场的衙役说,这小子当时就吓坏了,虽然嘴上不招,但变颜变色,一看就是有事儿。老爷又把他老婆给拘来问话,他老婆当时就吓哭了,马上就全招认了,这张兴才也就不敢抵赖了,一五一十的全给招了。」说罢,汪乡约又回头看了后面的囚犯一眼说:「这不,今天就带着他来挖张泳成的尸首来了。」说着话便已经到了黑沟口。按照张兴才的指引,一行人很快就找到了掩埋张泳成的地方。说是掩埋,实际上只是一个浅浅的土坑,尸体就在土坑里,尸身上只盖了薄薄的一层土,又用大堆的包谷杆压盖,一看就是事出慌张,草草掩盖了事。眼看案件已经真相大白,犯人已经招供,目下已经没有人再关心验尸的事情了,就连王老爷今天也没来现场亲自验看,只打发了张刑书跟来监督记录。赵庆来心里明白,也就不那么一板一眼了。他将尸体从土坑中半抬半拖地拖出来,找了块平地放下,请张刑书按照公事流程,简单地记录了埋尸地周边的情况以及埋尸坑的情况,就开始验看尸体的伤情。剥开尸体的衣服之后,眼看尸体已经成半干的干尸状态,由于从案发的农历十月到现下的一月,天气寒冷,又加之尸体并没有完全入土,所以这尸身开始风化没有完全腐败,皮肉成暗灰色,尽管如此,尸体仍散发出难闻的尸臭,只是这尸臭在通风寒凉的平地上并不显得十分呛人。虽然这次验尸有点潦草,但是程序是必须要按照规矩走的。赵庆来还是按照顺序从尸身的正面头部开始验起,头顶、卤门、太阳穴、面部、颈部、前胸…… 直到足部,之后是背部,还是从头到脚,全部验过。但是奇怪了,虽然尸身上伤痕累累,可都是皮肉伤,并无致命之处。这可让赵庆来犯难了,这浑身上下如若没有致命伤,那如何向老爷回复呢?稍一犹豫,赵庆来便想起之前他爹传授给他家传验尸手法时曾提到过若尸身没有致命外伤,则可探看尸身的口、鼻、粪门,若有残存的血迹,则可能是因内损而死。这与《洗冤录》中记载的「筑踏内损死」十分相似,只是「筑踏内损死」记载的是酒食过饱之人被殴打踩踏而死的情况,其粪门和口鼻中可能还有残食溢出,而赵庆来家传的验尸手法中并不限于死者是否刚刚饱食,凡被殴打之人,若事过之后不久身死的,只要是检查出七窍中有出血,则很可能是因内损导致死亡。想罢,赵庆来又小心翼翼地检查了尸体的口鼻,果然口鼻内有已经干涸的黑色血迹,尤其是口中还残存有干涸的血块。按照内损致死的思路,赵庆来又检查了尸体的明显伤痕处,发现尸体的右肋下有明显的淤血,并且略有鼓胀,这就是因殴伤导致内损死亡的证据。验罢尸身,赵庆来扭回头向张刑书说道:「行啦,可以记录啦。」张刑书掏出尸单底单答道:「你就不用大声吆喝啦,听着怪闹得慌,咱们就说着记着就行了。还有,刚问了,这个人叫张泳成。」赵庆来报罢,站起身来,问张刑书:「这尸体咋处置?」,张刑书说:「来时老爷就吩咐过了,如果没什么大的异样,就照之前一样先埋义冢,等着死者亲属来领尸就是。」张刑书让赵庆来在底单上按上手印,便随着衙役们押着张兴才回衙门了。于是又是汪乡约和赵庆才一起喊上几个壮丁将尸体搭到坟岗,找了口薄皮棺材给埋了,之后做了标记,让汪乡约找人巡视看守。赵庆才又留下了一件尸衣,以备领尸的来辨认。…明代《人身图说》中的骨图临走时汪乡约又给了赵庆来几个碎银子,待得赵庆来扭头要走时,汪乡约忙不迭地问他:「老赵,有个事儿我一直不太明白,想跟你问一下。」赵庆才回过身站定说:「你问吧,啥事儿?」汪乡约问道:「这尸首都验过了,咋不见你说个明白,这人到底是咋死的啊?」赵庆才答道:「就这事儿啊!这也是衙门里的规矩,我们干仵作的只管验尸,如实报上尸体的伤处,至于致命之处和死因是不会记在尸单的底单里面的,我们在验尸底单上画押就行啦。」汪乡约又不解地问:「那老爷凭什么定案,又拿什么报告上头啊?」赵庆才说:「老爷就凭我们的底单和他自己在场看到的尸身定案,我们在底单上报的伤情也会明里暗里地告诉老爷这人是咋死的,这致命伤在哪里。你看,我刚才不就报了尸身右肋下有殴伤淤血,腹部鼓胀,口鼻内有黑色血块,为啥最后报这个,就是告诉老爷,这尸体的致命伤就是被殴内损所致,所在部位就是右肋下。」汪乡约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继续说道:「那为啥不能写清楚啊?如果老爷真的不明白死因,没法定案可咋办?」赵庆来解释道:「这你就不懂啦,按照规矩,这正式的尸单、尸格、尸图必须由老爷亲自填写,我们仵作报的底单只是给老爷看的,老爷要定案,那还要看各种情形不是?」说着话,赵庆来诡秘地嘿嘿一笑接着说:「要是我们都报得那么详细,一点儿不给老爷留余地,那老爷就不舒坦了,老爷不舒坦的话,那我们做下人的还能舒坦的了?你说是不是?!」赵庆来又接着说:「再说啦,如果老爷真的看不明白,想知道实情,那自然会传我们问话,到时候如实回禀就是了,用不着事事都留在笔头上,这样我们也省事儿,老爷也舒坦不是?!这下全明白了吧?!」汪乡约听罢恍然大悟,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儿,看来老爷们要的并不是命案的真相,而是他们自己想要的「真相」。于是,汪乡约笑着谢过赵庆来,望着这个仵作远去的背影,深深地长出一口气,扭头回家去了……参考资料:《嘉庆朝刑科题本》《台前与幕后:一起清代命案的真相》《中国仵作职业研究(1)》《中国古代仵作生态研究与历史关照》《紧要与卑贱:清代衙门仵作考》《论清代命案初验之运作》《论清代命案检验中的鉴定文书》《论清代刑事技术对州县犯罪侦查的影响》《清代天山南路地区的刑案现场勘验人员》《清代洗冤用书及技术发展研究之补阙》《清代法医学文献整理研究》《洗冤集录》《钦使检骨图与中国古代检骨》

5. 邪教一贯道:累累血债下的荒诞兽行

邪教一贯道:累累血债下的荒诞兽行骗奸妇女、笼屉蒸人、诈钱害命、卖国求荣……骗奸妇女、笼屉蒸人、诈钱害命、卖国求荣……自诩为「吾道一以贯之」,曾冠名「中华道德慈善会」的「一贯道」,行的却是流毒大江南北,罪恶罄竹难书。(本文根据邪教「一贯道」的真实害人恶行改编)…一贯道公审大会一、不信鬼神者死1936 年 京城「聚友行」镖局的镖师赵守忠,信心满满地踏上了去京郊「一贯道」道坛的路上。忠厚健壮的他,要跟一些道亲和师弟们前去护法,赶走骚扰道坛的一些邪魔外道。而他的媳妇莲芳,此刻正独自在「一贯道」京城分坛「道首」洪五爷的家里求子。赵守忠认为,求子之事必成!因为他已经多次见证一贯道的「神迹」了,他相信这次洪五爷亲自出马,必能保他得子成功。自从他娶了面容姣好、性格温顺的莲芳后,一直恩爱有加。但小两口苦恼的是,一直没有孩子。就在五月初一那一天,赵守忠的师父,也就是镖局的总镖头死了。为了让师父传下来的武功不失传,赵守忠想要儿子想疯了。无奈之下,他只能求助师叔刘福宽。因为刘福宽既是镖局的新任总镖头,又是莲芳的远房舅舅,就连他和莲芳的婚事都是刘师叔促成的。刘福宽听了赵守忠的烦恼后,一拍大腿,说道:「守忠啊!你没孩子是不敬神的结果啊!我之前几次三番劝你入道入道,你就是犹豫不决。现世报来了吧?你师父的下场怎么样?你可别再走这条老路!为今之计,赶快入道,只要你一入道,我保证你来年能得个大胖小子!」赵守忠恍然大悟,如今之际,必须入道。身边加入一贯道的人太多了,据说在京城、天津、济南、上海等地,一贯道设有 7 大总坛,道徒多达上百万,都是信道后得了好处的人。一贯道取孔子「吾道一以贯之」之意,主张「三教合一」、「五教同源」,「行儒门之礼仪,用道教之功夫,守佛家之规戒」。所供奉的神佛,除了无生老母外、还有弥勒佛、观音大士、济公活佛、吕祖;除此之外,老子、孔子、释迦、耶稣、穆罕默德被其尊为五教圣人,一起供奉。可以说,把全天下的各路神仙都供了起来,阵容庞大,能不灵验么?而且师叔的话没错,师父的死,就是因为不敬神佛而遭了天谴。师父出事儿那一天,他正陪着师叔在京郊张坛主的道坛里参加「飞鸾请神」仪式,求神指点,南下押镖两个多月都没回来的总镖头去哪了。当时天显异象,本来晴朗的艳阳天,忽然暗了下来。「天狗食日」!昏暗烛光中,道坛里的「三才童子」请了吕洞宾上身,留下一幅偈语。…「三才童子」请神后,把神仙的话语写在沙盘上身着道袍、脸有黑痣的张坛主,对赵守忠和他师叔刘福宽说道:「你们可是寻找南行属虎之人吗?此人恐怕已经凶多吉少!」赵守忠听闻此言,如遭雷击!因为师父就是属虎的!慌忙问缘由。张坛主给出的答复是:「日为阳精,月为阴精,阴侵阳而使阳衰弱。今天天狗食日,凶神当道,上天为保万民平安,使天雷击打世间的妖孽和属虎的忤逆之人。你们寻找的人,若在南边,又是属虎,平时还不敬神佛的话……」话还没说完,只见一个健壮小伙跌跌撞撞闯入院子,哭嚎大喊:「师父!不好啦,总镖头他被雷劈死啦!」此人是师叔刘福宽的徒弟,陈珂。据陈珂所说,就在方才,他跟着总镖头即将要返回镖局的路上,忽然空中响起炸雷,他亲眼所见,总镖头被劈死了!他随即赶来报信!话音刚落,院子里众人好似遇到炸雷一样,乱了套。等到众人赶到出事地点后,才发现总镖头被炸的尸骨全无,只留下一些人体碎渣!刘福宽见状,捶胸顿足,边哭边喊:「都怪我啊!我跟师兄聊过多次,劝他入道,可他却不以为然,还说我是没事找事并出言亵渎神明!我若早点度他,就不会有今天的报应!」赵守忠和亲师弟杨明义,用白布把师父的遗骸包了,回到京城。赵守忠名如其人,一向忠厚老实,他认为师叔和一贯道的人不会瞎说,对此事深信不疑。而师弟杨明义觉得师父的死太过诡异了,离开京城,南下探寻真相。总镖头死后,镖局一团大乱,危急时刻,师叔刘福宽主持大局,升任总镖头。他与大主顾洪五爷联手,稳住了镖局的生意。说起洪五爷,每年都有大宗的货物来往于京城与太原之间。在总镖头出事之后,镖局竟在师叔的左右逢源和洪五爷的人情下,平安度过。买卖依旧不错,因逢乱世,甚至比老镖头在世的时候还要兴隆。洪五爷本身就是一贯道一个分坛的道首,刘福宽也是在他的带领下入道的。师父的死,就是不敬神的结果。为了求子,赵守忠也由师叔介绍、洪五爷「点传」加入了一贯道。只是,入道后赵守忠才发现,求子并不是简单的事情,需要花钱才行。师叔说,「这求子的事情要慢慢来,一则需要银两来进行舍财布施;二来还要做事来表诚意,只有做到这两点,才能求得神仙赐子。」这下赵守忠可犯了难,他做镖师这几年就没存下几个钱,去年结婚和送师弟南下两件事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听师叔这个意思,求子还需要不少钱,于是低下了头。刘福宽见赵守忠低头不语,于是开口说:「去年刘武为了给他娘看病,捐出了一百块银元;今年年初张裁缝为了超度他爹,捐了一百五十块。这不,前几天前门那边的一个道亲,为了求华佗大仙下凡,硬是捐了四根金条……」…一贯道道徒求神佛图赵守忠听完这话,头压得更低了。刘福宽见赵守忠为难,便说:「这样吧,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可以先借给你,至于这做事嘛,恐怕就要你亲自去做啦。」赵守忠听师叔肯借钱,这心里就好像开了一扇窗,马上答道:「谢谢师叔!您说吧,要做什么事情,我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刘福宽一听就笑了,他说道:「没那么严重,就是最近咱们在城外的佛堂总是受到邪魔外道骚扰,咱们总坛这边要安排几个道亲前去护法就是啦,无非就是把那些人赶走。」赵守忠一听,这也是道徒应该做的护法之事,于是便爽快地答应了。刘福宽见势又说:「这样吧,念在咱们的叔侄关系,再加上洪五爷又是你的证婚人,那咱们就护法、求子两件事同时做,我明天就领着你和你媳妇去找洪五爷,请他设法帮你求子,同时安排你去办护法的事情。至于钱嘛,我明天一起带过去就是啦。」赵守忠闻听,又是感激又是欣喜,心说:「师叔的大恩大德可让我拿什么来报答啊!」第二天又是一大早,刘福宽就领着赵守忠和莲芳一起去了洪五爷家。洪五爷自然是热情接待,答应了帮助请神求子的事情,只是这护法的事情需要赵守忠去郊区张坛主的佛堂住上一个月,才好彻底将闹事的人都赶走,至于他不在家的时候,莲芳可以先暂住在洪五爷家,洪五爷家里有使唤佣人可以照顾着。赵守忠夫妇一听洪五爷这么热情,也不好推辞,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又过了一天,赵守忠便去了郊外佛堂,而莲芳就住进了洪五爷家。赵守忠并不知道,此去将要面临的是万丈深渊,而媳妇莲芳将要面对的不是神,而是魔。他们的后半生,因为入了一贯道,而彻底改变。二、求子洪五爷的家里专门将一间大厅设为佛堂。佛堂内灯光昏暗,烛光摇曳中,洪五爷端坐在佛龛一侧,两旁肃立着几个道徒。莲芳抬头一看,这洪五爷光头大胖脸,腆着大肚子,猛一看倒与弥勒佛有几分相似。洪五爷称:「莲芳,你可知当世为『白阳末世』,有大灾祸即将临头,天下众生在劫难逃!」只一句话,莲芳便面色动容。…「一贯道」总道首张天然洪五爷接着说:「唯有敬神,才能修仙成佛,不受灾祸困扰,否则永罹灾难!总坛主乃是东来佛祖大肚弥勒指认弟子,是济公活佛转世投胎;他的妹妹则是观音大士转世。也正是因此,百万道徒在他们的带领下,能此世无灾无难、顺利修成正果,脱离人间疾苦。」莲芳瞧向佛龛,里面果然供奉着三座佛像,中间是弥勒佛,两旁分别是济公活佛和观音大士。…一贯道的佛堂,供奉弥勒、济公、观音洪五爷露出慈祥笑容继续说道:「莫要担心,我会跟几个道长一起帮你的。今天晚上,我们先算清你无子的原因,再开坛做法,请观音大士赐你一子!」莲芳听罢,面色由忧转喜。随即,洪五爷身边的人详细告知莲芳应如何做:当晚十点沐浴更衣后,到佛堂来等洪五爷。莲芳感激不已,一直忐忑的挨到晚上十点,如约来到佛堂等待。「吱呀」一声,佛堂的门被打开,三个道士打扮的男人走了进来。领头的便是洪五爷,他背后还跟着刘福宽和一个陌生人,这人最明显的就是左脸上有颗黄豆大小的黑痣。只听洪五爷缓缓说道:「莲芳,我与两位道长看过你的生辰八字,算出你前生是王母娘娘身边的侍女,因犯天条被贬下凡间,需在凡间承受十世轮回之苦,方可赎清罪孽重返天庭!」莲芳闻听又惊又喜。洪五爷接着说:「我等师兄弟三人深谙普度教化之法,今日开坛做法为你洗脱前世罪孽,可许你三件好处,赐子、延寿、脱罪升仙。只是这仙术妙法绝对不可泄露,否则不但仙术会失灵,而且泄露仙术者还会陷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你可要牢牢记住啊!」莲芳听得似懂非懂,一脸茫然的点点头。洪五爷又说:「若要解脱你的罪孽,唯有阴阳互补、男女双修,借我们身上的仙气化解你的冤孽,还不赶快把衣服脱下来。」说着话,洪五爷已经凑到莲芳跟前伸手去解她的衣扣。莲芳刚听得迷迷糊糊,眼看着洪五爷要来脱自己的衣服,惊得马上就要站起来闪躲,可却被洪五爷一把薅住,怎么也挣脱不开。撕扯中,洪五爷翻了脸:「臭娘们儿,老子给你施法,你还敢躲?!你再躲就是忤逆神仙,就要下地狱。」洪五爷一边按住莲芳,一边朝刘福宽他们喊:「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啊?!」刘福宽和那个男人早就按捺不住了,立刻过来按住莲芳的手脚,任凭莲芳哭喊挣扎,却哪里能够逃脱三个男人的魔掌。烛光闪动,香烟缭绕,就在弥勒佛像慈祥的笑脸下,诡异的佛堂里传出了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尖叫声。这就是所谓的「神仙赐子」!三、命如草芥就在莲芳受侮辱的夜里,赵守忠和同门师弟陈珂一起领着十多个青年道亲在郊区的小村外与一群「邪魔外道」械斗,结果自不必说,赵守忠他们大获全胜。只是在这场械斗中,对方有两个人被当场打死。黑暗之中,谁也说不清这两个人究竟是被谁打死的,只是有几个道亲一起夸奖赵守忠武艺高强,说他们亲眼看到赵守忠将对方的一个人一掌打飞,那人直接磕死在旁边的石头上。赵守忠闻听此言一时之间不知所措,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失手打死人,更不知道此时此刻是应该解释还是应该承认。陈珂倒是很坦然,他拍着赵守忠的肩膀说:「师兄,你还真厉害,这一掌就铲除了一个邪魔,护法有功,了不起啊!」。赵守忠急忙问道:「哎,这出了人命可怎么办啊?!」陈珂嘿嘿一笑说道:「怕啥!咱们一贯道有钱有势,上到达官显贵,下到捕房巡警都有咱们的坛主、道亲,你就放心吧,没事儿!」赵守忠听陈珂这么一说,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放下来一点。半个月之后,赵守忠和陈珂返回了京城。赵守忠连家都没回,直接就去洪五爷家接莲芳。但他发现莲芳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但容颜消瘦,神情也是恍恍惚惚。据洪五爷说,做法请神是需要耗费事主元阳的,因此有的人做完法事之后会神情恍惚,身体消瘦,这也是正常的,回家养几天就好了。另外,法事虽然顺利,但是还需要正念诚心,仙家之事不可过问,也就是说不许他问做法的事情,一旦泄露,这法术就破了。赵守忠听罢,一个劲儿的点头答谢,满心期待的接莲芳回家了。过了一个月,莲芳果然怀孕了,但莲芳的状态不但没好,反而更加的忧郁。赵守忠得到莲芳怀孕的消息欣喜万分,一边跑去感谢洪五爷,一边在镖行里感谢师叔,但是他恰恰忽略了莲芳的反应。他以为妇女怀孕了都会因为身体不适而心情忧郁。为了挣更多的钱,赵守忠跟师叔要求多派些活儿,多苦多累都不怕。刘师叔自是愿意,就将更多外出走镖的生意派给赵守忠。转眼十个月过去了,莲芳经历了怀胎和分娩的痛苦,终于生下一个男婴。四、升仙大喜赵守忠为此欣喜若狂,给这个孩子取名叫赵念恩,以感念师叔和洪五爷的「恩情」,又给孩子起了个小名叫「喜儿」。可是喜儿的降生并没有给这个家带来好运。喜儿出生没多久,莲芳身体日渐消瘦,加上情绪极其低落,因此没有奶水。这可愁坏了赵守忠,他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地请人帮忙找奶妈,但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于是只能东家凑合一顿,西家对付一餐。眼看着喜儿不但没有长大,反而越来越瘦,到后来又生病了,成宿成宿地哭闹。赵守忠此时并没有去请医生,反而跑去找师叔刘福宽,希望刘福宽请坛主、道长们想办法救救喜儿。刘福宽马上去了趟洪五爷家,取回一个纸包,对赵守忠说:「这是特意从神仙那里求来的灵药,包治百病,你每天给孩子冲一小勺儿,三天之内药到病除。」赵守忠如获至宝,赶紧回家给孩子冲「灵药」,莲芳一看之下便知这是一包香灰,于是立即阻止他给孩子吃药,两口子为此还大闹了一场,结果体弱多病的莲芳闹不过赵守忠。就这样,喜儿连吃了三天的「灵药」,每天哭闹的次数越来越少,声音也是越来越弱,眼看就要不行了。赵守忠又跑去找刘福宽询问怎么回事,怎么「灵药」不灵?刘福宽反而变了脸,埋怨赵守忠一定是心不诚,致使他和洪五爷的一片心血白白浪费。赵守忠顿时傻眼了,他一心一意侍奉一贯道,怎么就心不诚了?!到现在家里又是一贫如洗,老婆还重病,他还欠着师叔的债务,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想起这一桩桩一件件,赵守忠这个堂堂的男子汉竟在刘福宽跟前蹲了下来,抱着头痛哭流涕。刘福忠眼见此情此景说道:「守忠啊!我这就带你去见洪五爷,看看他有什么办法没有。」赵守忠听刘福宽这么一说,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马上跟着师叔赶去见洪五爷。洪五爷听闻此事,断定喜儿身上是有邪祟,命人马上在赵守忠家后院支起一口大锅,架上笼屉,要用仙家秘术替喜儿去邪。可等众人忙活完毕才知道,这「仙家秘术」竟然是将那奄奄一息的喜儿放在笼屉里蒸!这下莲芳可不干了,发了疯似的上前去抢夺喜儿,而赵守忠此时已经是六神无主,手足无措,完全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洪五爷带道徒强按住莲芳,夺过喜儿便丢进了热气腾腾的笼屉里,又在笼屉上盖上了一层棉被。那喜儿哇地一声在笼屉里大哭起来,可瞬间那声音便戛然而止。莲芳眼见孩子被蒸,双眼一翻,昏死了过去。当人们再次打开那笼屉时,喜儿已经浑身是大泡,一动不动,再无半点生机。此时的赵守忠两眼发直,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躺在地上的莲芳抽搐了两下,忽然睁开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天,双手向着天空乱抓了几下,口中痴痴地念叨着:「喜、喜儿……」两声之后,双手瞬间落在地上,停止了呼吸,死不瞑目。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笼屉下的火焰还在劈啪作响。半晌之后,忽然一声疯狂的喊叫撕开了院中的宁静:「升仙啦!升仙啦!」那是刘福宽的尖叫:「仙姑带着仙童升天啦!」众人循声望向刘福宽,只见他癫狂般地边笑边喊:「莲芳是仙姑转世!喜儿是仙童临凡!今日一起飞升重返天庭,大喜啊大喜啊!」刘福宽喊罢带头跪下,洪五爷和众道徒一见,也是倒头下拜,纷纷祝贺升仙大喜。此时,赵守忠已然不明是非,眼睁睁地看着这满院子的「道亲」,将他的妻儿送上了一贯道的祭坛,却跟着他们一起下拜,共贺大喜。五、行尸走肉苦熬苦拽,眼看又过了一年,赵守忠在这一年里为了还他欠刘师叔的债,没日没夜地干活,不但做着镖师的活计,还给刘福宽做起了勤杂,有空时还要去道坛替洪五爷做一些卖力气的活儿,以求洪五爷庇护自己身背的命案。眼看着日本鬼子进了京城,到处都是日本兵和汉奸、特务,世道越来越混乱。但是洪五爷和刘师叔的买卖却一点儿也没有受影响,反而还赚得越来越多。他们两个也不知道怎么和日本人搭上了关系,搞到了各种紧俏的通行证和许可证。洪五爷的生意越做越频繁,隔三差五地往太原运布料,当然一路上的护送工作也就交给了聚友行。赵守忠是他们的大镖师,几乎每次走镖都要赵守忠去押镖,由于世道混乱,刘师叔还给赵守忠配了两把手枪,给同行的兄弟们一人配了一杆长枪。这一年大事没出,却被赵守忠无意中发现了一个秘密:自己押的一批货物竟是鸦片烟!他没敢声张,提心吊胆地将这批货物送到了目的地。由于他们手里有日本人给的特别通行证,因此往来检查都没有为难他们。回到京城,赵守忠直接找到刘福宽问是怎么回事。刘福宽拍着赵守忠的肩膀说:「守忠啊,这个事情我没跟你商量,是怕你担心。其实没事儿的,现在我们有日本人撑腰,想干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跟着师叔好好干,师叔不会亏待你的!」赵守忠说道:「师叔,这事儿我不干,我师父在世的时候就不让咱们干这个事情,如今……」「如今什么?」刘福宽绷起脸来打断了赵世忠的话:「张坛主早就向上仙请示过此事,弥勒佛、吕祖纯阳都已经认可,这是上天的安排,也是你的修行,神仙的话你也敢怀疑吗?忤逆神灵,你师父的下场,你忘了吗?」一番话把赵守忠吓得亡魂皆冒,不敢反驳。此时的他,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一身功夫,意气风发的赵守忠,他已经被一贯道控制了灵魂,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此后,赵守忠一心一意地做镖行里的工作,有空时还去道坛帮洪五爷做事。洪五爷的态度倒是没什么变化,还安排他带人到火车站帮日本人搬东西,从箱子上印的几个汉字可以大概猜出可能是枪支弹药和军用物资。赵守忠其实经常看到日本鬼子在城里调戏妇女、欺压良善,现在自己给日本兵干活儿,却再没有激起他哪怕一丝的反抗,他一心想为道坛做事,也想得到洪五爷的庇护。整个中国都要亡了,哪轮到他一介草民去考虑这些事,服侍好神灵,躲过天劫,得个好结果才是他该做的。…「一贯道」道首、汉奸褚民谊直到有一天,在车站搬运物资时,赵守忠听几个搬运工议论起昨晚发生的一件怪事。一贯道在城外的河边做法事,度两口子升天。那两口子是被推到河里去的,说是河神要寻回他身边的金童玉女,那两口子也不喊叫,掉到河里就沉底了,如今尸首都没找到。赵守忠听罢心里咯噔一下,前几天他就听说师弟陈珂和他老婆失踪了,他们两口子都是跟着刘师叔加入一贯道的,搬运工们说得会不会是他们啊?可这个事情也不好说,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没工夫多想,赵守忠又继续干他的活儿去了,只是从此以后,他确实没有再见到过陈珂两口子。后来他也向师叔打听过陈珂两口子的下落,刘福宽只说他们两口子回老家了。过了些时日,师叔又安排赵守忠开始押运货物去太原。一天夜晚,赵守忠他们落脚在河北的一家乡村小旅店,天将三更了,赵守忠作为领头的镖师是不能睡觉的,他坐在店房里正在打盹儿,忽然感觉身后有人靠近,他一个转身跳出老远,回头看时,又惊又喜,来人竟是南下许久的亲师弟,明义!杨明义示意赵守忠不要出声,跟自己来。两个人出了店房,一路小跑来到村外的土岗下。好久不见,两师兄弟激动的半天说不出话来,还是杨明义先起了话头,只一句,就惹得赵守忠心跳如击鼓:「师兄,我知道师父到底是怎么死的了!他是被一贯道这个邪教给害死的!」六、愚忠愚孝在一堆篝火前,杨明义向赵守忠讲述了他这些年的经历和见闻。杨明义出走之后,就接触了一些先进的思想,很快的加入到先进的组织中。组织上先是安排他去上海接受培训,后来七七事变爆发,又安排他到京津冀农村开展发动群众的工作。在对敌斗争中,杨明义由于身份特殊,不便与师兄赵守忠联系,但是他一直关注着师兄的生活,尤其是一贯道的活动。在侦查过程中,他发现了以洪五爷、张坛主为首的一贯道汉奸组织勾结日寇,造谣惑众,走私毒品,贩卖军火等罪恶活动。经过与一些觉悟道众的接触,杨明义知道了很多洪五爷、张坛主和刘福宽之间的罪恶勾当,其中就包括师父的真实被害经过。原来,早在师父张志广和刘福宽一起做镖师的时候,就因为张志广为人正直,不肯押运毒品,刘福宽就怀恨在心。后来师兄弟二人自己开镖行之后,刘福宽更嫌师兄碍事,便和洪五爷、张坛主几人合谋害死张志广!他们先是伪造客户,骗张志广去南方送货。再计算好时间,以便在日食那天搞「飞鸾请神」的把戏,装神弄鬼,扰乱公众视线。再由陈珂亲自下手,趁张志广睡觉之时,用炸药炸死了他。张坛主用提前准备好的偈语,谎称是黑道凶日,天雷劈人,不由得人不信。这一切的一切,看似鬼神所为,其实只是一个精巧的圈套!至于赵守忠,刘福宽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他。刘福宽给赵守忠找老婆完全是为了让他安心卖命。莲芳并不是刘福宽远房表姐的闺女,而是他远房表姐家的童养媳,刘福宽的远房表姐一家听信了刘福宽编造的「莲芳是煞星」的鬼话,怕莲芳妨害家人,主动把她交给了刘福宽。这还不算!杨明义还显得十分为难的说出了一个更骇人的真相,那就是给赵守忠夫妇求子的事情,竟然是洪五爷等人眼馋莲芳的美色,故意设下的圈套,借机轮奸了莲芳,如果莲芳真的怀孕了,这就证明了他们请神的灵验,若莲芳仍然没有怀孕,那就说是因为莲芳心不诚!而赵守忠背负的命案根本就是刘福宽他们事先安排好的,嫁祸给赵守忠,让他死心塌地的做奴隶。陈珂和他老婆的死,也是刘福宽为了杀人灭口而策划的阴谋。杨明义滔滔讲述一番之后,原以为赵守忠会发怒、痛哭,却没想到他却说出这么一番话:「你放屁!咱们师父是遭了天雷才死的;莲芳带着孩子升仙,这我都是亲眼看见的!可不能随便乱说话,忤逆了神灵,咱们哥俩都得遭天谴雷诛,九玄七祖同坠深渊啊!」这话把杨明义给说懵了,辩解道:「师兄,一贯道是邪教!那些事都是洪五爷、张坛主他们装神弄鬼骗人的,刘福宽更是害死咱们师父的元凶啊,师兄你这是怎么了?」赵守忠却反过来劝杨明义:「师弟,你可不能听信外边的人胡乱编排的话,更不兴说啊!师叔、洪五爷他们对我可不薄,要不是他们当初度我入道,我恐怕也得跟师父一个下场!」杨明义气得一下站起来:「我怎么会骗你!人证物证都有,听我的,赶紧离开他们!」赵守忠却闭上眼睛,嘴里快速念起一贯道内的「效忠诗」:「遇到魔考志不移,守定三宝戒不破,有始有终愿不忘,忍辱待时道不灭。」真把个杨明义气得七窍生烟,两兄弟不欢而散。…「一贯道」文件八、罪有应得杨明义再次回到北京的时候已经是 1950 年初了,这次他是带着组织上交给的任务回来的。经过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以及解放区剿匪的斗争锻炼,杨明义已经成长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优秀干部。为了开展铲除反动会道门的斗争工作,组织上特意将这位久经战火考验,又有丰富的对敌作战经验的同志调回他的故乡,配合公安部门开展工作。经过近一年的努力,终于将一贯道组织连根拔起,彻底铲除。然而让他痛心的是,师兄赵守忠竟在一贯道内部派系争斗中被对方扎中了大腿根,流血而死。成了这个邪教组织的殉道者。在针对一贯道的反动道首公审大会上,曾经作恶多端的洪五爷、张坛主和刘福宽被押上了审判台,被害群众代表一个一个的上台来控诉他们血淋淋的罪行,最终这三个十恶不赦的一贯道头目被押赴刑场执行死刑。…抓捕「一贯道」骨干成员…北京召开控诉一贯道罪恶大会枪声过后,杨明义抬头仰望着天空中的太阳,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他却还是想再多看看那明媚的阳光,替他的师父张志广、师兄赵守忠,嫂子莲芳、侄子喜儿和无数被一贯道欺骗和迫害致死的人们再看一眼这温暖、明亮的阳光……一贯道这个罪恶的邪教组织在中国近现代史上流毒深远,他们打着宗教的幌子作恶多端,不但欺诈群众,敛财害命,而且勾结日伪,卖国求荣。在解放初期散布谣言、蛊惑人心,与人民为敌,与政府作对,欠下了累累血债。在 1949 年前后,一贯道仅在上海就有基层坛堂 1144 个,道徒约 30 万人,极盛时期,全国教徒达 300 万人以上。最终在上世纪 50 年代初被人民政府彻底铲除。本文中受害者们的遭遇只是千千万万受一贯道迫害的普通民众的缩影,而一贯道的害人罪行不胜枚举、罄竹难书,他们的邪恶罪行必将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世世代代遭人鞭挞!参考文献:《旧中国三教九流揭秘》之《一贯道秘史》《「一贯道」的罪恶内幕》《1950,北京铲除一贯道邪教》《北京取缔反动「会道门」纪实》《建国初期取缔邪教一贯道始末》《建国前热河省一贯道考论》《民国期间晋西北一贯道研究》《相互利用:一贯道与当权政治势力关系探微(1937-1949 年)》《一贯道教义论:自命贯通天地普救众生之道》

为什么中国神仙比较负责任?

下次神仙开大会,我帮你问问吧。我是月老,掌管世间姻缘的神仙。同行是冤家,西方的邱笔特和我分管不同的区域,彼此都看不顺眼,互相告了不少黑状。我和他一样,都在等一个机会扳倒对方,吞掉对方的市场……1我是月老,掌管世间姻缘的神仙。关于缘分的传闻有千万种,唯有我最接近真相。繁华的闹市区,百货大厦的门口聚起了一堆人,有些穿着时尚的年轻人还拿出手机,围观着奇葩的一幕。人群的最中央是一对情侣,女生二十出头,穿着超短裤露脐装,画着浓艳的妆容,她提着几袋最新款的衣服,脸上全是不耐烦,而那个男生跟她差不多年纪,穿着旧旧的T恤和牛仔裤,他正跪在地上求女生不要分手。「小芸,我错了,明天我就给你买那件裙子,不要和我分手好吗?」男生眼眶微红,声音带着些颤抖。「这不是一件衣服的问题,我已经受够了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在你身上看不到希望,你能给我什么幸福呢,你能不能像个男人洒脱点,不要这么死缠烂打?」女生侧过脸,躲着那些手机的镜头。「我会努力的,我什么都会给你的,房子、车子、首饰、一个温暖的家……只要你再给我一段时间,我拼了命也会给你幸福的。」男生已不顾自己的尊严,紧紧地拉着女生的手。「你他妈的放开好不好,丢人。我什么时候找你要那些东西了,我只是想要安全感,你连最基本的安全感都无法给我,说这些不值一文的承诺有什么用?」女生用力甩脱男人的手,就像被拆穿谎言的骗子,脸上带着恼羞成怒的潮红。围观的人指指点点,说这个女生在商场里逛了一下午,买了大几千块钱的衣服,几乎用光了男生刚发的工资,半个小时前女生又看中一款裙子,男生犹豫了一番,劝她过段时间再来买,终究导致现在的局面。「没钱谈什么恋爱嘛,真是卑微的舔狗……」一个拿着手机的男生嗤笑。我萧索的站在上空,这个世界已经复杂到我看不懂的地步了,把用情至深的人称作「舔狗」,把玩弄感情的人称为「情圣」,把不顾他人感受只顾自己利益的行为称作「个性自由」,把荒淫滥交称为「性解放」……一切古老而传统的东西,都被他们嗤之以鼻。凡人看不见的姻缘红线,也变得比任何时代都要复杂,就拿这一对情侣来说,男生身上的红线,紧紧地系在女生手上,但女生身上的红线,分成了五六根岔线,红线的尽头散满城市的角落,有一根在一个富二代手上,有一根在一个酒吧歌手手上,居然还有一根在她的房东手上,那可是一个接近六十岁的老头子,可见这女生是一个多么放荡的人。我用斩缘刀轻轻一挥,男生身上的那条红线猛地崩断,只是一瞬间,那男生就像换了一个人,眼睛里的泪水消失殆尽,他站起来拍拍自己裤子上的灰,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这个行为不仅惊讶了围观的人,更让那女生觉得不可思议。这个备胎从来不敢拂逆自己,今儿是怎么了?「你干嘛?」女生追到男生身边,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不干嘛,你要走就走吧。」男生耐心地等着红绿灯,自从红线被斩断后,男生变了一种气质,不再唯唯诺诺,不再低着头弯着腰,眼神坦率且自信。后面看热闹的人起哄发笑,女生觉得自己丢了面子,再加上莫名的,她又不是很想甩脱这个备胎了。「你真那么残忍啊?我不过就是和你耍个小脾气嘛。」女生主动牵男生的手,露出撒娇和可怜的神态。这一招百试百中,无论什么时候,那男生看到她这幅模样都会软下心来哄她。但今天见鬼般的不灵了。「你怎么那么恶心?」男生触电般甩开女生胳膊,快步走到马路对面,身影渐渐消失在黑夜里。「妈的,渣男,老娘真是瞎了眼……」这是一种关于尊严的羞辱,就像一个奴隶突然跳起来甩了你一耳光,你是绝对无法忍受的,女生气急败坏的在路边大骂,如久经沧桑的泼妇一般。围观人群散去后,女生拿出手机,思考着该找谁共度春宵。我又用斩缘刀挥了一下,她身上的红绳纷纷断落,只剩下一条,紧紧的连在那个房东老头子手上。那个老头子有妻有子,还有一定程度的暴力倾向。三个月后,那个女生脸肿得像个猪头,浑身全是血污,被那老头像扔垃圾一样甩到楼道时,不知道她会不会后悔此刻的举动。2这是一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神仙也很焦虑。前段时间,上一任财神被查出滥用职权,因为他的本家姓马,老婆姓王,导致凡间首富不是姓马就是姓王,玉帝查出问题后雷霆大怒,把那个财神免职打入畜生道,换了个廉洁的小神仙来当财神(好像那几个凡间首富近段时间都倒了霉,不知是不是和新财神的行为有关)。还有土地公,更是夸张的离谱,凡间的人穷极一生也住不上一套房子,而那些有钱人买房子就像买水果,因为房子的问题凡人怨声载道,逢年过节的供奉也不再真诚,往往内心还在咒骂:贼老天,我们每天累得像条狗,什么时候才能买到一套自己的房子啊?在这样的情形下,土地公被打入凡间,要做六十六世的建筑工人,让他好好体会一番那种痛苦。还有我这个新入职的月老,也会觉得压力很大。在之前的时代,就像凡间歌里唱的一样,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那时做月老还是很轻松的,等到男女成年系上一根红绳,大概率就能管一辈子。而到了现在,各种千奇百怪的情况都出现了。男人喜欢男人,女人喜欢女人,不管男女都喜欢,这种情况让我们月老很难做,以前牵红绳只看年龄,现在还得加上性别,增加了工作难度。还有一些年轻人,天天躺在家里混吃等死,你把红线给他准备好了,他依然不愿出门,把自己心仪的对象设置为网上的人物,比如偶像明星,甚至是动漫人物和某些爱裸露身体的男人女人(这种情况在东瀛小岛里最常见),还给自己取了个好玩的名称,叫宅男宅女,这他妈要我们月老怎么牵线?最夸张的,就是现代人对感情的态度,完全就是朝三暮四。半年前,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到我的神位前面祈祷,说实话现在这个时代,还信奉月老的人少之又少,我的神位在山间小庙外一颗榕树下面,一年也来不了几个人。所谓物以稀为贵,对于那些虔诚的供奉者,我都是有求必应,那个眼镜男放下些供品,说自己不想努力了,希望能找个富婆,余生在荣华富贵中度过。那个晚上我就给他牵了红线,秦联企业的女股东刚死了第六任丈夫,家产数以亿计,是个标准的富婆。那个女股东姓明,明总在闹市区的大饭店吃完饭后,等司机开车出来的时候,瞥见路边抽烟的眼镜男,那男人其貌不扬身材瘦弱,却没缘由的让明总心潮澎湃,明总让司机把他叫过来,在车上聊了十分钟。第二天一早眼镜男刚走出破旧的廉租房,就收到明总送他的礼物,一部限量版的豪车,之前只在杂志上见过,眼镜男大喜,拿上车钥匙就去街上兜风,看着路边行人羡艳的眼光,还有那些辣妹抛过来的媚眼,作为一个一无所成的LOSER,眼镜男体会到前所未有的成就感。明总的攻势越来越烈,名牌手表、定制西服、不限额的信用卡……很快眼镜男就不再为生活而发愁,沉迷于这种纸醉金迷的生活中。当然,他心里很清楚,这一切的来源都是富婆明总,人生能有多少次机遇,遇到了就要大力的把握它。终于在半个月后,明总把他叫到海边的私人别墅,喝完一瓶数十万美元的红酒后,两人走进卧室,眼镜男从来没料到,明总是个有特殊癖好的女人,不仅用皮带抽了他两小时,还坐裂了他的盆骨(明总体重160KG),不管他怎么哀求,明总都不让他下床,折腾一夜后,他被送进急诊室。养了半个月伤后,他怒不可遏的赶到小庙,一脚踢飞我的神位,说我他妈的在整他。靠,这一切不是他哀求的吗?我也发火了,把他的红线改到另一个女人手上,那个女人是明总的孪生姐妹,直接把他坐到半身不遂,下半辈子都只能推轮椅生活。3城市的中心地带有一个酒吧,名字叫「Makaveli」,是我们神仙的聚会点,这个酒吧装修很有格调,调酒师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无论你多有钱有势,一天只给你调一杯酒,喝完你就只能点饮料或是茶水,而且每天只营业到十二点,午夜一到准时关门。「老邱,你主管的是西方业务,怎么有时间过来这边?」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对面烫着金黄色卷发的男人。邱笔特,外国人叫他「丘比特」,那些老外总以为他是个单纯的小孩子,光着屁股拿着弓箭,实则又老又丑。「老杜,我也不想来啊,怪就怪你这片的女人,崇洋媚外的太多,我们那边随便过来一个烂人,都能和几十甚至上百的女人扯上姻缘线,简直烂七八糟。上面要我过来告知你一声,好好牵那些女人的线,不要把业务区域搞复杂了。」老邱喝一口酒,阴阳怪气的对我说。「妈的,你那些过来的洋人都是渣男,你怎么不好管管他们?」白薇是我手下的红娘,性格暴躁嫉恶如仇,站起来撸上袖子。「你想干嘛?我们正仙谈事哪有你插嘴的份,大小不分……」老邱把酒杯放在桌子上,翘着二郎腿嚣张地望着我们。白薇手一挥,一道真火就射向老邱那边,老邱脸都没抬,一道无形的屏障出现在他面前,真火打在上面,就像重拳入棉花,火势很快消减。「老板,把空调开大点,好热啊……」楼下的客人纷纷抱怨,估计是那道真火的缘故。「你手下的人好像不懂规矩哦,要不要我帮你教训一下她?」老邱还是懒散的靠在沙发,但眼睛里露出一丝寒光。「你以为我怕你啊?」白薇好像真的火了,拿出她的仙器。「够了。」我拦在白薇身前,把自己的那杯酒摆在老邱面前:「大家都是同事,何必搞的那么难看,老邱,我会好好管理的,不会影响你业绩。」「挺上道。」老邱笑着把我的酒喝完,一副欠打的模样伸了个懒腰,搂着个洋妞离开座位。「刚刚为什么不让我教训他?」白薇愤愤不平的坐下。「你打得过他吗?」「我……,就算我打不过,不还有你吗?」白薇气呼呼的吃一口果盘里的西瓜。「傻丫头,混仙道不是打打杀杀,当神仙是人情世故。」我拍拍她的肩膀,露出一个深意的笑容。同行是冤家,老邱和我分管不同的区域,彼此都看不顺眼,互相告了不少黑状。我和他一样,都在等一个机会扳倒对方,吞掉对方的市场。「对了老大,有个千年难遇的怪事,需要你过去看看。」「什么怪事?」「一根斩不断的红线。」白薇气消了点,郑重地看着我。4那个女孩叫苏灵,她的男朋友叫夏天,半年前俩人因为小事大吵一架,恰逢是个雷雨天,交通状况很恶劣,夏天被一辆汽车撞飞,直到现在都没醒过来,医生做了好几次手术,告诉苏灵这个男孩大概率成植物人。苏灵和夏天都是穷家小户出来的孩子,父母没什么积蓄,高昂的医疗费用早就掏空了夏天父母的家底,出于各方面考量,夏天的爸爸把苏灵约到家里。只是短短两个月,夏天的父亲就像老了十岁,双鬓布满白发,他给苏灵倒了一杯茶,温和地对她说:「灵灵,你是个好女孩,以后的路还长,不要再管夏天的事了,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吧。」苏灵没有喝茶,只是站起来朝这个男人鞠一躬:「叔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是不会放弃夏天的,我会等他醒过来。就算他这辈子醒不过来,我也要在他身边陪他,他是对我最好的人,我心甘情愿。」「你……,你不要这么感性,女孩子没几年好时光,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男人眼眶微红,他被这个女孩的决心所感动。「我无怨无悔。」苏灵又鞠一躬,拧开门走了出去。苏灵本来是大三的学生,夏天出事后毅然决然的辍学,去各个地方打工,每天要做三四份工作,往往累到坐在巴士车上就能睡着,都是为了支付夏天的住院费。我化作凡形走上巴士车,坐在她身旁,看着这个面容清秀眉宇间却很倔强的女孩,我用手轻轻地剪她身上的红线。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被剪断的红线飘在半空,只是一瞬,又重结在一起。我加大灵力又剪了几次,情况没有变化,苏灵的红线紧紧连在夏天手上。「你干什么?」大概受我的灵力影响,苏灵惊醒了,大眼睛谨慎的看着我,身体成一个防备的姿势。「我没干什么呀。」我脸色有点尴尬。「你是小偷!」苏灵猛地站起来,检查自己口袋里的东西。司机听到这话猛踩刹车,把车停到路边后也走到我面前,已经是末班车,车里总共就我们三个人,我差点吐血,好歹我也是个神仙,就算化的样子不怎么帅,也不至于被当成小偷吧?「你什么时候上来的,投币没有?」司机粗着嗓子质问我。「额……」我感到头大,因为我确实没有投币(我也没有凡间用的钱啊)。苏灵检查一遍身上的东西后,坐到另一排的位置上,看样子她把我当坏人了,司机见我结结巴巴的样子,脸色变得更有敌意,他指着后门口:「下去!」「大哥,我今天忘带钱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把我丢这里我怎么办啊?」我露出委屈巴巴的表情。「下车。」司机就像吃了火药一般,伸出手拉我的胳膊。我被那司机扯起来,推推搡搡地往后面走,我不停地说好话,用求恳的眼神望着苏灵。「算了,我替他给吧。」苏灵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硬币,递给司机。巴士车重新发动,窗外的夜景飞逝,苏灵把窗开了一个小缝,风吹动她乌黑的长发,露出白皙的额头。「谢谢。」我坐到她身后的座位,讨好般道谢。「不客气。」她敷衍的回答我一句,入神般看着窗外。「你跟着我干什么?」下车后走了十分钟,苏灵突然转过身瞪着我。这是一片破旧的民宅,道路边布满杂草和垃圾,偶尔还有流浪猫狗窜出来,如果不是经济拮据,像她这样的女孩子是断不会住这里的。「没有,我只是想还你钱,你不要老是用那种眼神看我嘛。」我被她的眼神盯得不自然,我就那么猥琐像坏人吗?「你连巴士都坐不起,哪来的钱还我?」苏灵嘴边浮现出笑意,微带嘲讽的笑意。「我只是今天没带钱,又不代表我没钱。」「算了吧,你这种落魄小子我见得多了,不要仗着自己长得还行就到处撩妹,回去洗洗睡吧。」苏灵扭头就走。「等等!」我大声叫住她,大爷的,这丫头已经侮辱到我身为神仙的尊严了:「我现在就把钱还给你。」小街的尽头,是一家彩票站,虽然已经是深夜,还有一些打着赤膊的男人聚在里面。「你借我两块钱,我马上还给你。」我朝苏灵伸出手。「啊?」苏灵嘴巴可以放下一个鸡蛋,她被我的动作唬住了。「你也不差这两块钱吧,试试运气咯。」「原来你是赌狗。」苏灵白我一眼,继续往前走。我一口老血吐出来,现在是个什么时代啊,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一分钱难倒活神仙。「我把这个抵押给你。」我摘掉手上的月老玉戒,追上去放到她手里。「这是什么玩意,值钱吗?」苏灵拿着戒指对着月色打量,月老玉戒是神器,在夜色里泛着琉璃鸿光。「不至于连两块都不值吧?」我快疯了,这女人到底有多小气。天可怜见,苏灵终于给我两个硬币,我一溜烟的跑进彩票站,买好一张彩票,那是实时开奖的彩票,十分钟后就出结果。我擦擦脸上的汗,把彩票拍在她手上:「待会儿进去领奖。」「小弟弟,你是不是喝大了?」苏灵又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靠,小爷我比你大上千岁好吗?我没搭理她,十分钟过去了,当彩票站门口的显示屏公布结果时,苏灵整个人都懵了,她拿着彩票的手微微发抖,整个人因兴奋脸色潮红,我刚准备说话时,苏灵就像变了一个人,她拼命摇着我的胳膊:「天呐,我知道了,你就是少年赌神,你要带我发财啊……」我差点昏过去,这娘们脑袋到底是什么做的?5两块钱的彩票,中了二等奖十万块,当苏灵领到钱后,乐呵呵地请我吃夜宵。我终于见识到苏灵真正的样子,她舔舔手指把钞票数了几遍,把钱全部塞进自己的包包里,然后恢复神色,坐在我对面晃点我:「弟弟,这些钱虽然是你赚的,我也算是原始投资人,咱们一人一半,那么多钱放你身上不安全,姐姐我先替你保管,好吗?」「你只借了我几块钱,凭什么分那么多钱给你?」我心里好笑,脸上却很认真。「别那么小气嘛,朋友之间为点钱伤感情多俗啊。」苏灵眼睛里带着刁滑的光,把凳子搬到我身边和我攀关系:「咱们以后好好合作,有你这个手艺,还怕赚不到大钱吗?」「我们什么时候是朋友了,你不是骂我赌狗么?」「现在就是了嘛,我叫苏灵,弟弟你叫什么?」那姑娘还真会来事,笑眯眯地给我倒饮料。「杜仲。」「对了,你怎么知道彩票肯定会中奖?」「不知道,我瞎买的。」我喝了一口叫做可乐的饮料,这玩意儿被称作快乐神仙水,第一口有点呛,喝习惯了还真不错。神仙都有天眼,不仅能看到凡人的前世,也能预知尘世的未来,但我暂时不想告诉她自己的身份,一方面是找机会剪断她的红线,更重要的,以这姑娘的性格,估计会把我当精神病。胡编了一个身份,说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苏灵很仗义的帮我找了个住宿,就在她的房间对面。第二天一早,苏灵就把我拉去城市的繁华地带,那里有更大的彩票站,看样子这女孩是把我当提款机了。当然,我也有我的计划。为了拖延时间,我买的彩票都中的是小奖,最多才两千块,苏灵倒没有失望,像个后勤队员给我扇风倒水,中午十二点,大街上爆发出一阵尖叫,街边的女生疯了一般围过去,拿出手机往里面挤。陆长衣,现在最火的流量小生,拍的电视播一部火一部,各大时装代言的宠儿,只是在街边露了个头,就造成了交通瘫痪的状况。「天呐,是陆长衣哎,弟弟你先在这里买着,我去找他要个签名……」和其它花痴女一样,苏灵也站起来往那边跑。说到底,人类的感情就是如此脆弱。所谓的两情相悦至死不渝,只是没遇见更好的。我趁着混乱施展灵力,把苏灵身上的红线斩断,和陆长衣的红线连在一起。「小心,没受伤吧?」陆长衣身材修长五官深邃,看见苏灵被挤得差点摔倒,伸出手扶住她。两人四目相对,心中都荡起涟漪。「没……没事。」苏灵的脸红透了,觉得自己的身体在颤抖。一直在电视上看到的人,出现在自己眼前,比屏幕里还要英俊的脸,苏灵只觉心跳如雷。「小姐,你手臂流血了,我送你去医院吧?」追星的女生太多,苏灵的手臂被指甲刮出一道口子,陆长衣温柔的询问。那些被安保推开的女生,都嫉妒地瞪着苏灵,愤恨这种和偶像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为什么不是自己。「没关系的。」苏灵细若蚊吟地说。「上车吧,我车上有纱布,得破伤风就麻烦了。」陆长衣拉着苏灵的手走向房车,不顾经纪人阻拦的眼色,不出意外,这事会成明天的娱乐头条。豪车关上门的那刹那,我丢掉手上的彩票,怅然地离开了街道。千年前,也出现过一根斩不断的红线。仙界的仙女下凡嬉戏,看到一个山谷湖水清澈,就脱光了衣服在里面洗澡,那群仙女都是西王母所生,职责是绘织天上的晚霞,称为「织女」。其中最小的织女年芳十六,最得西王母喜爱,其它织女都暗自记恨,趁她洗澡时把她的衣服带走,结伴先行回了仙界。那位仙女洗完澡后发现姐姐都走了,自己也没了衣服,呆在水里不敢声张,天色越来越黑,虽然是神仙,仙女也害怕的流下眼泪。此时一位放牛归来的青年路过,他见到水中还有一个人影,以为是有人溺水,不假思索就脱掉外套跳入湖中。仙女全身赤裸,见一个男人朝自己游过来,羞得手足无措。就在那青年就要看见她的时候,仙女施展灵力轻弹手指,平静的湖水突然激荡汹涌,青年本来水性极好,却觉得此刻自己如大海里的一片孤帆,呛了几口水后就昏死过去。仙女天性善良,把青年救到岸上,脱掉他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正准备返回天界时,却发现自己的仙器也被带走,仙器就相当于凡间的身份证,没有这个守门的天降是不会放行的,正在慌张无措之际,那位被剥的只剩一条短裤的青年却醒过来。「你穿我衣服做什么?」农家少年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木讷地问道。仙女羞红了脸,就像天边淡红的晚霞。一根斩不断的红线,就在此刻突然的出现,成为流传千年的传说。「老杜,你他妈再瞎用灵力损坏凡间秩序,就算我们是好友,我也要去上面告你。」新财神是我的发小,为人刚正不阿,他大声发着牢骚,打断了我的遐想。「就十几万的事情,至于么?」我笑眯眯地给他倒一杯茶,拍拍他胳膊。「什么不至于,凡间的事情多复杂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事情都有因果律,那张彩票本来该别人中奖,那些钱说不定是救命钱,就因为你滥用私权,害得一个本该上得起学的孩子上不起学,或是一个本该就得回来的女人救不回来,要是更严重的,万一那女人是个孕妇……」新财神唾沫星子喷我一脸,估计气得够呛。「得得得,越说越夸张,升个官把你能的。」「你……」新财神把茶杯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头像鸭脖子一样梗着朝向窗外。这小子从小就这样,一本正经还不经逗。就在我准备说几句好话服个软时,白薇急匆匆地拉开门,很少见到她那么慌乱的模样。「老大,出事了,苏灵自尽了。」6「夏天,十六岁我们第一次说话,当时我被班上的坏孩子欺负,一向好脾气的你挡在我身前,哪怕自己被打得满脸是血,也不让那些男生靠近我一步。从小我就是个孤独的人,父母都嫌弃我是个女孩,从来不关心我,那是第一次有人保护我,其实在那一天,我就喜欢你了。」「你是个很温柔的人,我脾气却很糟糕,我敏感又爱猜忌,都是害怕自己不受伤害。每次吵架你都耐心地哄我,想着各种法子逗我开心。我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总是开玩笑,说就是要把我脾气宠得越来越大,到时候没有男人受得了我,我就只能找你结婚了,呵呵,你这个坏蛋。」「那一天我又无缘无故发脾气,大雨天跑到街上,你连鞋都顾不上穿就追出来,那辆车撞过来的时候,是你再一次挡在我面前。你浑身是血,疼得嘴唇都在打颤,还摸我的脸安慰我,要我别哭,哭了就不好看了。夏天,你为什么那么傻呢,我这样的女孩,你为什么要付出到那种程度……」「夏天啊,你猜我今天遇到谁了,就是现在最红的明星陆长衣,他长得可比你好看多了,他看我受伤把我请到他的车里,给我包扎伤口,还送我很好看的项链。他说他对我有点动心,希望我能和他约会,哪怕我不放心他的职业,也至少该给他一个机会。夏天,我……我那一刻居然动心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居然和他接吻了,下一秒我就恨起自己来,我是一个多么丑恶的女人啊,明明有一个拿命对我好的人,居然还要移情别恋,我几乎是癫狂着跑下车。」「我不该是这样的人呐,夏天,你会原谅我吗?医生下午跟我说你身体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也许两三个月,就会……没关系的夏天,这次让我来保护你,我提前过去等你,无论天堂还是地狱,我一定好好地陪着你,再也不对你发脾气。哪怕你怨我打我,我也不会生气,就这么约定了,好吗?」晶莹的泪水,滴在病床上男生苍白的嘴边。苏灵温柔地亲了一口男生的额头,拿出口袋里的安眠药,一颗又一颗的塞到自己嘴里,半小时后,平静地倒在地板上。我如木桩般站在原地,看着苏灵临终的记忆。我从没有预料到,人类对感情的执念,居然可以冲破灵力的束缚,可以到达舍生忘死的地步。午夜的幽风起,病房的窗帘微微扬起,两个穿着高级西装的男人走进来,他们是这一任牛头马面,手上拿着锁魂链,看到我和白薇,两个人都有点惊讶。「这个人你们不能带走。」我挡在苏灵的尸体前,阻止他们的动作。「月仙,这不合规矩吧,这是我们冥府的业务。」说话的牛头还算恭敬,马面却已跃跃欲试,想要绕过我锁魂。「你们要是难办,要你们上面的人来和我谈。」「管他作甚,我们做自己的事,谁拦着就办谁。」马面一般推开我,锁魂链闪电般拴住苏灵的脖子,把她的七魂六魄往外扯。下一秒,马面整个人撞在墙上,嘴里呕出血来,他剧烈咳嗽几声,爬起来想和我算账。「长得丑就别学人家打扮,看你们整得跟男公关似的,丢仙界的人。」我昂着头看着牛头马面:「以下犯上,你们领导有没有教过你们规矩,我是正仙,就算管姻缘也是正仙,你们是散仙,就算是十足的亲信也是散仙,散仙有资格在正仙面前亮法器吗?」马面估计是气疯了,毛耳朵都露出来,再这样下去估计就得现真身了,牛头目光阴鸷地看着我,朝我微微鞠躬,说道:「月仙教训的是,但扰乱生死律事关重大,要是出了问题,责任谁付?」「责任我付,有何问题只管来找我。」「好,那今天我们就先回去,出了纰漏您向上面解释。」牛头扶着马面往外走,依稀听到马面骂我的秽语。「你不是说做神仙不靠打打杀杀么?」白薇站在我身边,一副看戏的样子。「对小的,拍拍打打也无妨,对大的,自然要讲人情世故了。」皎洁的月色下,我看清楚苏灵最后的表情,嘴角微微上扬,带着释然的笑。7「我……在哪,我还活着?」苏灵皱着眉揉额头,虽然我用灵力把她救回来,那些药丸的副作用还残留着。「为什么干这种傻事,男欢女爱天经地义,又有谁强迫你此生只能爱一个人?」清晨的阳光洒进屋子,我叹了一口气问道。「你……你怎么知道我的事,你到底是谁?」苏灵抱着枕头,身体往后缩。「我是月老,掌管姻缘的神仙。」「啊?」苏灵目瞪口呆,她又被我唬住了。「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个特权,无论你想和谁在一起,我都帮你牵红线,让他此生只爱你一个人,除了病床上这个男生。」「靠,神经病。」苏灵把枕头砸过来。果不其然,这姑娘反应还真在我预料之中。但是很快她就相信了我的话,因为时间静止了,枕头停留在空中距我一尺的地方,墙上的时钟滴答声也停住,窗外围着花枝打转的蝴蝶,就像定格的照片。苏灵瞳孔放大,努力想说出一个字来,却怎么也做不到。「我还可以给你一个选择,我把这个男生救醒,让你们好好在一起,但是你要考虑清楚,你能承担起这个结局吗?」我慢慢站起来,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让她看到这段姻缘的未来。三个月后,夏天终于醒了,苏灵喜极而泣,给他办了出院手续,在家全心全意照顾他,学着做饭,弄得手指都是伤,给他洗衣服,冬天被冻得发抖,但无论何时,苏灵脸上都有满足的笑容。一年后两人结为夫妻,婚礼上夏天眼眶微红的给苏灵承诺,这辈子只会对她一个人好,那是苏灵最幸福的时光,她穿着婚纱,漂亮的就像凌波仙子,享受着所有人的祝福。三年后,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家里多了些吵闹,也多了份欢乐,又过了一年,第二个孩子也出生了。一切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变化,苏灵因为生养孩子容貌大变,纤细的腰肢上长满赘肉,脸色越来越黄,开始长雀斑,夏天却因为事业有成,还是那副英气俊朗的模样,无数年轻女孩在他身边打转。夏天开始宿夜不归,习惯外面的应酬,每次醉醺醺的回到家倒床就睡,不愿意和苏灵做过多交谈。七年后,夏天和一个妖艳的女人在包间喝酒,苏灵破门而入,气急败坏的苏灵摔了很多东西,还要打那个女人,被夏天拦住。「你说过,你这辈子只对我好的。」苏灵声嘶力竭,拉着夏天的袖子。「你够了,我没对你好吗,你记不记得,当年我为了你差点连命都丢了,你能不能收敛点脾气?」夏天冷冷甩开她的手,一片狼藉的包间里,夏天接着喝酒。十二年后,夏天已经公然的带女人回家,那时他已经是千万富翁,心里想得都是怎么甩掉苏灵这个黄脸婆,一言不合就大发脾气。爱情,爱情早就在生活的琐事中尸骨无存,为了两个孩子,苏灵一直在委曲求全。直到有一天,她翻到自己的结婚录像带,看着里面青春迷人的自己,还有那个俊朗深情的新郎,她突然哭起来。开始只是哽咽,后来变成嚎啕大哭,这是我想要的幸福吗,这就是我一直努力追求的幸福吗?苏灵哭到精疲力尽,看到楼下又带着女人回来的夏天,那一刻,所有的绝望都爆发,她拿起一把水果刀扑下楼……时间恢复正常,秒钟向前推了一格。「即使是这样的结局,你还要跟他在一起吗?」我重新坐回到椅子上,直直地看着她。苏灵整个人都在发抖,脸色变得惨白,就像溺水的人刚被救上来一般。「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发出尖叫,眼泪大滴大滴砸下,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怎么能承受这样的未来?8关于缘分的传言有千万种,唯有我最接近真相。但只是我自以为。千年前那对少男少女,很快就坠入爱河,仙女是个对凡间一事不懂的糊涂虫,闹了很多笑话,但那个农家少年都温柔的包容了她。天条有三大铁律,首当其冲的就是不能和凡人私通,玉帝听到其它仙女打的小报告后雷霆大怒,派天兵把仙女抓回天界。此时仙女已经怀有一子,西王母为仙女求情,只要她把这个孩子打掉,不再见那个少年,就免去她所有的罪责,重新回归仙职。面对着满天神佛,一向胆小的仙女,决然的摇摇头。玉帝从来没有这么震怒过,他最疼爱这个小女儿,没想到她竟能忤逆到如此程度,于是,他下了一道残酷的天令。仙女被流放到「断尘岛」,那是一个孤岛,上面无花无草无水无石,神仙在上面灵力会慢慢消失,一百年,仙女就会变成凡人,两百年,仙女就会坠入地狱,五百年,仙女就会魂飞魄散,彻底的消散在世间。而那个农家少年,被带到断尘岛对面的小山上,眼睁睁看着最心爱的人受尽痛苦。那少年想尽办法,不休不眠造船,却遇到狂风大浪,用树枝做风筝,却一次次摔到海里。两个彼此深爱的男女,每时每刻都在求而不得的痛苦中煎熬。但那根红线,还是坚韧的连在一起,那是两颗心的呼应。直到那一天,一声啼哭出现在岛上,少年已经穷尽心血,他毕竟只是个凡人,他用最后的力气跳进海,慢慢朝心爱之人游去,一步一步,虽然是惊涛骇浪,他的眼里也没有惶恐。而仙女眼睁睁看着少年做奋死一搏,把孩子放在地上,也跳到海里。什么天条,什么注定,他们只是想最后看对方一眼,哪怕会尸骨无存,也无怨无悔。鹊仙是仙女的侍女,见到此景再也无法忍耐,违抗天命搭鹊桥,让他们终于相聚在星海上。「你好吗?」少年已经成了老人模样,他温柔地看着妻子。「我不悔。」仙女已经用光了灵力,随时都会溟灭,眼睛里却充满着幸福。惊雷乍起,喜鹊纷纷消散,两个紧紧相拥的恋人,坠入幽冥银河。只剩下,那个婴孩的啼哭声,在寂静的空间回荡。「你说,我母亲为什么宁愿魂飞魄散,也要在那个岛上苦等他,连我的死活都不顾,就是为了见他最后一面,情之一物,为何能让人做到这种程度?」只是一杯酒,我觉得自己已经醉了。神仙是不会醉的,除非自己想醉。白薇坐到我身边,轻轻握着我的手:「你别怪你母亲,她把所有的灵力都给了你,才和你父亲一起赴死。」「我不怪她,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其实做了这么长时间红娘,我也不明白,凡人其实是很脆弱的,但动情的时候却能爆发极大的力量,不畏艰难,甚至能献出生命,他们……其实很强大,内心有依靠的时候比我们神仙还要强大。」白薇把她的那杯酒递到我手上,温柔的看着我。她的母亲,就是上一任鹊仙,事后也被牵连,打入轮回道。「不想这些了,考虑怎么善后吧,我们这次得罪的神仙太多啦。」我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慢慢走下楼梯。Makaveli酒吧已经关门,那位个性的调酒师坐在沙发上,他是这一任死神。打了他的小弟,不给个交代是说不过去了。新财神也神情淡漠的坐在一旁,虽是好友,想必他也把我的事迹上告天庭。职责所在,我不怪他。最中间的位置坐着一个白胡子老头,太白金星这种档次的神仙,算是高层领导了,估计是上面派来收拾我的。他冲我笑了笑,说:「坐下说话。」9「滥用灵力,扰乱凡间,贬杜仲为下仙,去蟠桃园当门将。」太白金星传达了上面的指令。「靠!」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被降职成一个看大门的,我还是急得跳起来。死神和财神脸上都浮现出一丝笑意,等着看我的笑话,太白金星慢悠悠喝一口茶,开始闭目养神。「在哪工作都是一样嘛,当年斗战胜佛还去喂马呢……」「对啊,工作是不分大小的,在咱们天庭,哪怕是一条内裤一张卫生纸都有它的用途,不要发牢骚了。」那两个王八蛋,居然还唱起双簧嘲讽我。「领导,这事情有没有得商量?」我赔着笑脸蹲在太白金星身前。「怎么商量,这都不是你第一次违反天条,不要仗着西王母是你外婆,就胡作非为,你这样弄得大家都很难办。」那个老狐狸睁开眼,翘着胡子训我。「对对对,我一定吸收教训改正错误,老领导,我这水平去当门将,不是大材小用么……」我讨好般给他添茶。「那你去向玉帝求情吧,我只是负责传达。」「其实,我们可不可以换个思路……」我眼珠一转,坐到财神和死神的中间:「大家想想,自从分了东西方区域后,管西方的神仙处处压我们一头。我这边的邱笔特就不说了,财神,那边动不动乱搞操纵股市,弄得到处是金融危机,还有死神,你他娘的别凹造型了,那边的冥王发动军政,欺负那些小国家,三天一大打两天一小打,都是为了搞业务,给我们带来多少麻烦,每次开会却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我这点小事说到底是内部矛盾,不如我们趁此机会做个局,给那群老小子下个套?」三个神仙都没说话,太白金星还是悠哉悠哉的喝茶,财神梗着脖子看夜色,死神又开始凹造型。「得,都是群没种的,只当我没说,看大门就看大门,我还乐得清闲呢……」我骂骂咧咧的站起来。下一秒,他们仨不约而同睁开眼,嘴角都浮起狡黠的笑容。此后的事情顺理成章,太白金星回天庭报告,说我确实有失职,但罪不至此,最重要的是邱笔特野心过大,给那些洋人乱牵线,来这边的洋人大多数像种马,试图吞占这边的业务区域。我作为本地月老,也是受了刺激才做出一些过激行为,可以从轻处理。同时死神和财神也纷纷上书,死神说有些洋人滥交,明知自己有艾滋还到处乱搞,给他的生死簿惹了不少麻烦,每天都有莫名其妙的名单出现。财神则说有些洋人吃软饭,把女人的钱骗到手就带回国,弄得他整理单据总有纰漏。就这样,邱笔特被免职,接受判官的审讯。落水狗不打是不行的,算起来这一任的黑脸判官是我舅舅,舅舅和我心照不宣,种种大刑一用,邱笔特顶不住就招了,说西方那边管事的早就看我们这边不顺眼,确实使了各种诡计想抢业务。这下事情就捅大了,玉帝拍烂了三个桌子,下令把那群管事的全部降职,不得随意插手别人区域的业务。「做神仙不是打打杀杀。」我举起酒杯。「混仙道是人情世故。」那三位也举起酒杯,喝完一齐大笑,死神今天心情好,破例给我们多调了几杯酒。白薇噗嗤一声笑出来,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10繁华的闹市区,一对情侣亲昵的牵着手从我身前经过,女生开朗外向,时不时爆发出一阵笑声,男生沉默温柔,紧紧地牵着她的手。「即使是这样的结局,你还要跟他在一起吗?」苏灵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她精神彻底崩溃,坐在地板上发抖尖叫,白薇担忧的看我一眼,我视若无睹。「我在等你的答案,你还要坚持吗?」我扶起她的脸,看着她盈满泪水的眼睛。「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苏灵喃喃自语,仿佛大病一场。那根红线摇摇晃晃,有自行崩断的迹象。就在我认定苏灵即将放弃的时候,她突然用力抓住我的手,虽然恐慌不安,但眼睛里多了分果敢。「请你救回他。」「为什么?」我觉得不可思议:「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他未来不会在乎你的……」「我喜欢他,我爱他,哪怕他将来会那样对我,此刻我也依然爱他,我希望他能健康平安,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苏灵虔诚的扑在地上,用力磕头求我救回夏天的命。摇摇欲坠的红线,又重新结在一起,千丝万缕的紧密相连,成了无法解开的死结。这,就是苏灵的决心。我眼眶红了,把手拍在她的额头上,她眼睛一黑倒在床边,我洗去了她这几天的记忆。「老大,你为什么要用幻境骗她,姻缘簿上她的未来不是这样啊。」白薇跟在我身后,忍不住发问。「我只是想看看,当一个人注定爱而不得时,她还会不会选择去坚持?」答案超乎我的预料,就像飞蛾扑火,明知道会被烧死,还是会毫不犹豫的扑上去,这是傻吗,还是一种真挚的勇敢?我轻轻的扶正苏灵的脑袋,让她靠在夏天的枕边。再次醒来的时候,她会看到夏天慢慢苏醒,她会有无比幸福的笑容。【尾声】「月老大仙,求求你,我已经找了好多份工作,他们都不要我。我连饭都快吃不起了,这些供品是我用身上最后的钱买的,求求你,给我一个富婆吧,我不想努力了……」身材瘦弱的眼镜男跪在地上,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的愿望。这是一座山间的古庙,门口一棵漂亮的榕树下,是月老的神位,听附近村民说,这个月老可灵了,求姻缘的人都能达成心愿。但这个时代,相信这个传说的人越来越少,说到底月老算是个芝麻官,年轻人更喜欢搞钱,一来二往,神位面前的供品就少得可怜。「要不我们也去试试吧?」一个穿着运动服的男生笑着说。「我走不动了,你自己去吧。」一个穿着裙子的女生坐在台阶上,揉着自己的脚踝,穿着高跟鞋爬山,简直是自讨苦吃。看打扮就知道这是对旅游的情侣,男生弯下腰温柔地帮女生敷上创可贴,摸摸她的脑袋:「下山我背你,别不高兴了。」「知道了知道了,你去玩吧,不用管我。」女生带着笑意把男生往外推。男生去寺庙里买好供品,虔诚的跪在树下。「月老,我希望能和苏灵白头偕老,她是一个没安全感的女孩,我希望能永远陪在她身边保护她,不让她被欺负。」男生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女生,又弯下身子。「若是注定我和她不能在一起,请派一个比我更爱她的男生,让她能永远快乐。」风轻轻的拂动,女生不停地催促男生下山,男生笑着跑过去,没人注意到,那个摆在石头上的供品不知何时少了一份。

知乎盐选 _ 三:时羽

现在越来越发现王警官真是天真的可以:「你骑上了老虎,想下就能下吗?」他没有说话,眼里都是悲愤。最后,我对他说:「我答应你,如果毕业之前他没有赶我走,毕业之后我一定想办法离开他。」我把他推开,就往巷子那边走,然后我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威西。我知道,他都看到了,我也没什么可争辩的。他沉默了一会倒是先开口了:「苏小姐,我知道是王警官缠着你,今天的事,我就当没看见,不跟羽哥说了。」我倒是有些感动。我问他:「最近这辆车,没出什么事故吧?」他被我突然岔开的话问懵了:「没有,怎么了?」我伸手把行车记录仪拿下来,一边删着记录一边开口说:「没事的,你跟时羽说就好,我也很烦他总来找我,时羽没准儿会有办法,反正王警官也吃不了什么亏,就让他们两个去闹吧。」威西点了点头。回家之后,吃完晚饭时羽才回来,身上的香味熏得呛人,平常还会洗了澡再来见我,今天脱了外套就让我陪他在沙发上坐着,我也没有以前那么矫情了,就当没闻到。「这几天怎么样,学习累不累?」没什么情绪,但是也能听得出心情不好。而且转弯抹角地问我生活,应该是威西已经跟他说了今天王警官来找我的事。我笑呵呵地说:「挺好的啊,大二是比较忙。」「发生什么有意思的事了吗?给我讲讲。」「没有有意思的事,倒是有没意思的事。」「什么事?」他挑了挑眉,看着感兴趣的样子。「王警官来找我了,很烦,你不是认识他吗?你去跟他说说,让他别来找我,同学看见多不好啊,还以为我有男朋友了,没人追我了可怎么办?」他笑了,把我搂过来,贴着我的脸说:「看来学校有男生追你了?」「是啊,不少呢。」果然,他不再追问王警官的事了,之后他再找王警官怎么聊,我就不管了,只要他信任我,那就还好办。他继续在我的耳边挑逗我:「来,让我看看那些男生喜欢的女生,不穿衣服是什么样子。」说完就把我压倒在了沙发上,我笑着拍他的胳膊:「焦姨还在一楼卧室呢。」他一只手伸进我的衣服,一只手缠绕着我的发丝,看着我的眼睛柔声说:「怎么?害羞?」我说:「我倒是还好,就怕焦姨不小心出来,看到你光着屁股,焦姨害羞。」他笑着刮了一下我的鼻子,然后把我抱起来上了楼。他对我好的样子,让我差点儿就信了他对我有着多浓厚的爱意,多珍贵的感情,但是还好,他身上变换的香水味让我清醒。我也在想,他身边来来回回的女人那么多,究竟哪天能对我腻了呢?就这样的日子,竟也又过了一年半,到了大四,就该实习了,我也顺利进了大二时实习的咨询公司继续实习,还是Aaron的项目组。时羽对我学习、实习工作这些从不干涉,还说如果有困难,他可以帮我。不过我大学这几年,除了周旋他,就是学习,没有别的个人生活,如果连学习都学不好,我当初倒也不必委屈自己跟他在一起,上这个大学了。也能看出来Aaron对我好像也有意思,为了避免麻烦,我就暗示他我有男朋友,晚上又让威西把车停在路边,没停在停车场。威西平常都穿着西服,长得也算精神,冒充一下男朋友,可信度还挺高,毕竟我不能拉时羽给我挡桃花,他也算这个城市有点名气的一个人,他一出现,我的身份估计也就当场露馅儿了。最近我忙起来,时羽又不回家了,以前我巴不得他不在家,但是最近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总是很想知道我在他心里,究竟是什么位置。我很怕我会对他生出感情,女人就是这样,他表面上对你好,你就会选择性地忘记他身后的坏。我在心里,默默想着,还有一年,就这一年,一年以后我一定要离开你,我不想再这样卑微地维持一段见不得光的关系,如果我把这看作感情,我也不想在感情里如此的廉价和不平等。周末时羽也没有回来,我把威西叫来陪我去逛街,没想到竟然看到了时羽的身影,我正想去叫他,就看到一个女孩子跑着挎住了他的胳膊,两个人看起来都很开心。那个女孩子也青春洋溢的样子,不像是他在酒吧认识的那种女生。威西看到后,比我还尴尬,好像要跟我解释什么,但是事实就在眼前,要安慰我,好像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欲言又止的样子,倒是把我逗笑了。我笑着问他:「你这是怎么,好像乱搞的人是你一样。」他看我的反应,可能也是没想到:「苏小姐,你没事吧?」「我能有什么事?时羽身上发生这样的事情不是正常吗?」确实正常,但是这两年除了大二团建的时候碰到一回之外,他从来没带到我眼前过。现在看到了,不过是把以前脑补的事情,放到了现实。「这个女孩是干什么的呀?看着挺小的。」我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好像也是学生吧,听说刚上大学,认识有一段时间了。」哦,那我是不是就快解脱了?我没再理会他们,跟威西照常走进商场,挑挑买买拎了一堆东西回家。回家后发现时羽已经在家了,今天态度还格外的好,估计是看到了我的消费记录,知道我们在一个商场里逛,可能看见他了。其实想想他也挺可笑的,有什么可照顾我情绪的,我有什么资格吃醋生气,他不是一直告诉我让我认清自己的位置吗?我认得很清楚。「今天去逛街了?怎么不叫我呀?」我好想脱口而出,你不是得陪别人吗?勉强忍住了。「这不是怕你忙嘛,以前也是我叫威西跟我逛街,反正你也知道,你有时间不是就会来找我吗?」我笑着说。「是啊,今天还真有点事,陪客户的女儿来着,唉,无非就是让我买单嘛,把你叫上好了,你们年纪差不多,可能还有共同语言,让我陪她,可真是累死了。」时羽这个人真不适合说谎,如果他直接说一句:「老子就是又找了个小姑娘。」我可能还会高看他一眼。跟我说谎,真是多余。「好啊,下次一起逛逛。」我故意说道。他倒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接我话了。看他说谎的样子,我都替他累:「没关系的,反正我知道你身边的女人也没断过。」我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他突然炸了,不知道是恼羞成怒,还是我又点到了他哪根神经:「苏亦清,你不用阴阳怪气的,我找谁,还轮不着你管。」你看看,真面目就露出来了,但是他真的想多了,我还真不是阴阳怪气,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对啊,我没有管啊,都是你一个人在这说的,我可没问。」我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尽量心平气和地跟他解释,想要告诉他,我不仅不会管,你也不必跟我说谎。他也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半天,说了句:「好。」然后就没什么话了。吃完饭,他就让我去他房间。我们之间能做的,也就这点事。让我没想到的是,那个女孩居然来公司找我了,我把她拉到休息室问她要干什么。她一脸天真无邪:「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能在羽哥身边待够2年的。」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是问我这种问题成功让我感到厌烦。她看我没回答,又接着问:「怎么?怕我抢走羽哥,不肯分享经验?」我心想,我巴不得你快把他抢走。我说:「我不知道,我看你也不是特别缺钱的样子,跟他混干什么?」她装作不开心的样子:「你也太小气了吧,不告诉我经验就不告诉,装什么大好人,你觉得他不好,你不还是跟他睡吗?」她简直比时羽还难对付,这时候正好Aaron来休息室买咖啡,看到我,跟我打了个招呼,然后那个女孩自己介绍自己说是我妹妹。我真是不知道她要作什么妖,她又问我刚才跟我打招呼的那个人是谁,我说是我领导。等Aaron走后,她又笑嘻嘻地问我:「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我真的是很无奈:「我不知道,你快点走吧,你跟时羽的事情我不想知道,我不觉得时羽多么喜欢我,他身边的人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你加油吧。」她又盯着看了我一会说:「我比你年轻,长得也不比你差,为什么他偏偏对你这么好?」我越听越糊涂了,他对待其他女生难道不一样吗:「那你倒是说说,他哪里对我好了?」她也不装作跟我很熟的样子了,收起笑脸,冷冰冰地看着我说:「他只会带我去酒店,从没带我去过他家,而且他也不会跟我过夜。」这我倒是没想到,那没跟你过夜的那些天,也没来我这过夜啊,我实话实说:「我也没去过他家。」「他跟我在一起也毫不掩饰你的存在,还会跟我说回家怕耽误你休息,他把我当成什么人?」听他说完,我心里也挺复杂,2年了,我还是看不清时羽这个人的心思。而且也想劝劝这个小姑娘,她觉得时羽把她当成什么人?难道时羽没有给她上一课叫:找到自己的位置吗?我觉得这个小姑娘可能是年纪小,不懂事,想法比较天真,还掏心掏肺地跟他说几句:「小姑娘你醒醒吧,我劝你,不要跟他谈感情,还是趁年轻,多跟他要点车、房子、包什么的,他倒是挺大方的。」「哼,苏亦清你不用跟我炫耀,我知道他给了你一套别墅,我跟你不一样,你只图他的钱,我喜欢他这个人。」好吧,我只能在心里劝她好自为之。最后,她问我:「苏亦清,你学校的老师和同学知道你被包了吗?」我只当是她气急败坏才说的这话,不想跟她计较:「知道了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就起身走了。我当时以为这个小姑娘这一系列幼稚行为,只是想给我找点不痛快,万万没想到,我居然被这个小姑娘摆了一道。这两天时羽依旧没有来我这里,直到有一天下班前,收到了时羽的短信,让我下班之后去蓝海酒店1508房间,跟前台要房卡,我还有些诧异为什么没让威西通知我。但是这个蓝海酒店是时羽的产业,威西也按时来接我,就没想太多。到了酒店,在前台拿到了房卡,就去了房间,他不在房间里,房间也没什么异样,就是普通的套房。我就在房间里玩着手机等他,过了一会,有人敲门,我想可能是时羽来了,但是一开门,居然是Aaron。我问他怎么来了,他说是我叫他来的,我一脸懵,这是时羽的酒店,我不敢让他在走廊站着,先让他进屋来。他也看出来我不是在等他,有些尴尬,没说话。我问他是谁让他来的。他说是我妹妹。妹妹?我哪来的妹妹?他说是那天来公司找我的那个。我恍然大悟,突然意识到,这是个圈套,让他赶紧走。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我刚打开门,时羽就站在门外,旁边的威西也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时羽看着我们两个,眼中隐藏不住的怒火,攥着拳头看着我说:「这么快就要走了,看来你的领导不太行啊。」Aaron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是看这个情形,也能明白个大概,这个男人肯定是跟我有关系,他不傻,知道自己被骗了,不会因为气话去较真。时羽走了进来,让威西把门关上,看着我说:「我还丢不起这个人,我的女人在我的酒店里,跟别人开房。」Aaron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时羽和威西,明白了,我之前说威西是我男朋友,肯定是搪塞他的,至于为什么不把正主说出来,那自然是不能公开的关系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我是被骗来的,我跟苏亦清,没什么关系,苏亦清应该也是受害者。」我也抬起头赶紧跟他说:「时先生,你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胡来,咱们两个的事,咱们一会再说,让外人先走吧。」Aaron想说什么,但是看了看这个情形,也不知道说什么,叹了口气就出去了,时羽也没拦着。只是在出门之前,时羽对Aaron说:「苏亦清从现在开始辞职了。」我知道贸然说自己是那个女生陷害的,时羽也不好相信,这时候Aaron给我发了微信,我还没看清,手机就被时羽抢走。他给我发的消息是,让他来酒店的微信号,还有聊天记录,最后说了一句,希望对你有用。时羽看了一眼就把手机扔在了地上:「如果他对你没有意思,怎么可能一个微信就把他叫来。」我想他大概明白今天的事是有人故意的,但是面子还过不去,想要给我点教训。我笑着说:「那以我的美色,时先生如果只见过我一面,我邀请你开房,你会不会去呢?」现在我对付他的一些小手段还是有的,这个人吃软不吃硬,只要你表现得对他死心塌地,他就会放纵你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他见我第一面的时候,就给了我名片,他这个问题是没法嘴硬着回答了,只能避重就轻,继续问我:「那如果我今天不来,你们俩是不是就搞在一起了?」「不可能,这人搞这把戏不就是让你看见的吗?而且,我生是时先生的人,死是时先生的死人,时先生不开口,我怎么敢乱来。」我开着玩笑跟他说。威西看我们两个没什么事,就出去了。我还继续逗着时羽:「来吧,都有人帮咱们开房了,那就体验一下吧,还没住过五星级酒店呢,以前跟爸妈旅游,都是住快捷酒店。」时羽看了看我,拉着我的手,把我拥进怀里:「以后我带你出去玩,都住最好的酒店,好不好?」「嗯。」我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但是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如果我这次放过她,那她还会想出别的方法来对付我,我不怕她把时羽抢走,我是怕她抢不走,还坏我的事。如果现在贸然地得罪时羽,怕是他不仅不会放我走,还会更加刁难我。我问时羽知不知道这个微信号是谁的。我不能直接告诉他这个人是那个女孩,他自己查出来,才更可信。时羽并没有加过这个微信,看来是用小号给Aaron发的信息,这个小姑娘居然处心积虑了这么久,也真的是看得起我。我继续装惨:「那这个人真是够坏的,目的可能只是想让你讨厌我,但是如果Aaron是个品行恶劣的人,你又没来这么及时,我在房间里发生危险怎么办?」「亦清,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出这个人的。」「时先生,我突然想到了黄毛。」我故意提到了让他至今都愤恨的事情。能感觉到他抱我抱得更紧了。我心里还有些过意不去,总是他对我好一点,我就会想掏出我的真心,不过他一定会拿着我的心在火上烤一烤再还给我。如今我的工作被搅和没了,时羽也说暂时不要出去工作,虽然心有怨气,但是我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跟他提要求,毕竟Aaron的事他还没那么快释怀。我也只能在家健健身,跟焦姨学学厨艺,学校各个系每年的迎新晚会都在圣诞节前后,我们系还邀请我们大四的学生有时间也去看一看,我反正在家也是待着,还不如去看看系里的迎新节目。时羽上次因为酒店的事情,在家认认真真陪了我几天,最近这几天,又总不在家了,也不知道他查没查出来下套的人是谁。我就让威西送我去学校,我在学校的宴会厅找到了一个角落就坐下了,看到几个老师还客套几句。看着大一的学生们在舞台上表演节目,让我也想到了大一时的自己,满怀着对新环境的憧憬,也有着疼爱自己的父母。而如今,已经物是人非了,不知道爸妈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会不会难过。晚会快结束的时候,主持人正在说离场词,突然音响发出「滋滋啦啦」刺耳的声音,随后,音响里就传出一段语音,是两个人的对话:「小姑娘你醒醒吧,我劝你,不要跟他谈感情,还是趁年轻,多跟他要点车、房子、包什么的,他倒是挺大方的。」「哼,苏亦清你不用跟我炫耀,我知道他给了你一套别墅,我跟你不一样,你只图他的钱,我喜欢他这个人,苏亦清,你学校的老师和同学知道你被包了吗?」「知道了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我听到第一句的时候,脸就绿了,我知道后面会说些什么,虽然刚开始放的时候,主持人就在跟后台说:「谁在后台,快关掉。」但等关掉的时候,这一段话已经放完一遍了。整个宴会厅都沸腾了,大一的学生都在问苏亦清是谁,大二大三的学弟学妹多多少少都听过我的名字,坐在我身边的老师也看了看我,场面很是尴尬。最开始,我还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后来居然笑了,自己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失去至亲,靠着一个男人苟活,险些被害,每天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今天这点事,真算不上伤害,无非就是打击了一下自尊心,不痛不痒。我跟老师告辞后,大摇大摆地从宴会厅的前门走了出去。刚走出门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我是真的想知道你的反应嘛,就试试咯。」我知道是那个女孩:「嗯,现在看到了,我的反应你还满意吗?」她装作很遗憾的样子:「不太满意,看来你的确不简单。还有上次酒店的事,羽哥居然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了你,之前有个女生就是在他面前失态牵了一下别人的手,那个女生的手就再也牵不了别人了。」听她说完,我还有些后怕,时羽这个人真的是魔鬼。她又继续说:「好了,不跟你说了,你慢慢回味吧,我要去陪羽哥了,拜拜。」我浑身僵硬地往车那边走,坐到车里后,终于忍不住,眼泪奔涌而出。威西本来站在车外抽烟,看我去学校之前还好好的,回来怎么突然开始号啕大哭了。他赶紧问我是不是在学校受欺负了,他去帮我教训教训。威西说的对,被欺负,就要去教训教训,我问威西,现在总跟着时羽的女孩叫什么。他看我不哭了,突然问这个事,他支支吾吾地还不敢说,我看着他说:「没关系,我保证时羽不会怪罪你。」他看我眼神冷冷的,以前从来没有过,也吓到了,说:「叫孟幻。」「他现在跟时羽在一起吗?」「应……应该在的。」「苏小姐……你要干什么?」威西看我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欺负我,我就要欺负回来啊,你放心,时羽那边有我呢,你别怕。」我笑着安慰他。他咬了咬牙说:「行,我去打个电话。」过了一会回来说:「他们在钻石KTV,包厢也问清楚了。」我补了补妆,看自己没什么问题了就跟威西说:「好,咱们去。」到了KTV,一路上有人看到威西还叫一声「西哥」,也有叫他「阿西」的人指了指我问是谁,威西使了个眼色,都不问了。到了包厢门口,隔着玻璃看到里面乌烟瘴气的,大概有10几个人,除了中间坐着的时羽和手里搂着的孟幻,我都不太认识,虽然跟时羽在一起有2年多的时间了,但是他很少带我见他身边的人,也从来不带我来他工作的地方。他身边的人也只是听说过我,没见过我。我拉开包厢门,他们看着我,以为是谁带来的女生,只有时羽和孟幻很错愕地看着我。我大步迈向孟幻,一手揪着她的前襟,把她拽起来,一手直接一个巴掌扇到了她脸上,其他人赶紧起来要制止我,这时候大家看到威西站在我身后,大概猜出来了我是谁,没敢动,都看着时羽。时羽看着我愣了好一会,毕竟我平常即使不太爱说话,但也都是脾气很好的样子,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火。孟幻摔在了地上,哭了起来看着时羽说:「羽哥,你看看这个疯女人。」这时候时羽才站起来,但是他没理孟幻,只是过来,拉着我的手,笑着好脾气地说道:「亦清,今天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还因为上次酒店的事生气呢?幻幻已经承认错误了,她就是小,不懂事,你别跟她一般见识。」我顿时明白了,时羽已经查出来是孟幻搞的鬼,但是依然还能跟她在这里唱歌。时羽再一次,把我这颗被火烤过地心还给我了。我冷冷地盯着他说:「所以,你知道是她陷害我了?」时羽也瞬间明白了,自己并没有把真相告诉我,还原谅了孟幻。我突然也不想教训孟幻了,婊子配狗,祝他们天长地久,但求时羽你能放过我。时羽让其他人都出去,我知道,他肯定觉得我在干涉他,在吃醋,找不清自己的位置。我坐在沙发上,低着头,跟他说:「时羽,我累了,我不在意你们究竟有多缠绵,我只是……我非常感谢你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对我的帮助,现在你也有了新欢,你……我可以离开你吗?」我抬头看他,发现他正看着我,没有说话,看上去还有点似笑非笑,我不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能映着头皮继续说:「这些年你给我的钱,我以后也慢慢还给你……」「把钱还我?那点钱,我倒也不在意,不过你要是把钱都还我,那我这些年不是白睡你了吗?」他笑了笑,说着极尽侮辱我的话。他伤害我的地方,不止这几句话,我也不在意这几句侮辱了:「对,我是出来卖的,但是我现在不想了,可以吗?」他突然坐起来,一手抓着我的头发,一手捏着我的脸,对着我说:「苏亦清,没有女人先跟我说要走的道理,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把我当什么了?」我的脸被他捏着,只能从后槽牙挤出一句话,瞪着他说:「我把你当什么?我把你当包我的大款,这不是你一直教我的吗?」他突然松开手,好像很惊恐地看着我,凌厉的眼神仿佛能射出刀子,要把我刺穿。大家都这么沉默着,我冷笑着看着这对狗男女,拿出镜子,整理自己被弄乱的头发。包厢里的音乐之前被按了静音,屏幕上还闪动着音乐的mv,我们三个人的脸被闪烁的灯光照出不同的神态。突然时羽开口了:「亦清,孟幻的事,是我做得不对,以后我再也不见她了,这件事翻篇了,你要是还生气,你想拿她怎么撒气都行。」孟幻很恐惧地看着我,好像在向我求饶,又害怕时羽,不敢说话。但是时羽的态度倒是让我很惊讶,他是在做什么?跟我承诺吗?真是可笑。而且,人家小姑娘也有自己的人权,怎么就任你处置了?要是我现在说孟幻不止做了酒店那一件事,不知道时羽还好不好意思说出刚才那些话。大家聊到这个程度,我也不怕跟时羽撕破脸:「没有她,还有下一个孟幻,你觉得这事有意思吗?我真的搞不懂你,你对待女人究竟是一个什么心态。」「没有了,亦清,以后只有你一个。」看着时羽的双眼,我差点就信了。「时羽,你说的话,你自己信吗?」时羽低下头,喃喃道:「我就这么不值得被信任。」不知道是在跟我说话,还是在对自己说。「苏亦清,你究竟想怎么样?你从来没有这样过,你不喜欢的事,我从来没有强迫你做过,你的要求我也都尽量满足你,你现在是什么态度?」对啊,你听听,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我就是你的附属品,你又有没有用平等的目光看过我一眼?「我的态度?好,我让你看看我的态度。」我拿出手机,翻出学校的贴吧,虽然那段语音刚发出不久就被管理员删除了,但是录音被其他人拷贝下来,一遍一遍地重新贴上去,被删除了就有新的账号上传。我把手机扔给他看,他很疑惑地接过手机,然后看着他的眼睛里慢慢布满血丝。那段对话在安静的包厢里显得格外刺耳。他不仅能听到这段语音,还能看到同学的评论。「天呐,不会吧?是金融系那个苏亦清吗?看着挺高冷的啊,看不出来还干这个?」「这你就不懂了吧,越是看着清高的,背地里越骚!」「不会只有看见过她上过豪车吧?还总是不同的车呢!」「啧啧啧,听说大二就去那个贼牛逼的咨询公司实习了,是不是跟老师走后门了,你们懂得。」……时羽翻了几下,大概也是看不下去了,站起来用力地把手机摔在了地上。然后走向孟幻,抓着头发一下摔在了放着mv的屏幕上,顿时屏幕也不亮了。我没有来得及去阻拦,孟幻的头瞬间流满了血,时羽大叫着让孟幻滚。孟幻已经站不稳了,我赶紧叫外面的人把孟幻送医院。此时,房间里就剩下我们两个。我继续冷嘲热讽地跟时羽说:「这就是我这两年多的生活。」时羽点了一支烟说:「亦清,你别这么说。」后来想了想,又把烟掐了。我无所谓地说:「没关系的,习惯了,我不就是这样一个肮脏不堪的人吗?」「亦清,咱们好好的,像以前一样。」他甚至有点哀求地语气。「像以前一样?像以前一样,我卑微地在你身边,每天看着你的脸色说话,做事小心翼翼,就怕哪件事做得不对让你生气,时羽,那些美好,都是你眼中的,不是我眼中的。」他死死地盯着我,好像在看一个怪物,最后咬着牙说:「即使是假的,那我也要继续。」我诧异地看着他,我以为经过这些事,他多少能有些愧疚地放我走。他瞪着红肿的眼睛,我的恐惧再一次布满全身,我只想跑。我拉开包厢的门,他一把将我拽了回来,扭身就把我按在沙发上,撕扯着我的衣服。知道了时羽的目的,我求着时羽:「我不走,但是不要在这里好吗?是我错了。」包厢的门是玻璃的,外面来来往往的人只要瞥一眼,就能看到这里下流的场面。时羽恶狠狠地说:「你不是说你肮脏不堪吗?那我就让你更深刻地体验一下,苏亦清,我以前真是对你太好了,让你太看得起自己,想要跟我谈条件。」威西听到包厢这边有动静就走了过来,从门上的玻璃看到包厢里面的场景,但是他也无可奈何,只能背对着玻璃,帮我们遮挡一下。躺在时羽身下的那一刻,我彻底绝望了,时羽这个人,是没有心的。结束后,我的针织连衣裙已经被时羽撕扯得不像样子,时羽把他的西服外套递给我让我穿上。他的西服我穿着比较宽大,倒也能遮个差不多。只不过脸上花了的妆容,和脖子上的痕迹没什么办法,我也不在乎这一星半点的体面了。我简单捋了捋头发,就拉开包厢门走了出去。威西看着我的样子,有些愧疚地说:「苏小姐……」我只是很平静地说:「走吧,回家。」我不知道是真的平静,还是今天的时羽摧毁了我的所有信念,本想努力的人生让我活成了一个笑话。走到外面发现已经下起了雪,心里想着,再白的雪,大概也无法洗涤我这满是污秽的青春了。既然如此,那自己还怕什么呢?还有比现在更糟的事情了吗?腿长在自己脚上,我不相信我硬是要走,他还真的能管得住我吗?我回到别墅,收拾了几件衣服,就打车回了老房子。给父母料理了后事之后就再也没回过老房子,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还有怨恨,不想承受这份怨恨去怀念曾经的美好。但是现在,我也无处可去了。打扫了一整晚,也还算勉强可以睡觉。手机被时羽摔坏了,谁也联系不着我,睡醒了索性换了新手机和新号码。又把银行卡里剩的钱都打给时羽,只留下一个月的基本生活费,只要找到工作,下个月开始我就可以自给自足。感觉做了这些,就可以跟这两年多说再见了。我以为时羽很快会找过来,没想到那边异常的安静,我晚上偷偷跑出去还彻夜不归,居然没第一时间把我揪回去,我还暗自思忖时羽是不是良心发现,要放过我了。总之,一天都是赚到,接下来最重要的事就是找工作,我在网上投了几份简历,很快公司便有回应。面试几家感觉都不错,有一家第二天就发了offer,我也准备好入职,但在办理入职的当天,hr就很抱歉地跟我说,暂时不缺实习生,麻烦我跑一趟,我也表示理解。之后又投了几家,都发生了类似的问题,要么突然没岗位了,要么本来聊得好好地又说不合适。一次两次可能是巧合,但是这么多次,那一定是时羽搞的鬼了。

6. 梨园往事:沦为「玩物」的年轻戏子

梨园往事:沦为「玩物」的年轻戏子旧社会的戏曲工作者是遭人轻视的下九流,学戏苦;旧社会的戏曲工作者是遭人轻视的下九流,学戏苦;但你不知道他们中的很多人被培养的时候不一定是为了上台,而只是被当作玩物,不分男女。在台上,他们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在台下,他们苦熬苦练,却永远不能摆脱无形的「贱民」枷锁,被欺辱、被压迫、被玩弄。为了满足观众的刺激心理,他们甚至要用上真刀真枪,用「命」去唱。旧社会里练「跷功」的小男孩,他们要扮演缠足女性,必须穿上木质小脚,只露出一点脚尖,脚后跟完全悬空;演起戏来步伐较小,腰定而肩扭下面的一段伶人往事,是他们悲凉血泪的缩影;也是那段沸腾的历史中,沧海桑田里的一隅。一、苦害我薛平贵所为哪般1900 年 京城八国联军攻打天津的炮声有多大,京城戏园子里的锣鼓点就有多响,仿佛就是要用这股气势打败八国鬼子一样;或者,干脆就用这锣鼓堵着耳朵,留在戏中那个安逸的世界。京城危在旦夕,但位于城南大栅栏的广和戏楼内,还是一派歌舞升平的太平景象。…广和楼旧貌带座的、沏茶灌水的、卖饽饽点心、瓜果梨桃的,还有卖戏报的,穿梭其中。最绝的就那些扔手巾板儿的,无论距离多远,也无论楼上楼下,都是自空中扔来扔去,毫厘不爽。这一晚,二十岁的何振山紧张、忐忑,他将迎来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一次登场,第一次作为戏班的头牌,参演《红鬃烈马》中,娶了丞相女儿的薛平贵。他唱的是「大轴」,也就是最后一个出场的「角儿」,是重中之重。因为出场时已经是晚上,台柱两旁,有人高举火把,映出台下一张张油亮兴奋期待的脸。所有观众都在等这一刻的到来,倒要瞧瞧这「新科」的「薛平贵」是何等容貌与飒爽。何振山深吸一口气,双目圆瞪,揭帘而出。只见他顶盔贯甲,白衣小将扮相,透袖摇鞭。种种身段做派,英武非常,俨然意气风发的薛平贵在世!…程砚秋先生和俞振飞先生在《红鬃烈马》中《投军别窑》这一折的剧照刚一个亮相,台下就是一个碰头彩,几百名观众齐齐的一个「好」字,喊得地动山摇。赞叹何振山这俊秀的扮相,真是古今少有。何振山知道,今晚起,自己要红了!这是京城顶级戏楼,是当年康熙爷看过戏的园子,能在广和楼里获得碰头彩的戏子,就算鲤鱼跃龙门了。望着台下狂热的观众,何振山心潮翻涌。他自幼丧父,家贫如洗,弟弟饿死,母亲不得已将自己卖入科班,苦苦习学七年,又在出师后还供养了师父三年,这才成为自由身,进入有名的戏班。今晚演出只要不出岔子,以后必将苦尽甘来,大红大紫!怎料,正唱到《投军别窑》这一折时,何振山突然觉着肚中一紧,一句:「你的父与平贵把仇结下,苦害我薛平贵所为哪般?」刚一出唇,腹中就如刀绞一般!心中暗道:不好,要拉肚子!随即,丹田之气再难顶上。何振山慌了,但脸上不能带出来,还在苦苦相撑;脸上冷汗冒出,一身戏服被汗浸透!跟他搭戏演王宝钏的演员立马察觉出异样,但是按台上的规矩,不能翻场,万一同台的演员出了状况,要帮忙遮着唱,就没动声色继续表演。可是何振山憋不住了,本该来一句念白:「哎呀!」然后接四句西皮摇板。但喊出「哎呀!」的同时,肚子像要炸了一样!紧接着,一个又响又长的屁放了出来,随之而出的是喷涌而出的黄白之物,窜了一裤子,顺着裤腿流下,灌了一靴筒子;又随着动作,从靴筒子里漾到了舞台上。何振山顿时眼前一黑,懵了。这还不算完,一阵阵的恶心又让他胃里的东西翻涌上来,吐了一地。顿时,整个戏园子里弥漫着刺鼻的恶臭。台下立马就乱了,只听有人大喊:「嘿,快看呐!薛平贵两头呲花啦,下去吧,噢!」紧接着,茶碗、臭鞋、扇子,统统从台下扔了上来,咒骂声、呕吐声,乱成一片。何振山知道,完了!栽了!想死在台上的心都有,愣在台中间六神无主,不知所措。慌乱间,一个戏院伙计几步蹿上台,掀起衣服罩在何振山脸上,搂着他狼狈撤走。戏院的老板和戏班的班主立马跑了出来,对着客人又是鞠躬安抚又是告饶,可再怎么求,这一晚是赔大了。不出今晚,这事就成整个梨园界的大笑话了:年轻武生当台窜稀呕吐!何振山栽了大跟头了,从此没脸做人了。何振山不甘心!自己只这一步之遥,就可化鳞成龙,怎么偏偏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故?自己这辈子算是完了,十几年的苦功化为乌有,何振山只觉得肝肠寸断。要说上台前他没敢吃任何寒凉之物,怎么就会上吐下泻了呢?直到这场闹剧从沸沸扬扬到转为平息后,何振山才搞清缘由。原来,是有人害了自己!早前有个戏班子多次邀请他加入,但是他屡次拒绝,那老板竟然买通了一名班里的小管事,在他饮场的茶水中下了泻药!他才恍然明白那晚的茶水为何泡得如此之酽。得知真相后,何振山第一个想法就是去报复毁了自己的人。可左右权衡之下,深感无奈。自己无权无势无钱,一介唱戏的贱民,又能凭借什么去复仇呢?就在所有人都对他讥笑、嘲讽,避之不及时,何振山的授业师父没有抛弃他,传话要见他。这一天,何振山来到师父家,一队队正在练功的小男孩让他感慨不已,这些被称为童伶的孩子,让他记起了自己当年学艺挨打的时光。几年不见,师父老了很多。何振山跪在师父的面前。连大气也没敢出,等了半晌,师父叹了口气:「振山呐,师父教几十年的徒弟里,数你最出息。这次的事,我也都听说了,事不在你。但是,你若还想吃这碗饭,就要离开京城去外地演;要想还待在京城,就只能离开舞台。」何振山双眼含泪,知道师傅已经替他打算好了,跪谢道:「弟子愿听师父安排!」「振山,这是你的命,也是你的修行啊!」出师未捷身先败,何振山自此退出大舞台,转而成为一名教席。他不知道的是,京剧将是他一生无法割舍的命运;他更想不到,他竟在师弟的「淫戏」班中,相遇到意想不到的人。二、昔日韩信曾受困何振山退出舞台后,就在师父的小祥顺科班里当了一名教席。十二年间,心无旁骛,专心带起了子侄后辈,深得师父信任,大有将这个科班传给他的意思。此时民国政府已经坐了天下,孙袁纷争。可外头发生了什么事,都与他何振山无关,他只知道,大清国是没了,可京剧还是有人听。何振山要求严格,认为不打不成材。因他深知,老天爷不是赏给每个人饭吃的,进了梨园却又吃不上这碗饭的人,必将一生凄苦。他挥着藤条,走向一排正齐齐趴在长凳上的小男孩们。这些孩子个个剃着光头,身穿竹布衫子,露出布满红印子的屁股蛋子。已然中年的何振山面目严肃,再次挨个打去,声若洪钟、一字一句地训教:「四功五法!唱、念、做、打四功!手、眼、身、发、步五法!必须勤学苦练,才能成角儿成腕!听懂了吗!」如今这科小童伶已经过半年多的基本功训练,马上就要分行当,开始专业学戏和培训了,因此何振山格外地注重他们的基本功是不是扎实,对京剧是不是有了一定的了解。一群鸽子响着鸽哨悠然飞过,一名长得俊俏的小男孩偷偷抬眼观瞧,眼波流转。何振山明白,这孩子适合演旦角。他没有过去补上一藤条,而是想起了当年坐科时的自己。…练功中的男孩子右边两个男孩在练「旦角」的跷功他进科班的时候才六岁,要不是因为家里太穷,他的母亲才不愿将儿子卖入科班。在普通人的眼里,学了戏,就是入了下九流,与贱民无异,甚至排在娼妓的后面,一辈子也翻不了身,连族谱都进不了。更何况,入科班要签署卖身「券书」,自此之后,生死全归了班主,与卖身为奴没什么两样。可何振山母亲不知道的是,她把孩子卖进的不是普通的学戏科班,而是打着学戏名义,给有钱人培养「玩物」的「相公堂子」。正想到这里,只见一人进了院子。此人身量不高,虽是个男人,走路却有扭捏之态。脸上皮肤白嫩细滑,竟带有七八分女相,尤其是一双丹凤眼,甚是勾人。人还未到,香味先至。何振山仔细一看,竟是自己的师弟,姜菊英。二人相见甚是高兴,虽同在京中,但见面的机会并不太多。师兄弟相会,自有一番寒暄,何振山叫其他教师代为授课,自己和菊英去了一家酒馆。何振山和姜菊英的关系稍有曲折。当初二人是一同被卖给了变相开相公堂子的苑灵仙。可是苑灵仙的师兄、开科班的李如海,觉得何振山是个唱生角的好苗子,就把他从苑灵仙手里给要走,收作了自己的徒弟。从此,两个孩子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何振山近乎成了角儿,而姜菊英,则扭曲了自己的性别,成了出卖色相、侑酒陪聊,会唱戏的「相公」。要说何振山的学戏之路,就是打出来的;那姜菊英的学戏之路,得算是养出来的。自师父苑灵仙把他带入韩家潭胡同的「集云堂」之后,就开始了一条「变身」的道路。与普通的小科班不同,苑灵仙的堂子是他自己的私寓,授徒也是他自己亲传。姜菊英和一班新来的小师弟们,一进堂子,什么都不学,先被关在一间晒不到太阳的大屋子里挨饿。每天饿得差不多了,就给一些难以下咽的粗粮主食吃,再配上缺油少盐的菜,但不管饱。不出半月,这些男孩的皮肤就开始变好,由糙转细,由黑转黄。接下来,就开始用添了鹅油的香皂勤加擦洗皮肤。又是一个月,男孩们的皮肤就由黄变白,更是水润非常。此后,每日要以香料熏身体,还要习学化妆之术,比真正的女人还要讲究。与此同时,苑灵仙还要授与他们旦角的唱腔和唱段,更要教授女性的言谈举止,神色表情。用不了几年,这些童伶就被培养得皮肤白皙、香气撩人,行动起来,秋波频送、顾盼流连,宛如少女一般。…清末的相公们以当时的标准来说,要比普通的男性细嫩妩媚得多姜菊英是这帮童伶中最为出挑的一个,不但在戏上勤学苦练,更是在应酬、应变、品格、风致上高人一等,尤其是他的那双眼睛,撩人心怀。懂戏的人都知道,「一身之戏在脸上,一脸之戏在眼上」,姜菊英的双眼天生有一番出尘的韵味。等到十三岁上下,他就已经在堂子里接应客人了。京城的官员、富商、文士等等,无不慕名而来,在集云堂中摆酒打茶围,听上姜菊英的几段唱,再与他攀谈聊天,甚至动手动脚,享受这种男身女相的相公带来的软款温柔和异样的刺激感。几年间,姜菊英还当上了京城中专门给相公排名的花榜头名,一时间风光无两,醉生梦死。而此时的何振山,还只是临时被戏班借走才能上场的娃娃生。姜菊英卖艺卖色不卖身,自诩没有堕落风尘,反而比常人活得更富足滋润,天天被宠着捧着。直到有一天,所有的幻想破灭。那天,师父单给他带来了一个富商客人,这客人点了几曲之后,就开始殷勤备至的给姜菊英灌酒。平时陪客人喝酒,算是姜菊英的日常工作。可那一回,没喝几杯就头晕得不行,恍惚间,他只觉着师父和富商搀着自己往后院走,随后就失去了知觉。等醒过来,他才知事有不妙,但为时已晚。姜菊英发了疯似的不吃不喝,砸东西发泄,但师父的态度和回应,让他足以明白,自己只是个玩物而已,什么宠着捧着,只是把他这棵摇钱树用尽而已。一只脚踏入了堂子,一辈子都是「下贱的东西」。出了堂子门,一无是处,连活命的本领都没有。此后,姜菊英暗下决心想方设法脱籍赎身,否则自己一旦年龄变大,男相变重,失去了自身的魅力,到那时候被师父扫地出门,就是另一段悲惨人生的开始。终于,他以酬酢殷勤,辞色和顺的手段,俘得了一位秘书长的青睐,才得以从堂子里脱身,当了这人的仆从。说是仆从,其实也与玩物无异,但总好过在堂子中迎来送往。数年后,他终获自由,与他人合伙开了家小戏班。二人说到往事,也是不住地唏嘘。姜菊英说:「我现在戏班中来了几个新伶,想请师兄来帮我给指点一二,不知师兄能不能帮忙。」何振山自然满口答应,可他没想到,师弟的戏班,可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三、断肠人送断肠人这一日,何振山如约来到城南一家小戏园子里,观摩师弟的戏班演出,以做指点。等开了戏他才知道,师弟这个「玉来戏班」竟然是个男女混合班。也就是在这一两年,男女混合班才算刚刚解禁,没想到师弟竟然这么「时髦」。前几出戏还算正常,等演到《游龙戏凤》这一折时,那饰演李凤姐的花旦金莲款动,腰肢扭捏,一双美目秋波飘送,立马就引下来了台下的口哨声。搭戏的老生简直一副流氓的嘴脸,先是把「我就给你插一朵海棠花」念得下流之极,在「你们梅龙镇的门好紧啊!」这句上念得更是不堪入耳。…马连良先生与李玉茹所表演的《游龙戏凤》剧照这花旦毫不在意,继续卖弄风骚,把个李凤姐演的是欲拒还迎,活似荡妇一般。台下却是掌声雷动,很多精壮的汉子大声叫好。何振山看得直皱眉。等到最后一折戏的时候,全场突然口哨声四起,人还未登台,下各种怪叫喊好的声音不绝于耳。等锣鼓敲完,演员往台上一走,把个何振山惊得目瞪口呆。只见上台的女旦竟穿了件近乎薄纱的戏装,腰身裹得极为紧密,身体曲线若隐若现,表情眼神更是轻佻,对着台下连抛媚眼,惹得全场疯一样叫好。等正剧开唱,何振山才知道,这折戏竟然是失传已久的《葡萄架》。下面的男观众无不看的如醉如痴。其实女旦的身体一丝未露,但已经撩拨的观众心头火起。扮演西门庆、金莲以及丫鬟春梅的三个人,在台上说尽调笑谑浪之语,简直不堪入耳。白日宣淫,丑态百出。所有戏演完,就连何振山也看得口干舌燥。他来到后台正要找师弟说道说道,却看见那扮演潘金莲的女旦,正坐在大衣箱上,身披棉衣,一头珠翠,疲惫地卸妆。厚厚的脂粉之下,她神情落寞,皮肤灰黄,几多细纹布满眼尾。何振山望着她竟痴了,不知怎么就流下泪来。这时姜菊英出现,轻声说道:「唉,师兄,同是天涯沦落人,彩琴她也是个苦出身啊。」原来,这刘彩琴也是从小被卖。养父母一方面找人教她学戏,长大登台;同时又让她暗操娼业,只当她是个挣钱的工具。等到她快三十岁之后,没了价值,才让她自赎自身,算是得了自由,最终流落到这个戏班里。何振山忙掩饰自己的感情,说道:「师弟,你这个班子怎么净演这些个戏?」姜菊英微微一笑:「师兄,我们比不得那些大戏班,能活下来已属不易,哪还管演什么戏呢。只求不风餐露宿,任人鱼肉罢了。不过师兄放心,我们只演戏,别的事不做。」他随即又说道:「今后您要是没事,就多来我这坐坐。师兄您今年也三十有二还未娶妻,要是不嫌,我就给您说说?」姜菊英不知道,自己的一番热心之举,成就出了另一段传奇。四、低下头来心暗转十六年后 京城位于城南大栅栏的广和戏楼内,一名十五六岁左右,白马小将扮相的少年,闭目站在上场口,内心狂跳不已。他即将要登台表演《红鬃烈马》,完成父亲当年的夙愿。他的名字叫何景乾,他父亲就是当年出师未捷的何振山。此时的广和楼早就不是当年的那座,老广和楼在何振山登台后不久就烧毁易主了。何景乾很忐忑,不知道即将上场后要面对的是什么。从小父亲教他戏时挥舞的藤条,母亲刘彩琴反对他唱戏时每次跟父亲的争吵,都在这一刻一幕幕地从眼前飘过。催场的猛然在他肩头一拍,把神游的何景乾拍回到后场。他深吸一口气,剑眉一挑、虎目圆睁,挑帘挥鞭。只见他龙行虎步,仿若薛平贵附体般来到戏台正中,在写着「盛世元音」的横匾右下方,九龙口的位置,来了一个亮相。台下轰然一声叫好,有那看戏的长妇少女花痴般往台上扔戒指、项链。自从女性也能进园子看戏,她们的疯狂「捧角」行为也成了戏园里的一景。角落里,偷偷来看儿子唱戏的何振山,擦去了眼角的泪水。何景乾因唱薛平贵,一炮而红,算是成了好角儿。此后一路顺风顺水,在京城各大戏园子频繁演出。完成了父亲的夙愿,何景乾还有个自己的愿望,就是给家里多挣钱。从学戏第一天开始,父亲就给他讲清楚了学戏的目的:第一,替祖师爷传道;第二,为自己谋饭碗;第三,要奉上养下。而且,做艺的人都知道一句话:「庄稼钱,万万年;卖艺钱,一日完。」多挣点钱,置下点产业,等年老不能卖艺时,也不会太过凄凉。要说最挣钱的,得算是唱堂会,也就是去有钱人家唱专场。不但比园子里挣得多,还省事。可谁想到,唱堂会也能唱出事来。有个前国民政府的副总理,在京里高价买了座带戏楼的王府,想请个戏班来给祝寿。报酬不算赏钱至少有五、六千块。戏班哪有不答应的,定下来的戏有《闹天宫》、《武家坡》、《贵妃醉酒》等等,都是热闹喜庆戏。…恭王府内的大戏楼何景乾演的就是《闹天宫》里的孙大圣。这出戏讲究的就是个热闹、诙谐和有趣,有一种狂欢的感觉。但这出戏不好演,里面有很多打斗场面,对演员的体能和技巧都是个不小的考验。可在何景乾这就不一样了,这是他的拿手好戏,他在孙大圣这个角色上下过苦功,有绝活。他把武术技巧揉合到了武戏表演中,能把对手手中的兵器夺过后,再用金箍棒耍这件兵器,耍完后,再甩回到对方手上。表演时,观众只见空中刀枪来回飞舞,正感眼花缭乱、紧张刺激之时,那些兵器最后却都能稳稳回到每个演员手里。这一天,祝寿的好戏接二连三,一切都顺顺当当,看得台下的人无不鼓掌叫好,往台上扔大把的赏钱。可到了猴子闹天宫这,出幺蛾子了。…叶盛章先生在《闹天宫》中饰演孙悟空,高盛麟先生饰演哪吒 正当何景乾专注着把众神将的兵器一件件往回甩,一个亮相等着喊好的时候,副总理的随从突然跑到台前和乐队前,大声喊道:「停!都停!」把何景乾和众神将吓了一跳,各持兵器不知所措地愣在当场。台前的随从撇唇咧嘴,一副狗仗人势的表情:「总理说了,你们这班戏子演得还不错,尤其是这猴子,打得挺花哨。」何景乾刚要松口气,谁知道那随从接着说:「总理也说了,你们这木刀木枪的,都是花架子,没什么意思。今儿你们要是能换上真刀真枪,把刚才这段戏重新打一遍,总理的赏钱多的是,要不然,今天你们光玩这些花活,一分钱别想拿走!」一番话听得何景乾心中暗骂:「你个老瘦皮猴子,是想要了我这大圣爷的命啊!」戏班里的管事赶紧出来打圆场,跟何景乾和众神将商量,能不能试着演演,不然大伙今天都好过不了。何景乾牙一咬:「叔,真刀真枪演也成,不过哪找这些真家伙去?」随从嘿嘿一乐:「答应就对了,咱们也少点麻烦,真家伙我们府里就有,已经给你们取去了。」话音刚落,几个仆人就取来了不少家伙,何振山上手一掂量,心中不安。这可都是明晃晃的真刀真枪!是开了刃能杀人的真家伙。他抬头望向台上几位扮演天兵天将的伙伴,他们眼中都流露出忌惮与担忧。再转眼看向戏班里的管事,已然单膝跪在了地上,冲他频频作揖。何景乾一咬牙,大喊一声:「来啊!」把真家伙一一扔了出去,众神将纷纷接住,锣鼓重开,刀来枪往地又开打了。手持真铁棒的何景乾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以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招一式不敢马虎,小心翼翼地在枪林剑雨中穿过。耳边各种兵器相碰后叮当作响,听得他头皮发麻。饶是他加着小心,胳膊和腿上还是各挨了一记。腿上挨的是个钝器,但没伤着骨头;胳膊上挨的是个锐器,戏服当场就被划破,鲜血立即溢出!刚一见血,台下的喝彩声就频繁迭起。这刺激的场面仿佛点燃了看戏人的蛮荒野性,嘴里直嚷嚷:「打得好!打得好!」只见真刀真枪亮闪闪冷森森地在何景乾的头上脖子上飞来飞去,台底下的人叫好叫得更疯了。可何景乾什么都听不见,只觉着时间凝固了一样,无数件兵器围着自己,密不透风。稍不留意,就会小命不保!就在他丹田之气泄尽,差点就要招架不住之际,他终于耍完了最后一件兵器,打败了所有的神将神兵。紧接着,被猴兵簇拥着,在齐天大圣旗下一个亮相。这一瞬间,台下所有人站起来鼓掌叫好,就连那副总理都跟着猛拍巴掌。在众人眼中,此刻的何景乾就是那「九天难捕我,十万总魔君」的齐天大圣本尊!副总理给的赏钱立即送到台上,可是何景乾已经竭尽全力,差点要瘫倒在地,被人赶紧架到后台。这次堂会,戏班确实没少挣钱,何景乾拿了最多的一份。戏班的各位对他双挑大指:「真大圣是也!」可他自己知道,他这台上的孙大圣也只是那台下有权有势之人的玩物而已,这是用命换来的钱。而他们戏子的命在人的眼里,贱得很。可他仍然想象不到,在这个乱世里,还有更复杂和黑暗的事在等着他。五、一人怎挡百万郎在何景乾二十岁那年,接到了沪上戏园的邀请,演出一个月。父母自然很高兴,何振山也免不了嘱咐一番:「咱们唱戏也讲究个『跑码头,走旺地』,你长大了,出门长长见识也好。」何景乾初次以角儿的身份入沪,戏园顾经理颇为客气:「何老板来演出,那我们园子必定是要拉铁门的呀。」见何景乾不懂,顾经理笑着说:「拉铁门,就是我们这里说的演出卖座客满的意思,这样戏园就能把大门给关上,不用再往里进观众了呀!」一番话,说得何景乾心中信心满满。顾经理对何景乾一番车马接待,还陪同他与上海票友、新闻、军政各界有头有脸的人吃了顿饭,算是拜了码头造了势。只等第二天登台打炮,正式开演。连演了三天,戏是一天比一天精彩,可座是一天比一天卖的少。这天何景乾正在后台准备上场,就见顾经理满头大汗地跑过来:「何老板,咱们今天上座还不到一成,您想想是不是在我们这得罪什么人了?」何景乾听了莫名其妙:「我头回来沪,人生地不熟的能得罪什么人?」「坏啦,我想起来啦,您来的时候,我嘱咐您去请戏园的案目吃顿饭,您是不是没去?」何景乾想起来了,顾经理是跟他说过,沪上的戏园子有一种职业,叫做案目,跟京城园子里「卖座儿的」性质有点像。这种人在戏院里不拿工资,赚得是拉来顾客后的分成。当时自己没把这种人当回事,现在想想,难道真是他们搞鬼?顾经理一下就明白了:「案目可是惹不起的呀,他们能拉来大批戏迷看戏,说能捧红谁就能捧红谁。但是他们要是放出去话说谁唱得不好,那谁就倒霉了。还有更厉害的,能指使地痞流氓来戏院捣乱呐。」人在矮檐下,哪能不低头。何景乾没办法,只得出钱请案目们吃饭。饭桌上,一个案目不禁得意地笑道:「何老板,您这么做就上道了啊。梅尚程荀四位老板名气大不大?来沪上演出,如果得罪了我们,他一样叫好不叫座!」果然,饭局过后,何景乾接下来的演出顺顺利利。这次风波也让他明白,在梨园界,谁都得罪不了。他唱得再好,也得看业界众人脸色。一个月后,报纸上的一条消息触动了他:为支援长城抗战,北平各界呼吁筹款为长城抗战捐献飞机,梨园界人士纷纷响应号召,积极组织义务戏。何景乾看得热血沸腾,自「九一八」以来,很多人讽刺他们唱戏的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比如他父亲何振山就从不关心时局,认为只要京剧能唱能演,就是天下太平。然而何景乾自从演了一些忠义人物之后,便产生了不一样的想法,认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于是他找到顾经理,提议延期回京,为了抗战,他想义演三日!顾经理非常感动,主动帮忙去协调各个方面,帮何景乾完成义演的心愿。义演之时,戏园也是广为宣传,场子里坐得满坑满谷。何景乾与众演员特意编演《姜维九伐中原》及《甘宁百骑劫曹营》这两出带有「忠孝节义」内容的历史剧,以大段说白,说明军人有守卫国家的责任,而民众也同样要维护国家的完整,当誓死抗战,保卫疆土。…杨小楼先生的《甘宁百骑劫曹营》剧照何景乾演得激昂慷慨,观众无不动容,最终,义演共筹得善款万余元,传为一场盛事。演出结束后,何景乾托顾经理将收入捐至北平市商会充作救国飞机捐款,随即安心回到京城。回到家中,他迫不及待地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不成想,何振山却说:「小孩子懂什么国家大事,你专心唱戏就成了!」可何景乾不这么想,他觉得自己不同于父亲这老一代的艺人。他这一代,哪怕是低贱的下九流,也应担负起救国之任。就在他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感到欣慰之际,却从商会那传来一个消息:那笔义演的款子,商会一分钱都没收到!他哪知道,那笔钱还未出戏园,就被顾经理套走,跟权势高层们分得干干净净!他更不知道,这种义演,有些园子年年都要搞。可真正能捐出来的钱却是凤毛麟角。权势爱财,「戏子」爱国,就是那个乱世的真实写照。六、破瓦寒窑度光阴卢沟桥事变后,日军的铁蹄踏碎了京城戏园的盛世元音,结束了伶人们编织的千秋清梦,古城沦陷了,往日的锣鼓也息了喧闹。日本兵把守着四面城门,市民们不敢上街,不敢出城,家家户户人心惶惶,各个戏园也停了演出。可不唱戏,就没钱。何景乾家还算宽裕,苦的是那些戏班里的龙套小演员,生活都成了问题,何家尽力出钱帮助这些同行。过了一段时间,日本人却主动恢复戏园子营业,要求演员们回台上唱戏。何振山长出一口气说:「看吧,小日本再坏,他也得让咱们唱戏,只要能唱戏,咱们就饿不死。」何景乾反驳道:「小日本就是想让中国人亡国亡种,丫头养的才给他们唱戏,他们憋不出什么好屁来!」没过几天,几个汉奸就找上门来了,要何景乾回台上唱《红鬃烈马》,说是什么民族调和,大东亚共荣,把他给气的,强压怒火就说身体不适,登不了台。一个头发油亮的汉奸指着何景乾鼻子说:「小子,别给脸不要脸,敢对抗皇军,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母亲刘彩琴害怕了,劝他看在怀孕的媳妇的份上,先暂时应付一阵子。何景乾没办法,叹了口气,只能先忍一时。果然,小日本让演员们上台没憋着好心思,他们一方面加紧对有爱国仇敌内容的戏目进行检查和限制;一方面又开放「淫戏」、「粉戏」,给一些意志不坚定的人开了一扇逃避之门,更要用那些新创作的反动戏剧,在潜移默化中消磨销蚀民众的斗争意识和反抗精神,从而达到其奴化民众的目的。何景乾知道,自己不能给日本人唱这些有毒的玩意儿;但是想罢演,又逃不了日本人的报复。只能在台上,借古人的口,痛骂鬼子汉奸,激励台下民众不可失去希望。这天戏班正准备中午开戏,后台不知哪来了一个醉醺醺的日本人,上来就调戏女演员,一张充满酒气的臭嘴就往女演员脸上拱。何景乾再也忍不住,耻辱、愤怒同时涌上心头,他突然间爆发了,一声怒吼:「我去你妈的小日本!」上来三拳两脚就把日本人打倒在地。等打完了,何景乾也冷静下来,跑回家中。把事情简略一说,让家人们赶紧搬回以前在乡下的房子,自己则离开京城。何振山望着儿子,半天说不出话。自己一生都交给了京剧,日本人进城后,他想用京剧逃避现实,可日本人用淫戏来瓦解民众,这才让他有所醒悟,日本人的暴行,更让他知道儿子说的是对的,哪里有什么姹紫嫣红开遍,现实只是断井颓垣而已。他用力按了下何景乾的肩膀,点了点头。何景乾跪地拜别父母,又深望了一眼媳妇,开始了逃亡。七、结语:这冤仇何日解开逃离京城后,他来到大后方,加入到救国的行列当中,以京剧「以古讽今」激励大众,反抗侵略。那些身处社会上层的所谓鸿儒政客,早已丝毫想不起以往常挂嘴边的「仁义道德」, 不知廉耻地投敌卖国,沦为日本侵略者的帮凶。而他这种社会地位低下、被人所轻贱的「戏子」,却在宣扬抗日、救亡图存。这真是一种极大的讽刺。日本投降后,那些政客又换了一副嘴脸,出来吹嘘自己的功绩,继续欺压民众,作威作福。何景乾看惯了世态的炎凉。他演过了历史上的帝王将相,也历经过了现实中的苦难,更在路途中看到了代表光明的力量。他知道,现在这样的政府,这样的政客,根本不可能让中国走出黑暗。更不可能让民众,尤其是他这样的人获得尊严。他等待着那个让「戏子」们得到应有尊重的时代,他知道,这个时代已经离自己不远了。参考文献:《中国伶人家族文化研究》《城市、戏曲与性别:近代京津地区女伶群体研究(1900-1937)》《从「富连成」的兴衰看传统科班对中国近代戏曲发展的贡献》《简析京剧艺人的抗战京剧 (1931—1945)》《近代北京民间京剧戏班管理模式梳理研究(1840-1937)》《京剧演出中的班园一体制及其历史作用——对近代上海剧场的运作模式的考察》《抗战时期沦陷区的戏曲研究》《拉铁门:1930 年前后的上海京剧市场》《论案目制》《捧角活动与近代女伶群体的发展》《清代淫戏考述》《清末上海禁戏与地方社会控制》《作为科班的晚清北京「堂子」》《晚清戏曲的变革》

1. 乌合之众:乱世之中的街头混混

乌合之众:乱世之中的街头混混清代初期,有个反清的秘密组织,因年深日久,渐渐忘却根本,演变成了一个设赌包娼、争行夺市,靠各种卑鄙手段敛财,欺压百姓的团伙。清代初期,有个反清的秘密组织,因年深日久,渐渐忘却根本,演变成了一个设赌包娼、争行夺市,靠各种卑鄙手段敛财,欺压百姓的团伙。加入该团伙的人,不外是好吃懒做的少年,不守规矩的流氓无赖。无一例外,都是不事生产劳动的人,靠着一膀子力气、一股子狠劲儿,在社会上横行、立足。在天津,入伙时,新人旧人同吃一锅捞面,故称「锅伙」。这些加入锅伙的人,近似南方的泼皮无赖,但还不一样,他们又被称为「耍儿」、「混混儿」。因为耍的不是别人,是自己。敢豁出去一身剐,做滚刀肉,对自己下狠手。轻则棍棒受之,重则敢割肉放血,目的就是靠着这股子狠劲儿把旁人震慑住,拿捏住,惊吓住。从此,就能在常人中受到「敬畏」,横行霸道,成为「大耍」、大混混;依附于老百姓身上做附骨之蛆,长期得到金钱的「孝敬」,平地抠饼、白手拿鱼,压榨各界劳动者。旧社会的天津,就有这么一批混混,靠着混不吝、无所不用其极的毒辣手段,搞出了不少「奇闻异事」。本文就以清末一名天津混混的发迹史为缩影,讲讲这些流氓混混的故事,说说那段骇人听闻的黑暗历史。一、脚行之争九河下稍天津卫,三道浮桥两道关。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海河上商船急驶,码头上货物堆积如山,搬运货物的脚行应运而生。…天津海河上的一座小码头,岸边停着揽客的人力车和拉货的独轮车那些混出名堂的大混混们早盯上了这块肥肉,他们把控了脚行,成了把头。勾结官府、欺行霸市、剥削脚夫,更不惜以命相搏,去争夺码头、货场。清末 天津季家楼村这一日正值三伏天气,本该晴空万里,可天却阴得像是块铅板,乌云低的要砸在地上,空气闷的让人喘不上气。就在头天夜里,季家楼村头关帝庙周仓老爷手里那柄青龙偃月刀突然倒了,把供桌上的供品砸了一地。老人们视之为不祥,又见天气异变,就都把在外贪玩的孩子往家里撵。据他们讲,天出异象,必动刀枪。此时果不然,一大队壮汉手持棍斧钩叉,气势汹汹向着季家楼村呼啸而来。领头的两人,容貌相似,都是身着白绸衣裤,一身俊俏打扮;可身高不到六尺,脸长就有一尺,一张狰狞的大马脸上透着一股子邪气,一边疾步快走一边高喊:「踏平季家楼,打死李德。」这二位,就是经营东货场的马家脚行把头:马氏兄弟。江湖人称「东货场二马」,是出了名的大混混、亡命之徒,人见人怕。跟随他们的汉子约有二百人,都是苦力打扮,衣服上补丁摞补丁,各个满脸怒气,脸色比天色还阴沉。就在几天前,经营西货场的季家楼脚行把头李德,因觊觎东货场的好生意,想要暗算马氏兄弟,被人告了密,没能得手。这马氏兄弟怎肯善罢甘休,纠结了大批脚行苦力,要来找李德算帐,报仇雪耻。但真正的目的,是借机吞并西货场。各脚行为争夺地盘、掠夺资源,经常要通过械斗或火并来完成,这是惯例。这李德也不是善茬,早就得到通风报信,也喊来手下二百脚夫严阵以待,双方就在季家楼村前的空地上对峙起来。仇人见仇人,必定眼发浑;要想报此仇,挥剑斩仇人!此时只要有一粒火星,马上就会燃起双方恶斗的烈火。就在冲突一触即发的时候,一个瘦小枯干的老头走到了双方中间,对着马氏兄弟和李德含笑各一抱拳:「几位把头,能不能先停停手,听侯某人说几句?」这侯老头是天津卫混混圈里有头有脸的老人,混出名声后博得了「袍带」之称,在混混之间的冲突里,可以凭借前辈的威望,扮演「和事佬」的角色。只是这次侯老头的面子不好使,双方几百人轮番叫骂,眼看就要招呼上了。只见侯老头突然往下一跪,竟转着圈给双方磕头,「哐哐」脑门砸地皮,没几下就把脑袋磕的跟个血瓢似的,好不吓人,顿时把众人震慑住,全场鸦雀无声。这可是他的拿手好戏,他有一个外号叫「磕头猴」。因为辈分老,面子大,头磕的也狠,光靠这一手,往往就能唬住对方。之所以要豁出去老命博一把,还不是为了钱?因为每次说和成功,冲突双方都会拿一份好处给他。不过这次他算是猴进冰窖——满凉。那二马跟李德是生死矛盾,最关键还有背后的利益冲突,哪是他「磕头猴」能平的了的事?众人惊愕片刻后,就没再理会他,又继续摩拳擦掌嗷呜乱叫起来,侯老头只得悻悻而退。马家老大出场喊阵:「姓李的,你季家楼的胃口太大,掂记到老子头上了,你是被窝里放屁,想独吞呐。今天咱们就明刀对明枪,把这事给了了!」马家老二接着嚷道:「你要是赢了,东西货场都归你,你要输了,麻利儿滚出天津卫!」「对!对!滚出天津卫!」马家的队伍爆出一阵呼喊。李德也是见过风浪的,此时一张全是麻坑的大胖脸上全是不屑的表情,说话也不紧不慢:「姓马的,有能为者就得多吃多占,今天你们哥俩既然来了,咱们就见个高低!」「好,李三爷是敞亮人,今天是怎么个比法?」二马丝毫不惧。李德冷笑一声,大手一挥。只见有人抬过来一个煤油桶改的大炉子,里面填满瓷瓷实实的煤球,蓝火苗子腾腾往上冒,离着好几米都能感觉到火焰燎着脸火辣辣地疼。炉子摆好,李德队伍里马上蹿出来一个人,把一个一尺见方的大烙铁放在炉子里,没一会洛铁就被烧得通红。这人见火候差不多了,毫不迟疑把烙铁往自己胸口一按,只听得「滋滋」声响,顿时一股焦烟升腾,烤人肉的味道马上散了出来。可这人竟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有那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等烙铁由红变黑,他把烙铁往地上一扔,便直挺挺往后就倒。几个人驾轻就熟地把他给抬走了。马氏兄弟见状,不屑地冷哼一声,立马挥手从自己队伍中叫上来一人。此人四肢粗壮,脸色黝黑,一副出大力的力工模样;不过他上得阵来犹豫不决,挪着步子往前蹭着走。马老大眼珠子一瞪:「焦老四,给我痛快点,给他们露两手!」话音未落,只听得东天外响起一声炸雷,把个焦老四吓得腿脚酥软,愈发不情愿地往炉子前边挪,嘴里小声念叨着:「阿弥陀佛观音大圣歪脖老母保佑啊!」马老大见状,顿觉丢了颜面,干脆派俩人架起焦老四,毫不客气地把他放在了炉子上,死死按住!只听「嗷」的一声惨叫,焦老四的屁股着火,挣扎着从炉子上翻滚下来;裤子烧没了,皮肉模糊、惨不忍睹,滚到地上没一会,人就活活疼死过去了。马老大趁机大喊:「李德害死了焦老四,兄弟们给焦四哥报仇啊!」一声令下,四百多人顿时混战在一起。大雨此时倾盆而下。他们大部分人也不会什么功夫,就是仗着力气和一时的刚勇,手持斧头、撬棍、锯条,抡圆了朝对手头上、身上猛砸。一时间,鲜血与残肢和着雨水横飞,惨叫声、谩骂声不绝于耳。为何如此拼命?源于把头对众人的操控。旧时脚行大都是把头私有,他们掌握着着一定地界的管控权,装卸工、码头工、车夫、脚夫等,都必须把劳动收入的大部分进贡给把头。除了息息相关的利益关系,把头还会利用帮会、宗族等关系,通过帮规、行规束缚工人自由,使工人与把头之间形成人身依附关系。这样做,工人们的生死大权就掌握在了把头手中。像是二马、李德这种把头,全是混混出身。仗着打架凶狠,或有人扶植,不断的制造事端借此壮大。凡遇抢夺地盘或脚行把头内讧,双方就逼迫工人全体动械斗。械斗前,要抽「生死签」,抽中死签即黑签的人,算想是倒了大霉了,必须要杀死对方或自杀以陷害对方。焦老四就是抽中了死签,必须得死,尽管他不情愿,但是还得按规矩来。否则就算自己跑了,全家老小也会受牵连。倘若他能按规矩在冲突中死掉的话,他的家属则由脚行供养终生。就这样,在大混混们的指挥下,两派穷苦力为了口饭吃,只能玩命往上冲。没有把头的命令,所有人不能退也不敢退。没一会,双方就打红了眼,李德见势头不好,竟然命人把村里铡草的大铡刀给卸下来,抡动着加入团战!转眼就砍倒了两个人,身上的肉都翻起来,血溅出好几米。见着者无不往后躲,眼看马家的人就要败。突然间,轰的一声闷响,所有人都抬头寻去,只见那马氏兄弟不知道从哪弄来一门明朝造的天字号小铜炮,拿大油伞遮着,朝着人群劈头盖脸的就是一炮。别看这门小铜炮也就是一个胳膊长短粗细,可是人肉对炮弹,吃了就完蛋。这边一炮打完,两派人马均有中弹,纷纷倒地。大雨中,马氏兄弟笑得狰狞,哪管什么你死我活,不论是不是自己人,工人的命都不值钱,他们要的是利益。转眼间,又是一炮。李德的人被二马的癫狂震慑住了,一哄而散,落荒而逃。这一仗,马氏兄弟大获全胜;不但得到了西货场经营权,更是在天津「扬名立万」。…当年的季家楼村就在老龙头火车站附近,后因修建货场被占后消失双方脚夫们,有二百多人非死即伤。这些死者的家属们,只得到了微薄的抚恤,成为了把头利益的牺牲品。此次火拼中有个十几岁的少年,一直躲在二马身后观瞧。此人名叫康升子,是个「混二代」,前来「观战」纯粹是为了开眼,因为他爸爸跟马家老二有点交情,这次大战季家楼也跟着一起去了,算是充个人头。这一战,康升子大开眼界!烧了屁股的焦老四让他觉得既鄙视又恶心,血内横飞的械斗让他激动的浑身颤抖。可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二马和李德这种威风八面的大混混做派。他没想到大混混们竟能狂到掌握众人生死,那真是伸手五支令,拳手要人命。一声令下,几百人就肯为自己玩命,怕是比皇帝老儿还要气派。「当混混,还得当二马这种大混混,这才是小爷我该干的事!」这一仗,让康升子内心中滋长出了无穷的恶念。二、挣老店天津 老城厢 雷家菜馆正午时分,一群少年横着走进了菜馆。这几人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家的孩子,妥妥地闲散懒惰少年。个个身着青色裤袄,敞怀露胸;脚蹬蓝布袜子,穿着花鞋。有人发辫里续了大绺假发,有的辫子上插花。斜眉瞪眼,歪嘴邪笑。掌柜一看,知道是来了混混。也不着急,拱手笑着问道:「哎呦,几位小爷,照规矩?」领头的少年脖子一梗,撇嘴说道:「今天你康大爷来了,就是要你吃的店!」说罢,少年走到店门口,当街脱光衣裤,赤条条地卧倒。只见他用两手抱住后脑,胳臂肘护住太阳穴,两条腿夹紧下身,侧身拦着门横着倒下。此番举动惹得正在用餐的食客纷纷撂下筷子,扒着门框看热闹。还有那围观的路人小声议论「嘿,瞧见了吗。介四来『吃老店』的噻。」「可不嘛,明摆着的,介小孩年纪不大,胆儿可够肥的。」当混混是不劳动的,有一种搞钱方式就是玩「平地抠饼,白手拿鱼」的无本勾当,去米行、饭店、布庄,这种生意好的店铺里收「保护费」,俗称「吃老店」。但是这保护费可不是白收的,先得把自己的本事亮出来。得在店里耍无赖,任凭店主一番痛打,倘若挨得过去,那就有本事「吃」定了这个店,长期拿一份「抽红」。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干得出来的,轻则重伤不起、被打残打折,重则能被活活打死。那掌柜也不多言语,回后厨就抄起一根擀面杖,快步走到少年跟前,抡圆了膀子朝他腿上狠打。一下,两下,围观的人跟着报数,直直打了二三十下!打得掌柜手臂酸麻、满脸大汗。可地上的少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连位置都不曾挪动一下。这叫「卖味儿」。倘若出声喊疼,或喊出「哎呀」声,那可坏了,便算「栽了」,更会被店主赶走、被同行耻笑,这辈子都吃不了这碗饭了。直到打到五十下,少年缓缓站起身来,把干枯的辫子往脖子上一盘,咬牙说道:「你这店我吃定了!」四周瞧热闹的人跟着起哄叫好。老板见这小子混不吝、打也打不跑,不由得放出狠话:「毛头小子,别在这耍浑当滚刀肉。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这店是有人罩着的!你要不怕死,三天后再来!」这少年就是康升子,自打经历了脚行季家楼一战后,愈发觉得想要成为大混混,就得胆子大,「志向远」,想要扬名立万,得做出点大事来,谋个自立之路。不能像他爸爸那样,在戏园子里只是做个「看护」。在身边几个小混混的蹿蹬下,康升子决定先拿下生意兴隆,在老城厢名号极响的雷家菜馆。这老城厢是天津旧城所在地,曾经富豪商贾云集。雷家菜馆虽门脸不大,但是个传了几代人的老馆子。…天津旧城门样貌康升子曾经因为在这吃饭不给钱,被伙计追着打过,早就怀恨在心。可他哪里知道,这顿打算是鸡孵鸭子——白忙活了,雷家菜馆竟然有人「吃」上了。只着忍痛回家,跟爸爸康二良商量这事。康二良听完了菜馆的事,先是哈哈大笑,又甩手给了康升子一嘴巴:「小混蛋,你出息了啊,那雷家菜馆为什么别人不去抢?当然是早就有人占上了!你他娘的也不动动脑子,真给我丢人现眼!」见康升子不解,康二良就说:「那馆子二十几年前就让海河上的罗瘸子给『吃』了,有他罩着,谁都不敢去惹事,你倒好,敢捅这个马蜂窝!」「不过人家既然已经划出道了,那咱们三天后就去会会这个罗瘸子,江山轮流坐,他姓罗的也该小孩拉屎——挪挪窝了!」三、人果子三天后,雷家菜馆门口人头攒动,眼看一场「好戏」即将上演。一边是康升子跟他爸,伙着那几个小混混;一边是带着两个儿子的罗瘸子。双方见面拱手问候,倒也挺客气。康二良笑着说:「罗爷,小孩子不懂事,还是把您惊动了。」罗瘸子略一抱拳:「老了,名气也没了,年轻人都不认识我,今天也是带着两个犬子过来见见世面。」两边看似客气,实则暗潮涌动。这罗瘸子是个人物,六十多岁,须发皆白,一条白色的发辫细的剩不了几根头发。他早些年是做「拦河取税」的勾当起家的,在海河狭窄处拦一道大绳,带着人把守。过往船只必须给钱方能通过,否则就会遭到毒打。他的一条腿就是在一次械斗中被打残的。打过照面之后,康二良也不多说,让人在地上铺了一堆柴火木炭,点燃后,架上了一张大铁板。浓烟中,铁板烧红。只见康二良笑嘻嘻地冲着罗瘸子拱了拱手,说了句:「承让了。」随即挽起裤腿、脱下鞋袜,竟赤脚踏上铁板!「好!好!」看热闹的人不嫌事儿大,越是刺激越是带劲。那康二良的脚底板被烫的「滋滋」作响,每走一步,铁板上就留下一个黑脚印。康升子这才明白,他爸爸也不是白混的。罗瘸子只是坐在边上观瞧,抽着烟,一脸讥笑,仿佛这一切在他眼里只是苍蝇尥蹶子——小踢蹬。康二良面不改色地在铁板上走了几圈才下来,虽然疼到全身汗透衣服,但是仍谈笑自如,向罗瘸子投去挑衅的目光。几个小混混赶忙上前把他架到边上,自有那雷家老店请来的医生负责上药。人群爆发出雷鸣般掌声,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的画面会更刺激紧张。只见罗瘸子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冲菜馆伙计喊了声:「请大锅!」几个伙计从后厨抬出一口大锅,直径一米多、又大又深,里面装满了热油!这口大锅还是当年雷老掌柜开业的时候宴请来宾用的,打那之后就当做镇店之宝给小心地收了起来,没想到今天给请了出来,看来是早有准备。围观的人群看呆了,纷纷屏住呼吸,所有人都在猜测罗瘸子这是要……大锅被架子架了起来,伙计们又添了几把柴火,火苗越来越旺,热气逼人!罗瘸子见油热了,把上衣一脱,露出满是疤痕的上身,朝四下作了个罗圈揖,喊了一声:「雷掌柜,我这俩儿子就托付给你了!列位老少爷们,今天姓罗的就要试试这口油锅!」说完,罗瘸子拖着瘸腿上了凳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容地走进油锅里,眼睛一闭,往锅里一蜷缩,一声不吭!烈日下,所有人都觉得好像被一股寒气罩住了一样,被吓得头皮发麻,噤若寒蝉,只有那油炸人肉的「吱吱」声在提醒着人们,这不是幻觉,是真的!几秒钟后,人群才爆发出轰天的一声喊,有捂眼的,有扭头干呕的,还有朝着油锅作揖的。罗家的两个儿子扑通跪倒在地,冲着油锅磕头,也不拦,也不喊。雷掌柜大喊:「罗老爷子,一路走好,您家里人我都管了!」没一会,罗瘸子就被炸成了一根「人果子」,也就是人形油条。雷掌柜叫伙计把尸体捞起来,放在一块白布上,裹好了,拎到了罗瘸子的俩儿子身边。这俩小子眨了眨眼,连滴泪都没流,拎着还在往外渗油的尸体包,头也不回地走了。康二良这下傻眼了,他做梦都没想到罗瘸子又狠又绝到这种地步,敢豁出命来相争,不惜跳油锅被炸死。他这一跳,从此无人再生争夺之心,奠定了子孙们永世衣饭根基。事已至此,要想扳回这局,他自己也得跳油锅才行,不敢跟,那自己今天就算是栽了。思前想后,只得叫康升子带人回了家。康二良这回店没争成不说,还背上了一条人命。虽然自己没有性命之忧,伤得也是不轻。但最关键的是,他康二良没法在天津卫混了,只得举家搬到了京城郊区。远离了天津,老混混罗瘸子却在康升子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他经常暗自掂量着,以后自己也得干出被人人称颂的「壮举」,不过,自己可不能真那么傻去跳了油锅。要学,还得学二马!四、抢库兵到了京城后,康二良伤是养好了,但心气也就没了,踏踏踏实的做了个良民;可康升子却愈发活跃起来了。天津叫混混,京城称之为流氓。康升子继承了天津混混的死缠烂打,下手狠辣,再加上脑子灵光,没用几天就混成了附近几条街小流氓的头头,带头惹事生非,胡作非为。可普通百姓哪敢惹他们,见了他们都躲着走。连附近的大流氓都不想惹这帮生瓜蛋子,生怕栽到他们手里。这帮小流氓就以村口破庙为据点,平时就聚在一起,商量怎么才能扬名立万,怎么才能搞到大钱。闲聊中,有个坏小子说起京城的事,提到了此地有这么一种特殊的人群。这群人非官非商,也不是地主乡绅,但是身上总带着现银,油水极大,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让人羡慕。这小子说的人,就是看守户部银库的库兵。天子脚下,京师之地,设在京城的大清银库汇集了全国历年来的税收银两,守备格外森严。除了管库的官员,最底下人就是库兵。他们负责轮流搬动库银,每月总会进出银库四五次。库兵每次进入银库都要脱去全部衣服,换上专业的银库服装。工作完毕后仍要裸体而出,再次接受检查;目的就是防止他们偷窃夹带。但在如此严苛的监督下,库兵还是会得逞。他们练就了一些常人难以想象的离奇藏银办法,什么鼻孔、嘴巴、耳朵眼里,都是他们藏散碎银子的隐蔽位置。…清光绪五年银锭康升子听完眼睛一亮,来京城之后,正愁怎么弄钱呢,库兵这块肥肉,真是不抢白不抢。反正你的钱来路不正,我抢了你也没办法。于是,这帮小流氓在康升子的带领下,用了一段时间盯梢踩点,摸清了其中一名胖库兵上下班的路。这天晚上,几个人埋伏在胖库兵下班必经的胡同里,没过多久,就见他晃着胖大的身躯,提着盏灯笼远远走来。康升子见四下无人,就吹了声哨,这帮小流氓一拥而上,有堵嘴的,有蒙眼的,有捆人的。没怎么费力,就把这库兵给绑到了一个附近偏僻的房子里,二话不说,先是暴打了一顿。这库兵吃打,在地上滚来滚去,但是嘴给堵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喊声。康升子一使眼色,大家住了手,拿去了堵嘴的东西,但眼睛还蒙着。这库兵觉着嘴里空了,马上就要喊,可喊声没出唇,肚子上就挨了康升子重重的一脚,只得龇牙咧嘴痛苦地说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康升子压低声音道:「小子,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赶紧把藏着的银子拿出来,不然老子捅了你!」这胖库兵听出是少年人的声音,就耍滑头,连说没钱。康升子也不管他,几个小流氓上手就把这胖库兵扒得像个白条猪一样。几双手在他的耳朵、鼻子等地方乱掏,竟然真从这家伙的肚脐眼里抠出了一小块臭烘烘的碎银子。小流氓们见钱大喜,康升子却不为所动,拔出了一把匕首,往库兵肚子上一顶:「你小子不是说没银子吗?赶紧都掏出来,不然老子就给你这肥肚子放放油水!」说着就轻轻在他肚子上划了两下。这下可把这胖库兵吓着了,赶紧交代说自己是把银子夹在肛门里了,众人听后小声哄笑起来。康升子本想松绑让这库兵自己取出来,可又怕他耍奸逃跑,就指使手下去掏,并承诺,谁要是能掏出来,就可以多得一份银子。小流氓们见有银子,那还能客气?就把库兵按住了,掰开屁股就掏。库兵为偷银子,把肛门练得异于常人,几个小流氓竟然从里面掏出了大小三四块银子。疼的这胖库兵绷紧了全身,汗珠滚滚,却又不敢惨叫,因为康升子正用匕首顶着他脖子呢。见银子到手,康升子带着这帮小流氓呼啸而散,把这胖库兵扔在原地再也不管了。就这么着,康升子这伙人每隔一段时间,就去抢库兵的银子。被抢的人也不敢吱声,只得这么被黑吃黑,打落了门牙往肚子里咽。得手几次之后,他们的胆子越来越大,干脆把库兵绑票,拿到赎金再放人。这天晚上,康升子一伙人算准了时间,又打算故伎重演。但是这回,他们碰上了硬碴子。他们在向两个库兵动手时,发现其中一人竟然是个练家子!康升子等人虽然带着短刀匕首,但毕竟是花拳绣腿,跟练家子比,就是鸡蛋碰石头。转眼间就被打得哭爹喊娘,四散奔逃。没一会工夫,现场就剩了康升子自己,他拿着匕首且战且退,分毫不惧,尽显天津混混的正宗传承。可惜他也只是借着几分勇力,划伤了那人的胳膊,没坚持一会儿就被拿了,直接扭送到了附近的大兴县衙。原来,一名库兵身份不假,但是会功夫的人,是库兵花钱请的镖师。库兵吃过亏后,就想出了这一招,以擒贼的名义把康升子送了官。当然,这一天他肯定没有夹带库银。谁知道,大兴县衙的李典使听完了案情之后,倒挺欣赏这康升子。他的辖区里,治安混乱,案子多的让人头痛,手下的衙役又多是混饭吃的,真出力的不多。像是康升子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流氓,尤其是还有着心黑手狠又机灵的劲头,可以为自己所用。于是就对他说:「康升子,我素知你平日的作为,但是我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才,如果你愿意,不如在我手下听用如何?」这典使官其实就是衙门里不入流的佐杂官,掌管缉捕、稽查狱囚、治安等事宜。别看没什么官职,但是管理地方的实事,还是有些权力的,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康升子哪还分不出其中的利弊,眼珠一转,就答应下来。五、发迹有了衙门里的人当后台,康升子就不再干那些街面上小流氓干的营生了。他在李典使的授意下,把之前跟自己混的小流氓们组织起来,一转眼成了官面上的打手。自康升子到任之后,李典使的辖区果然太平了不少。不过那可不是康升子这伙人真的对治安有什么帮助,而是他这个「官派流氓」镇住了此地所有的大小流氓,无论做了什么案子只要打点好他,他都会带人去弹压地面,让受害人不敢告发。此时的大清国已经病入膏肓,到处散发着贫穷,落后和愚昧的味道。官面和流氓联手,其实就是清政府已经丧失了对民间的控制权,只能找流氓混混作为中间代理人。李典使管辖内的宝局子、妓馆等等见不得光的买卖,他也逐一上门去勾结串连,从中包庇开脱,收取好处。还不止如此,康升子自己私下偷摸干的坏事更多。打死人命、强奸妇女、逼良为娼。只要他想的,就没有不敢干的。但因为有李典使撑腰,多年以来从未贪过任何官司。年深日久,李典使从中暴富,而康升子暗中拿得更多,摇身一变,俨然成了大家主富家翁,成了当地一霸,号称「小霸王」。但是康升子发迹之后马上变心,要除掉李典使。一是李典使贪得无厌,求索无度;二是他手里也握着自己不少短处,是个祸害;第三,就是李典使已经卸任,手里已经没有实权了。康升子暗中叫来自己的几个弟兄,先是把李典使的小儿子给绑了,再通知李典使亲自去赎人,等人到后,就把这爷俩全都刨坑给活埋了。李典使失踪,他家中也是乱了一阵,康升子假意去家中慰问。因为他本来就是一直为李家办事,没人怀疑他,没过多久,他顺势把李典使的家业也给霸占了。六、搅赌局这康升子凭借自己的狠毒和机智,人过中年之后,竟挣下了一大份家业,他摇身一变,成了乡绅。他还一改往日混混的行头,开始长袍短褂、绸缎缠身。表面上谈吐文雅、对人和蔼客气,甚至还修庙建寺,开设粥厂,俨然是个热衷于慈善事业的大善人。实际上,他暗中在京津两地开了宝局子、妓院,豢养打手,私放高利贷。上勾结官府,下勾结黑道,过得好不得意。平日里无事,就是坐在自己的买卖里喝茶,享受成功人士的乐趣。这天康升子在天津的宝局子里突然来了一个少年。这少年歪戴小帽,上身赤膊,下着破裤。…清时参与赌博的人见不是常客,赌头正想上前招呼。这少年已经来到赌案前,二话不说,掏出匕首就在自己腿上割了一条子肉下来,往案子上一扔。顿时鲜血就染红了少年的整条腿,可这少年眉头也不皱一下,只是斜眼看着管押注的宝官。赌头立马就明白了,这少年是个混混,就是来搅赌局的。要么是想扬名立万,要么就是想在这拿份例钱。赌头满面堆笑:「这位小爷英雄气概啊,规矩我们懂,不过呢,我们这是宝局子,是讲究和气生财的。整天打打杀杀的,没什么意思,不如您跟我到柜上,我们出医药费,怎么样?」赌客们见有热闹,也都停了手,纷纷往这边看。少年混混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得有点紧张,脸涨得通红,受伤的腿也在微微颤抖,不过嘴上还是挺硬气:「打发臭要饭的呢!小爷我今天吃定你们这了,就问你们玩得起玩不起!」赌头跟宝官对望了一眼,脸往下一拉:「好啊,小爷您发话,那我们就陪您玩玩。」一名看场子的混混应声走过来,阴着脸,拿匕首在自己的腿上「噌噌噌」拉下三条同等大小的肉,往宝案子上一扔。这是按照三赔一的定例割肉赔注!周围赌客见了大声喊好,然后都紧盯着宝官手里的骰盅。一时间宝局子里竟鸦雀无声,只看见骰盅在宝官手里翻动。那骰子在盅中碰撞的清脆声响,仿佛敲打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内心。「啪!」宝官把骰盅拍在案上,轻轻打开,全场顿时一阵呼喊,竟是那少年输了!宝官把那少年的腿肉搂到自己一边,挑衅的望向他:「小爷,还赌吗?」少年面如死灰,嘴唇颤抖着,显然是没想好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就在这节骨眼上,突然有人在众人背后朗声大笑:「这位小友,咱们不玩这个了!」大家回头,原来是康升子来了。这康升子穿绸裹缎,手上戴着七八个金戒指,人已经开始发胖,早就没有少年时的桀骜。要不是目光中着一股戾气,一眼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大财主。这天他其实就在宝局后边坐着喝茶,听人报前边有人来搅局,也是挺新鲜,因为他康升子名头太大,轻易没有人敢上他这捣乱。混混搅赌局这事,在天津并不少见。要么宝局子把混混打跑了,要么宝局子定期给混混一份例钱。他倒是想瞧瞧,哪个不要命的敢来自己的地盘闹事。见是一个毛头少年,康升子不知怎么想起自己年轻时混街面的事了,心里冷笑一声:「倒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于是他分开人群,先拿话镇住场子,见大家都看自己,就叫人扶着看场子的混混去上药,又看着少年微笑道:「来啊,给这位小友也上上药。」赌头顿时应声端上来一样东西,众人一看,倒吸一口凉气!原来,这赌头拿来的哪是什么药,是一碗大粗盐粒子,一粒粒的有半颗绿豆那么大。这是海盐,一般做菜的时候都要碾细了使,只有腌咸菜的时候才这么大粒的用。康升子在少年面前大马金刀的一坐,抓起一把粗盐,眯眼微笑说道:「小友,我帮你治治伤!」说完就把粗盐撒在少年的伤口上用力揉搓!顿时,鲜血和着黄色的液体随着他的手不断地往下滴落。这哪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酷刑,可这就是混混搅赌局要经受的必然流程!少年此时的脸已经疼到扭曲了,他张了张嘴,刚骂出两个脏字,就忍不住惨叫起来,紧接着就翻滚到地上,叫得声音如同杀猪宰牛般。康升子满脸轻蔑,甩了甩手上的血和粗盐,站起身来向四周作揖:「不好意思,一点小事,扰了各位的兴致,大家继续玩啊。」然后冷冷地对地上惨嚎的少年说:「小友,混混这行,不好玩!」说完一摆手,让赌头和伙计把这少年给扔到了大街上。对于混混们来说,挨打喊痛,就算栽了,就跟康升子他爸当年斗罗瘸子一样,别人划出得道,你玩不起,那以后也别想混了。 对康升子来说,这就是他混混生涯中的一件小事,转眼就忘了个干净。七、殒命这天晚上,康升子从宝局子回家,他喝了点酒,也没带人,准备上新园澡堂子泡个澡,外带着剃头刮脸再加个头部按摩,这是他上了年纪之后的一大爱好。忽然间,他感到一件尖利的东西顶在后腰上。…清天津新园澡堂子修脚康升子心里一惊,知道是把匕首。赶忙甩出几句场面话:「朋友,有什么话好好说,我兜里有银票。」他一边说一边慢慢转身,明亮的月光下,他觉着这人有点眼熟,定睛一看,拿匕首的竟是那搅闹宝局子的少年。见是他,康升子的酒劲下去不少,马上陪着笑说:「我还当是谁,原来是熟人,这位小爷,您有什么事?」少年一条腿有点跛,但是眼神像匕首一样寒冷:「康升子,那天小爷我栽到你手里,是我尿了,不过呢,你也别得意,今天我就捅了你。」康升子上了年纪后,一直都是乡绅打扮,不过,他的袖子却比普通人长,因为他在袖筒子里暗藏着一把匕首。年轻的时候他坏事没少干,到现在也是随时防着别人报复。此刻他就趁着跟少年说话的机会,慢慢地把袖子里的匕首往手里褪。可等他褪了两下,汗就下来了,原来他今天忘了带家伙,这袖子里沉甸甸的是他的折扇!康升子反应也够快的,他突然把扇子往少年脸上一扔,扭头就跑。少年反应更快,见有东西扔过来,用手一挡,接着几步就追上了康升子,一刀就扎在了他肩膀上。康升子肩上吃痛,脚下一乱,当时就摔在了地上,一阵寒气从内心中升上来。他此时什么也不顾了,连声求饶:「小爷饶命,我把我那宝局子送给你了,千万别杀我!」那少年哪还听他说什么话,用匕首疯狂地照着康升子扎了二十几刀,几乎刀刀都扎透了身体。康升子象被血给淹没了一样,他想说点什么,嘴一张,只喷出了更多的血,想伸手去抓,却软弱无力地抓了个空。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当年被炸成人果子的罗瘸子就站在眼前,还有很多被他害死的人,也围了过来。康升子最后挣了两挣,人就死了。那少年收起匕首,半瘸着腿消失在了夜色中。八、结语康升子这种流氓混混,在旧社会并不少见。他们都是那个时代,因种种社会的弊病而沉积下来的渣滓。少年时争好勇斗狠,中年时狂敛家业,老年缩头藏脑。作为社会上暴力性力量的一部分,他们遵循着自己的原则。他们赤裸裸地滋扰社会,给民众造成痛苦。可他们自己,也被流氓的身份和行为所裹挟,从而走上不归路。直至解放后,脚行、赌场、妓院、烟馆这种被流氓混混所把持的行业才真正被取缔。流氓混混所滋生的恶土也被铲除干净。参考资料:《中国流氓史》《流氓的历史》《旧天津的新生》《旧中国三教九流揭秘》《从天津脚行制度看近代搬运业》《清代国库制度述略》

2. 街头卖艺:身怀绝技难逃凄苦命运之人

街头卖艺:身怀绝技难逃凄苦命运之人旧社会的封建礼教将社会分成不同阶层,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三教九流。其中,被视为最下贱的就是「下九流」。旧社会的封建礼教将社会分成不同阶层,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三教九流。其中,被视为最下贱的就是「下九流」。与现代社会不同,如今能大红大紫,受人尊重的文艺工作者在旧社会就属于下九流,被人瞧不起,甚至是不被当人看。要说卖艺,也分各个行当。唱戏、唱大鼓、说评书、说相声,都是传统文艺。但是这里面最苦的,境遇最惨的,要算是耍杂技的了。为了招揽生意,搏人眼球,敛得钱财,杂技班里能做出各种出人意料、刺激非常的「表演项目」。为此,表演者非死即残,落下终生影响。苦命的姑娘红英就是这群人的代表,在她身上发生的故事浓缩了这个群体的悲凉与苦难。…打把式卖艺之「硬气功」1、1932 年,北平南城八岁的红英第一次走进了牛永富杂技班的训练场子,开始了令她凄苦一生的悲惨艺人生涯。班主牛永富是个五短身材的中年男人,剃着光头,面露凶戾之气。他的脸上有一道丑陋的伤疤,从右嘴角一直延伸到右耳垂下面。只看一眼,便能把练功的孩子们吓得心里发颤。牛班主手里攥着一根三尺多长的木棍,在排练场来回叫嚣,谁要是敢偷懒,扯闲篇儿,他就会闷声不响地走到跟前,猛地挥动木棍狠抽两下,接着扯开喉咙开始叫骂:「死不懒惨的东西!又偷懒!又偷懒!一天不打就皮痒痒。你们都是签了生死文书的,我好吃好喝的养着你们,就必须给我好好练!谁要是想磨洋工,不能给老子挣钱,趁早滚蛋。瞅瞅那大街上,有多少要饭的花子,你们这些崽子,有一个算一个,出去了都得饿死!」一番威慑,让新来的红英胆战心惊,连头也不敢抬,见红英压腿姿势不到位,班主二话不说,上前一把把她扯到窗台前,一抬手把红英的一条腿抬起,架在窗台上。随即,死命把她的身子往下压,直到红英的脸紧紧贴在了自己膝盖上。顿时,红英疼得拼命摆手,尖叫起来:「妈妈呀,救救我!」还没等她喊几嗓子,班主大手一挥,把红英的双手死死固定在脚踝处;另一只手挥舞着木棍随即而上,抽打在红英支着地面的那条腿上,厉声喝道:「往后拉!使劲儿往后拉!」红英哪里受过这种罪,两条腿的大筋如同撕裂般的疼。她哭喊着嗓子都哑了,而周围练功的小孩没有一个敢吱声的,甚至没人扭过头来瞧一眼。因为他们刚来杂技班的时候都受过这个罪,对这种哭闹早就麻木了。红英扭动着瘦弱的身体想要挣脱,却被班主像按小鸡儿似的死死压住,动弹不得。一条腿压完后,找人扶着她换另一条腿接着压!红英疼到全身冷汗直冒,那条压过的腿又麻又疼不敢落地。另一条腿搭在窗台上,又是一番撕扯!这还没完,竖叉压完又压横叉。班主让红英坐在墙脚,两腿向两边分开,使劲往墙脚的方向掰,直到双腿成为一个「一」字。为了不让两腿收回来,班主又叫两个半大小子搬来两块大石头,死死抵住她的双腿。这就叫压横叉,有新人练猛了的,据说能把筋给拉伤断裂。红英疼得鼻涕眼泪满脸都是,忽然一口气没捣上来,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红英感到有人在拍她的脸。睁眼一看,是一个比她高半头的女孩,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裤褂,脸上透着菜色,但眼神里透着温和。红英刚想说话,却又感到了剧痛,眼泪又止不住地流出来。从小到大,她哪里受过这样的罪。心里除了委屈就是恐惧,娘在哪里不知道,一股子委屈不知道跟谁说。那个女孩温柔地说:「还疼着吧?你别怕,先开始都这样,你忍几天,筋一拉开就不疼啦。我叫福子,你就叫我福姐姐吧。」说罢,福子用肮脏的袖口给红英擦了擦眼泪。天已擦黑,福子拿来一碗饭给红英,但红英吃不下去。福子只能叹息一声,抱来草席子,铺在地上。红英这才得知,这训练场子也是晚上睡觉的地方,男孩女孩通通睡在一个屋,哪管什么男女有别,授受不亲,能扒个被窝睡觉就不错了。在福子的搀扶下,红英爬上了席子,顿时一股霉腐味扑面而来。红英家虽穷,但好歹从小到大都有被褥盖,想到此处,又暗自抽泣。她不敢大声哭,怕吵到别人。两条腿火辣辣地疼,火烧火燎般钻心的疼,真想张嘴喊。还没躺一会,「啪」地一声,一条脏裤子扔在了红英的头上。红英扯下来一看,只见一个十四、五岁,身体已经明显发育起来的女孩叉腰站在一旁。那个女孩也是一副面黄肌瘦的模样,脸旁垂着两条枯细的黄毛小辫子,正一脸不屑地看着她:「小丫头片子,你是新来的吧,敢占老娘的位置!」说完,就要伸手薅红英的头发。福子赶忙拦住,「她是今天刚来的,两腿疼得走不动了,只能睡在这儿!」「黄毛」瞪起眼睛,「呸!老娘辛苦一天在外面给你们挣钱,你们倒在这躲清闲!」福子忙说:「一会儿把裤子给你洗了不就得了?」「黄毛」回手抓住了福子,看样子还不想善罢甘休。福子立即嚷道:「你要是还没完,我就去找老板娘!」「黄毛」一听,顿时气势弱了下来,冲着福子「哼」了一声,一松手丢开福子,扭头走了。福子看着「黄毛」的背影,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低声对红英说:「她可不是个好东西,以后离她远点儿。」红英说:「她是谁啊?咋那么厉害?」福子压低声音说:「她可是咱班子里的红人,外面的那些人都喜欢看她,给的赏钱也多。不过,老板娘不待见她。」红英问:「为啥?」福子又往近凑了凑,说:「有一次我听老板娘骂她是骚狐狸,别的就不清楚了。」红英又问道:「姐姐,你刚才说拉筋过几天就不疼了,是真的吗?」福子点了点头,说:「我刚来时也疼得直哭,后来就不疼了。咱们在这儿好歹不用挨饿,要是出去了只能要饭,说不定还得被人拐了去…… 算了,不说这个了。等到练出本事,挣了钱,日子就好过了。」红英默默地点点头。半夜,蜷缩在破被子里的红英被腿疼折磨地睡不着觉,两眼含泪的她想起了妈妈和弟弟。但是她已经回不去家了,她早就没有家了。2、红英的老家在关外,除了父母还有一个弟弟。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之后,日本人占领了东三省,红英一家的生活越来越艰难,只能往关里逃难。他们一边讨饭一边往北平走。红英的父亲本来身体就不好,再加上一路劳累,还没到北平就死在了路上。可红英的母亲穷得连一口薄皮棺材的钱也拿不出,只能将他草草葬在了一个乱坟岗里。孤儿寡母三个人一路要饭,好不容易到了北平,暂住在天桥南边的一家「起火小店」里。投宿到这种小店的人,基本都是些无业游民和乞丐,因为店钱便宜至极,一晚一个大子儿,屋子里只有一个大土炕,各色人等群居一室,其中不乏数来宝的、卖艺的、瘾君子、小偷等社会底层人物。冬天为了取暖,会在屋子当中的地上挖一个坑烧柴取暖,整个屋子里烟熏火燎。这也是这种店叫「起火」小店的原因。到了夏天,店里闷热潮湿,遇到下雨,屋子里原本的黄土地面立马变得泥泞不堪。住店的人一清早就会被轰出去,没本事的沿街乞讨;有本事的靠着会唱一些民间俗曲,挣两个小钱。红英的母亲白天带着两个孩子上街乞讨,晚上只能住回到乌烟瘴气的小店里。一个「数来宝」的瘸老头见他们可怜,对红英的母亲说:「你这俩孩子,总跟着你要饭不是个事儿,住在这种地方,你闺女早晚得被祸害,不如趁早给她找个出路。」红英母亲愁眉苦脸地说:「上哪儿找出路啊?我想着给她卖到大宅门儿里,当个使唤丫头也好,可人家都说现在是民国,买卖人口犯法。」瘸老头说:「那你不如让她学艺。我看你这闺女还算伶俐,兴许杂技班子能收留她。虽说要受苦,总比在这儿要饭强。」几天之后,红英跟着母亲找到了牛永富杂技班,站在了牛班主面前。班主见红英身段匀称,筋骨也比较软,就留下了她。红英的母亲跟牛班主签下了 10 年的「生死文书」,虽说民国不许买卖人口,但这也跟卖身契差不多。只要签了「生死文书」,在之后的 10 年里红英这孩子生是班子的人,死是班子的鬼,父母无权干涉,也不可追究,挣了多少钱也都得归班子。如果中间离开不练了,要包赔吃穿用度等等各种支出和损失。母亲不识字,在字据上按了个手印,红英就是班子里的人了。3、红英每天不仅要练功,还要给老板娘干活。老板娘比班主还要厉害,听说这个杂技班子原先是老板娘她爹的,因为没有儿子,传到了徒弟牛永富的手里,还把独生女儿嫁给了他。所以牛班主再厉害,也要让着老板娘几分。每天天不亮,红英就得起来生火烧水。晚上睡觉之前,还得给老板、老板娘打好洗脚水。有一次,水烫了些,老板娘抬脚就把红英踹倒在了一旁。红英的脑袋磕在桌腿上,鲜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可就这样她都没敢吭一声。第二天,红英带着伤照常练功。杂技班里还有几个孩子,对彼此身上的伤早就习以为常了,他们哪个不是这样?练功的场子里没有任何垫子之类的保护措施,顶多就是在地上多垫几层黄土,稍一不小心就会磕破摔伤,拿块破布一包,接着练。往往是旧伤还没好,新伤又来了。再说他们要么是父母养活不了送来的,要么是在外流浪,被班主捡回来的,在这里至少有个安身的地方,能活命,受伤对于他们来说也算不上什么了。小红英本以为自己吃得苦算是极致了,但她还小,把世道和人心想得太简单了,她和同伴们即将遭遇到更惨痛的现实。红英来到班子的第二年冬天,牛班主从朝阳门外捡回来一个骨瘦如柴的小男孩。他不知道自己叫什么,看上去只有六、七岁,来了之后就像红英当初一样,被逼着练起了功。没想到,这个小男孩有病,一让他跑跑跳跳就咳个不停,有时候咳得满脸通红,气都快喘不上来了。班主一看见,先使劲踹他一脚,然后瞪着铜铃一样的大眼恶狠狠地说:「给老子装病?有本事你咳死在这儿!」没过几天,小男孩越来越虚弱,烧得浑身通红,昏倒在了场子里。当天晚上,班主说要带他去找个大夫看看,叫上一个帮手背着男孩出了门。红英再也没看见过那个小男孩。其他人也没再提起这事,就像那个小男孩压根儿没来过一样。旧社会的杂技难登大雅之堂,都是撂地卖艺,围布作场,垒桌为台。场地中央立一跟长木旗杆,就地露天演出。传统的杂技节目包括:抖空竹、爬杆、打弹弓、舞大刀、吞宝剑、拉硬弓、耍中幡、钻刀圈、上刀山、耍石锁,还有各种硬气功、柔术、顶技、蹬技等等。多数都是搏人眼球,危险性也大,现在已经看不到了。…旧时艺人表演柔术为了招徕观众,牛班主不顾孩子们的死活,常让他们表演一些惊险刺激、恐怖骇人的节目。「空中鞦韆」就是其中一种。先是在地上竖起一根高大的木杆子,顶端装一个滑轮,一条大绳从滑轮穿过,绳子的两头垂于地面。表演前把一个小女孩的长头发向上梳起,在头顶扎成辫子,系在大绳的一端。一个人拉动大绳的另一端,将小女孩吊起在空中,另一个人推动小女孩,使她在空中来回摆动,做出各种惊险动作。红英就是耍「空中鞦韆」的不二人选,因为她身姿娇小,身骨子柔软,没过多久就练就好了基本功。杂技班里,没人愿意表演这个节目,因为大家都把它称为「吊小辫儿」,弄不好,就会把命搭上。试想一下,把全身所有重量都放在了头皮上,是何等惨痛?每每表演,红英都会疼得眼泪直流,但是不能龇牙咧嘴,得保持微笑,不然哭丧着脸不吉利不喜庆,观众不买账,下场后就会遭到班主毒打。红英被吊得越高,摆动的幅度越大,底下看热闹的人越是兴奋,叫好声越多,「再高点!再高点!」人们看着颤颤巍巍的杆子,在空中不断翻来覆去直至疼到挣扎的女孩,被刺激到了心神,愈发地癫狂起来,纷纷朝场子中间扔大子儿。他们在期待着,盼望着,随着女孩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那个杆子会承受不住,嘎嘣一下断裂开来!继续扔钱!继续摆动!人们心底野蛮残忍的欲望就这样迸发出来,而班主也赚得盆满钵满,可怜那小红英,几次差点摔死。直到她又长大了点,这个项目才换成了更小的女孩去表演。4、红英一天天长大,脸蛋也圆润了。凭借着出众的容貌,红英总能收到更多的赏钱,成了杂技班子里新「台柱子」,她和师兄宝忠合作的「蹬技」在天桥一带闯出了名气。…旧时艺人表演蹬技说起牛家班的蹬技,也跟其他杂技班子不同,怎么惊险怎么来。听说牛班主年轻时也练过蹬技,一次训练中,在他脚上正在表演「金鸡独立」的师弟一个没站稳,摔下来把脑袋磕坏了,变得疯疯傻傻。身型健壮浑身腱子肉的宝忠躺在桌子上,双腿竖起,脚心朝天。红英要么站在宝忠的脚上做各种柔术动作;要么在宝忠的脚上放一个类似于长梯子的架子,她在架子上表演下叉、金鸡独立,甚至是单手倒立。与别的杂技班子不同的是,宝忠脚上顶着的架子,又细又长。红英站在上面,颤颤巍巍表演各种动作的时候,围观的人无不心里被揪紧,但又被刺激的不舍得离去。两个人合作默契,从没有失手过,但是这一天,出大事儿了。那天晌午,红英和宝忠照例在街面上表演蹬技。就在红英踩在宝忠的脚上慢起倒立,刚刚竖直身体时;宝忠只觉得一阵狂风刮过,顿时迷了眼,刺痒难捱时慌了心神,胸中屏着的一口气松了,紧接着腿一抖。在上面的红英丝毫没有准备,立即被晃了下来。「嘭」的一声,后腰磕在了桌角上,还没来得及惨叫,便疼得昏死了过去……5、红英睁开眼,天已经黑了,因为成了小有名气的「角儿」,她有了一个敝塞的单间,有了一张破旧的床。不知自己怎么回到床上的,她只记得下午正在宝忠的脚上立着倒立,突然就栽了下来。她下意识地想护住脑袋,却磕了腰,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痛……她试着坐起来,可怎么也使不上劲,坏了,她的腿呢?怎么什么也感觉不到?福子坐在了红英的身边,两眼哭得通红。红英顿觉不妙,赶忙掀开被子,腿还在,可是…… 她颤抖着声音问福子:「福子姐,我的腿…… 怎么没感觉啦?」福子一听,眼泪又掉下来了,啜泣着说:「你别着急,郭大夫说了,能好起来。」红英脑子嗡的一下,这是瘫了吗?嘴里嚷道:「郭大夫呢?我要亲口问问他!」福子见红英急了,凑近她耳边低声说:「郭大夫说,你这是把后脊梁骨硌折了,要想好得快,得找西医来瞧,还得找正骨大夫。可是…… 得花好多钱……」红英心里凉了。「班主原先想给你请正骨大夫,说刚栽培出的摇钱树,不能就这么废了,可老板娘一听就急了,说治好了得猴年马月,功夫早就废了。所以…… 她拦着班主,说谁要是再提给你请大夫的事儿,钱就由谁出。」红英彻底绝望了,流着泪说:「还不如直接大头朝下,摔死得了。」福子赶紧捂住红英的嘴,说:「不许说丧气话,郭大夫说了,躺着静养也能好。只是…… 不知道要多久。」红英绝望地摇了摇头,眼睛一闭,说:「听天由命吧……」此后,红英每天只能躺着养伤,吃喝拉撒全凭福子伺候着。为了不被大家嫌弃,她把班子里所有缝缝补补的活儿全都揽了过来。这其间,没人来看望过她。红英以为人情淡漠,实际上是老板娘不允许任何人来探望,生怕耽误赚钱。红英并不想死,她想起小时候在老家时,穿着黄色军装的日本兵抢走家里的粮食,还打伤了她的父亲;想起父亲死在路上的惨状;想起不知所踪的母亲和弟弟;想起自己在杂技班子里受过的虐待……难道自己命该如此吗?穷人就该被人作践吗?不!她一定要站起来,一定要活下去!6、红英每天唯一的消遣就是听着隔壁那个唱大鼓的小女班在练嗓子,中间夹杂着打骂声和小女孩的哭声。弹弦子的老魏有六十多岁,双目几乎失明,只能从余光里看见些人影。红英过去经常看见他在教那些小女孩背唱词,从不见他发过脾气,更别提动手打人了。红英躺在炕上,听着老魏的弦子声,听着听着,跟着唱了起来。红英唱曲儿的声音却招来了有些人的不满。自从红英成为新的台柱子,就让「黄毛」憋了一口恶气。眼见着自己越来越「失宠」,正急得抓耳挠腮,没想到一场事故让红英摔成了残废,自己重新「得了宠」。可是,「黄毛」每天看见红英躺在炕上吃闲饭,心里还是恨得慌。她找了个机会,跟老板娘一通嘀咕。老板娘一直看她「黄毛」不顺眼,但此时,她看红英更不顺眼。经过「黄毛」对她的一番「提醒」,老板娘下了个决心。一天夜里,一个黑影偷偷摸到了红英的床头前,手里还拿着一个枕头。只见那黑影轻手轻脚地拿起枕头,对准红英的口鼻,狠狠地捂了下去。红英挣扎起来,惊醒了同在一张床上陪伴着的福子。福子睁眼一看,老板娘正满脸狰狞地死死按着枕头,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来不及多想,就朝着老板娘扑了过去。老板娘长得身高马大,福子拼命扒她的手也扒不动,眼见红英挥舞双臂发出「呜呜」声,一声大喊在耳边炸裂:「住手!你想干什么!」又一个黑影窜进了屋里,一下子把老板娘推到了一旁,原来是宝忠。老板娘一看没机会下狠手了,恼羞成怒,嘴里飚出难听的咒骂:「好啊!早就知道你和这废物不清不楚,有本事你现在就带着她滚蛋!甭让我再瞧见你们!」宝忠冲着老板娘举起拳头,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要不是你不管不顾,红英至于瘫到现在吗?告诉你,趁早甭动这歪心眼儿,不然我去告你,叫你吃官司!」老板娘一听,心想:万一真的惊动了官府,就算不吃官司,也少不了花钱打点,保不齐自己还要吃苦头。想到这儿,老板娘虽然心有不服,但也无可奈何。她恶狠狠瞪着红英吼道:「要不是我可怜你们,你们早就饿死在街上了!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东西,迟早得遭报应!」等到老板娘回到自己房里,重重地摔上了门,红英才松了一口气,悲从中来。突然,她感觉到双腿一阵酥麻,就好像有一群蚂蚁从腰间顺着腿爬去。她的腿有知觉了!7、红英虽然能慢慢走动了,但是离上台表演还差得远。作为班子里唯一一个「吃闲饭」的人,她的日子依旧不好过。就在这时,七七事变爆发了。「小日本要进北京啦!」「赶紧逃吧,那日本兵杀人不眨眼,留下的都得死!」老百姓们恐慌起来。兵荒马乱的,谁还有心思看杂技?班主马上收拾家当,带着其他人去了重庆,把红英一个人扔在了北平。正当她为生计发愁时,她发现了另一个同样孤苦伶仃的人——老魏。大鼓班子也逃走了,只有老魏不愿意离开北平。他打小就在这里长大,最远只到过门头沟,他说:「死也要死在自个儿家里。」老魏的父亲是旗人,喜欢八角鼓。老魏从小耳濡目染,喜欢上了弦子,后来家里没落,他就以此为职业,专门教刚出道的女孩子唱大鼓,只可惜眼睛越来越不好。红英一看老魏也留下了,索性自告奋勇拜老魏为师,学唱大鼓,还能照顾老魏的生活。谁知老魏并不高兴,沉默了半天,他才无可奈何地说:「你可要想好了,一辈子作艺,三辈子遭罪。进了这一行,想出去可就难了。」红英说:「我打小什么苦没吃过?现在只求有个糊口的本事。唱大鼓可比练杂技强多了,一点儿也不遭罪,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可怕的?」老魏开始手把手地教红英唱鼓曲。红英聪明,嗓子好,早就听会了不少,现在有老魏教更是学得快。为了糊口,红英就跟着老魏,一边学鼓曲,一边在坤书馆里开始了「小女班」的生涯。书茶馆中专由女演员演出的叫做「坤书馆」,每个馆里都有几个刚开始演唱生涯的小姑娘,也叫「小女班」。这些小姑娘,坐在台上靠后的长凳上,面向前方,台下的客人们一边喝茶一边听唱,随时会有一个手拿折扇的伙计走到客人面前,将扇子打开伸到顾客面前,请顾客点唱。那扇子上写着鼓曲的名称,比如「黛玉葬花」、「龙凤配」、「鲁达除霸」等等,顾客可以点曲,还可以指定某个小姑娘来唱。被点得多,自然挣得多。但是客人给的钱并不全归小姑娘自己,首先要分给书馆一半,剩下的一半还要分给拿扇子的伙计,所以到手的最多只有四分之一。坤书馆有时会请名角来唱,小姑娘则要伺候这些名角,沏茶倒水。名角按约定的时间过来,唱完就走,所以小姑娘的另一个作用就是给名角充当免费的佣人。她们有时候坐一天也未必能唱上一段,尤其是唱得不好,长得又不好的,受累最多,耗时最长,挣钱却最少。这些小姑娘一般都是买来的,被当作摇钱树放在这里,如果挣钱太少,还会被打骂。红英和老魏为了多挣钱,从坤书馆出来后,还要去八大胡同卖唱。去那里的客人都是图一高兴,也好面子,高兴了给的赏钱也多。不过红英因为样貌端正,时不常地会被人骚扰,灌酒揩油也是常有的事。老魏虽然眼神不济,但耳朵还好使,也能摸清那些人的心思。稍有不对劲,就马上作揖说好话:「我孙女儿还小,各位大爷多多见谅,她要是醉了,我这个瞎老头子连家都回不了,要是遇上皇军,我们的小命儿可就难保了。求您看在我这个瞎老头子的份儿上,就让她这一次吧!谢谢各位,谢谢各位……」一般的客人都对日本人不满,看这祖孙俩实在不易,也就不再强人所难了。8、在天桥卖艺的苦命人中,还有摔跤手,云小六就是其中一员。云小六也是苦出身,因为家里穷,孩子又多,从小就被父母送到马师傅的跤场学摔跤。摔跤最耗体力,可偏偏马师娘抠门儿至极,就怕这些徒弟们把她家吃穷了,每天吃饭时都紧盯着徒弟们。有谁要去添粥,她一准儿得骂街。要是有人敢当着她的面多吃一个窝头,脑袋上准保得挨一顿扫帚疙瘩。摔跤的人多,想出头很难。有时为了捧出一个名角儿,需要其他人牺牲。云小六原先属于被捧的,在天桥一带有些名气,没想到,他的好运被日本人打断了。1937 年秋,一个穿着马靴,长得五大三粗的日本军官来到了云小六的面前。听翻译说,这个日本人原先在国内就是个摔跤手,来到中国,就想找个中国人比试比试。云小六一听,心想:是祸躲不过,大不了一死,豁出去了。就大大方方地接受了挑战。那个日本人见云小六身材瘦削,上来就要来个「穿裆靠」,把他背起来再往地上摔。但中国摔跤讲究借力,云小六一闪身,紧接着脚底下一搓,那日本人一下子就摔了个「狗吃屎」。「好!摔得好!」围观的老百姓吆喝起来。云小六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把这个日本人拿下了,见大家都冲他叫好,还有扔钱的,赶忙冲着四周拱手作揖。那日本人坐在地上,一张黑脸气得憋成了茄子色,盯着背对着自己的云小六。突然,他猛地抬脚一踹……云小六只觉得后腰被铁锤似的东西猛地一撞,就趴在了地上。「小日本儿使阴招子!」有人在喊。云小六想挣扎着站起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劲,他听见那日本人在叽里呱啦地叫喊着什么,感觉到自己的身上又被猛击了好几下,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云小六伤得不轻。腰一坏,跤手的前途基本也就无望了。但是这事儿只有马师傅和几个亲近的师兄弟知道,马师傅跟他们交代过,不能外传。半个月后,曾经摔倒过日本人的云小六又出现在了跤场,只不过他有另一种使命,他要捧红自己的师弟。云小六的名气还在,如果能赢他几次,就能成为下一个「名角儿」。红英遇到云小六时,正赶上他背着一口袋杂和面跟着马师娘往家走。突然从街角拐过来一辆日本兵的运粮大车。云小六躲闪不及,被一个日本兵用马鞭狠狠抽了两下,不但身上的衣服被抽破,受了伤,连面口袋也被抽破了,杂和面流了一地。马师娘回过神来,一看粮食都撒在了地上,抄起路边一个扁担,劈头盖脸就朝着云小六打过来了。云小六委屈得很,却又不能躲,只能抱着脑袋蹲在地上挨揍。红英正好路过,看见了云小六挨揍,赶紧过去劝道:「大婶,您还是别打了,赶紧把杂和面收拾收拾,拿回家里还能凑合着熬粥。这人来人往踩来踩去的,一会儿就什么都不剩了。」马师娘一听有道理,骂骂咧咧地放下了扁担。云小六一抬头,看着眼熟,这不就是那个唱大鼓的俊俏姑娘吗?红英看着眼前这个小伙子怪可怜的,就蹲下来帮着他收拾起地上的粮食。云小六心里满是感激,连声道谢。红英长这么大,还没人跟她说过谢字,激动的脸一红,冲着云小六一笑。打那天开始,云小六有空就在这条路上等着红英,陪着她和老魏一直走到家。两个苦命人的心越走越近。9、红英不单唱功好,长得也漂亮,在坤书馆里表演的机会越来越多,挣钱也慢慢多起来了。但是人一红,是非也跟着多起来。这一日,一个姓苏的富家公子出二十块大洋,让她唱「妓女怀春」,这种恶俗的曲子只有妓女才会唱,红英一听,当时就阴沉下脸来,转身就进了后台。台下一帮糙老爷们儿本想看热闹,这下不干了,跟着那个富家公子大喊:「大鼓妞儿,下贱,装什么装啊!不就是图钱嘛!」红英在后台听着叫嚷声,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自己挣巴了这些年,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原以为站在台上能活出个人样儿,在人们眼中却还是下九流。当天晚上,红英和老魏被几个地痞截住了。一个敞着怀胸前描龙刺凤的地痞撇着大嘴说道:「大鼓妞儿,挣了我家公子的钱,就想一走了之啊?」红英说:「我凭本事挣钱,怎么就一走了之了?」「嘿!不识抬举,哥儿几个,把这小娘们儿给我绑回去!」老魏一听就急了,想保护住红英,却被几个地痞推倒在地,气急攻心,一下子昏了过去。红英哭喊起来,引来了路人,几个地痞见状,赶紧溜了。两个好心人帮着红英把老魏送到了医院。老魏虽然有救了,医药费用却让红英犯了难。不得已,为了救老魏,红英只能去找书馆的冯经理。一到书馆,红英却看见冯经理和苏公子坐在一起。苏公子一见红英来了,马上露出了胜利者般的笑容。冯经理赶忙走上前来,说:「红英啊,老魏的事情我听说了,刚还和苏公子商量着怎么帮你呢。可巧你就来了。」红英顿觉不妙:「帮我?」苏公子说:「我知道你缺钱,所以想帮你把老魏在医院里的钱结了,我还可以替你请看护,这样你就可以……」「可以什么?」「可以安心陪我了呀。」说着,苏公子把手放在了红英的肩膀上,一脸的淫笑。红英感觉一阵恶心。这个苏公子可是黄赌毒俱全,自己倘若落到他的手里,后半辈子就毁了。她想转身走掉,可是,老魏怎么办?这些年来,老魏既是她的师傅,又像是她的爷爷,还是处处保护她的人,自己怎么能丢下他不管?让他活活等死?纯良的红英,在万般无奈之下,不得不从了苏公子。10、几个月后,老魏伤情见好,出了医院,而此时的苏公子玩腻了红英,露出了真面目。原来,他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公子,而是一个专骗女人的地痞,平时把自己包装成有钱人,吸引无依无靠的女子上钩,或者逼迫其就范。等到玩腻了就把那些女人典给下等妓院。「老魏治病的钱你得还给我。」红英愣了,说:「你不是说好了,医院的钱都由你出吗?」苏公子摆出一副无赖的样子,跷起二郎腿回道:「谁说的?有字据吗?」红英急了,冲上前去狠狠抽了苏公子一巴掌,却被苏公子一拳打在了胸口,半天才喘上来气。「姓苏的,我要杀了你这个畜生!」红英方才醒悟,自己是被彻底玩弄了!不成想,这番话激怒了苏公子,对着红英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暴行过后,苏公子奸笑着,捻起红英的一缕头发说:「我不会弄死你的,你还有大用处呢!」当天晚上,红英被绑着,送到了四圣庙的华清馆妓院。妓院的老鸨人称黄宛氏,是这一行里有名的母老虎。在民国以前,很多妓女是被妓院买来的。但是民国禁止买卖人口,所以被送到妓院的妇女通常是以「包典」为名,也就是出租的意思,签下字据,并写明几年的时限。只不过,落入黄宛氏的手里,相当于一条腿踏进了鬼门关。黄宛氏和她的姘夫黄舒异经常虐待妓女,对于不服从的妇女捆起来就打,各种酷刑轮番用上。按黄舒异的话说:「北平的警察局长都跟我是结拜兄弟,打死你们,不过是脏我一块地。」老魏得到信儿后,急得不得了,赶紧找人领着,向云小六报了信。云小六早就听说红英被人包了,心里恨自己无能却又无可奈何。如今见老魏来找他帮忙,赶紧带着几个师兄弟闯进了华清馆妓院。正赶上红英被黄宛氏捆在椅子上用鞭子抽打,师兄弟们不由分说,上去就把黄宛氏和打手们打翻在地,扛起红英就走。忌惮黄舒异在北平结交的权贵众多,他们迟早会被报复,无奈之下,云小六和红英带着老魏连夜离开了北平。他们辗转各地,先是去了天津,后来又到了河北、河南,红英和老魏继续以卖唱为生,云小六给人干零活以维持生计。三个人过着清贫的日子,不敢回到北平,直到 1949 年新中国成立,受苦受难的劳动人民得到了解放,所有妓院都被废除,他们才回京。1950 年,黄宛氏和黄舒异一伙人被判处死刑,红英亲眼见证了他们被押走枪毙的场面。新中国对旧艺人进行了改造,编入各种曲艺团。红英终于过上了按月领工资的稳定生活,成为了受人尊重的艺术工作者,不再是下九流。11、为什么艺人在旧社会里会被归为「下九流」?我想,不外乎以下心理。那些观看艺人表演的人,大部分都来自于社会底层,受尽欺压。有些人会心存善良,但有些人会寻找比自己更弱势的群体来欺负。寻找心理平衡也好,发泄自己对社会的不满也罢,总之,那些不善良的人把目标锁定在了艺人身上。在旧社会,艺人是供人娱乐的工具,社会地位几乎与娼妓无异,都是要靠着哄人高兴挣饭吃,是弱势中的弱势。再穷的观众,往他们跟前一站都是衣食父母,都是爷。直到解放后,各行各业劳动者都成为了平等的公民,这个新社会,再也没有三六九等了。参考资料:《天桥往事录》《梦回北京》《八旗子弟的世界》《北京老天桥》

你经历过怎样的骗局?

深夜从车站出来,一个化着妖艳浓妆,穿着黑丝袜的女人朝我走过来「帅哥,借个火。」我把火打燃,她却对我说了一句话,差点让我堕入深渊……终于出了车站,男人们迫不及待拿起打火机开始点烟,夹杂着叫卖的吆喝和小孩的喧闹,每走几步就能遇到推销的。天色渐暗,远处的霓虹灯纷纷闪出,整个城市多了几分繁华。「帅哥,借个火。」一个女人在我身后冷不丁说道。我回头一看,才知道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化着妖艳的浓妆,穿着黑色丝袜,嘴唇边有颗淡淡的痣,身材丰满前凸后翘。我把打火机递给她,她却把脸凑到我的手边,一股浓厚的香味传过来,我把火打燃,她深吸一口女士烟后冲我笑。「来这边出差?」「对。」「你是干什么的?」「跑销售的,来这边见客户。」晚风带着冰凉的味道,把她的白色风衣吹的微微扬起,她又靠近我一点,几乎贴着我的耳朵小声问了句:「要不要去去火?」我装作害羞和慌张的样子,对她说:「什……什么意思?」「八百块钱一晚,很便宜的。」她看出我的「动摇」,用眼神诱惑我。「安……安全吗?」我左手搓着右手,显示我的手足无措。「放心吧,小兄弟。」她用胳膊挽着我,直直地朝火车站对面的酒店走去,过马路的时候她对路边抽烟的一个男人使了个眼神,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心里好笑,脸上却不动声色。进房间后她就开始脱衣服,很快就脱得只剩内衣内裤,我呆呆地看着她,就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少男一般。「老板,先给钱行吗?」那女人甩甩头发,用发嗲的语气问。「好,好。」我连忙拿出钱包,抽出八百块钱递给她,手一抖,钱包摔在地上,一大摞钞票都撒出来,那女人眼睛都亮了。「老板,我先去洗个澡,要不要一起啊?」那女人索性脱得一丝不挂,在卫生间门口看着我。「没事,我等你。」「害羞个啥。」她娇笑一声,把卫生间的门合上,随即就听到水哗哗打在地板的声音。发个短信要那么长时间吗,演戏太认真了吧,我在心里吐槽,点燃一根烟,靠在枕头上。十分钟后,那女人出来了,扑在我身上开始亲我,用手慢慢解我的皮带,我心里一阵慌乱,那几个人还不来,难道我真的要失身于这个女人?好在那个女人把我脱得只剩一条内裤时,门口响起一阵猛烈的拍门声,几个男人在门口吼着:「开门,给老子开门。」我愣在原地,想要把衣服穿上,那女人却跳下床,快手快脚的把门打开,四五个高大的男人怒气冲冲走进来,带头的是个刀疤脸,二话不说就是一拳头挥向我,我用胳膊挡住,那几个男人看到我还想反抗,纷纷扑过来,我跳到床的另一边,问:「你们是谁?」「操,你个小崽子吃了豹子胆,连我的老婆也敢上,今天老子就剁你一条腿。」刀疤脸从背后抽出一把刀。我举起手,装出一副示弱的模样:「大哥,是不是有误会?」那刀疤脸抄起旁边的烟灰缸就砸过来,我侧身躲过,烟灰缸砸在墙上发出巨响,刀疤脸冲我吼:「你给老子过来。」「大哥,有事好商量,没必要动刀动枪的。」「商量个屁,老子今天就要废了你。」刀疤脸唾沫星子狂喷,那伙人面带凶光一步步压过来。「我赔钱嘛,好不好?」我拿出钱包,看着他。「行,五万!」「我身上没那么多现金,只有六千多。」「操,还敢和我讨价还价,没钱叫你的朋友打钱过来。」「这样吧,我有个东西,比钱要值钱,你收下这事儿就算了成吗?」我从包里拿出东西,直直地甩向他,那刀疤脸从地上捡起来一看,脸一下子就白了,证件上「刑事警察」四个大字让他们彻底慌了。趁这个功夫我穿好衣服,那刀疤脸狐疑地看我一眼,说:「少他妈吓唬我,你这样的是警察?」我直直地看着他:「我盯你们一个多月了,今天终于把你们逮个现行。」那刀疤脸见势不妙,拉着那女人想跑,没想到门一下子被踹开,大壮玲珑还有几个请的龙套都穿着警服涌进来,大壮甚至还拿着把仿真枪,玲珑问我:「周队,是现在带回去还是怎样,我们的车就在楼下。」刀疤脸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脸上横肉不停颤动,靠墙蹲在地上,眼光里全是求饶之色,那个女人用浴巾裹着身子,浑身都在抖,我示意大壮他们先出去,拍了拍刀疤脸的脑袋,问:「其实呢,我们这个月任务也完成了,抓你只是顺顺手,要是……」刀疤脸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抓着我的胳膊说:「队长,开开恩,我们真的是初犯,保证以后再也不做这些事了。」我瞪着他:「松开,规矩点!」刀疤脸慌不迭的松开我,规规矩矩的蹲回下,我沉默半分钟,这半分钟是非常重要的,每一秒都是对他们心理的急剧压迫,就在他们即将崩溃时,我把那个女人拉起来。「记住这个卡号,给你半小时,转二十万块钱过来,钱到了,我在路上放他们走,钱不到,到时候我一样抓你回来,等着蹲号子吧。」我把卡摊在她眼前,那女人嘴里哆哆嗦嗦,记了半天后哇一声哭出来。「我背不下来。」那女人脸上的妆全花了,跟个鬼似的。「妈的,用你的手机记啊。」那刀疤脸蹲在地上,恨铁不成钢地骂。2深夜,看着那几个男人慌不择路跑下车,有个男人甚至连鞋都跑掉的样子,玲珑噗嗤一声笑出来。「老大,钱到了吗?」大壮问我。「到了,回去吧。」我疲惫的靠在副驾座上,看着窗外飞逝的夜景,只想好好睡一觉。警察证是假的,警服是道具服,这辆越野车也是租的,那把仿真枪虽然很重,却连弹夹都没有。但仙人跳的那群家伙早就吓破了胆,怎么敢分辨真伪。我是一个街头骗子,骗人是我唯一的生存技能。这世上有很多类型的骗子,古人分为风、马、燕、鸟、瓷、金、评、皮、颜、挂……,所谓风就是指团伙作案,像一群蜜蜂同进同出,专门骗那些贪官或是做了坏事的富商,假装为他们排忧解难,不用费太多心计,因为他们做贼心虚,会主动的送钱过来,等钱到了手,就像风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所谓燕,就是那些专门用美色来做局的人,有时候是女骗男,有时候是男骗女,骗的别人倾家荡产后,就燕入山林;所谓金,就是假装阴阳先生的骗子,说别人近期有灾祸,出钱即可免灾,要是别人半信半疑,就制造一些事故让别人相信,最后花下重金买「偏方」;比如瓷,就是碰瓷的,算是现代社会广为流传的经典骗术了……我比较独特,只骗败类的钱。我是个孤儿,三岁时师父把我捡回来,在此后的数十年里,我跟着他学会千般骗局,师父临死前告诫我,世间因果不得不信,十个骗子九个不得好死,以后行骗赚的钱多做点好事,也算为自己的余生积点德,不至于下场太惨。师父的一生印证了这个规律,年少名扬四海,娶了美娇娘生了两个孩子,结果大儿子五岁落水而死,小儿子长到二十多迷上赌博,被放高利贷的活活砍死,师母受不了刺激疯了,消失了数十年生死未卜,到老了只有我们这群不成器的徒弟送终,死前还饱受病痛折磨。还记得小时候师父教我们骗术,第一堂课就是把我们带到一个大林子里,说骗子最需要的就是敏锐的观察力,需要洞悉人的所有细节(面部表情、肢体动作、语速快慢等),才能判断那个人是否已经上当。师父对我们说,林子里藏了二十五个大小不一的塑料球,谁能把它们全找出来,就算过关。大壮比我小两岁,找那些球足足花了一星期。玲珑稍微快一点,花了三天半。我只用了两个小时,师父很满意,当晚请我吃了一顿好的,在他喝得满脸通红时,我问他自己的记录是否是最快的,师父摇了摇头,满嘴酒气地对我说:「还有一个人,他只花了十五分钟。」「怎么可能?十五分钟,连那个林子都走不完。」「是真的。」师父打了一个嗝,脸上有得意的表情:「那小子在林子里跑了一圈,找出两个球递给我。」「那怎么算过关?」我忍不住反驳。「那两个球,就是藏得最难的两个。」师父没理会我瞠目结舌的表情,趴在桌上鼾声四起。刹车声把我从回忆中拉回现实,大壮兴奋的跳下车,说他要和朋友去打麻将,这小子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实在不是个当骗子的料,我告诫他不要赌太大,和玲珑一起上楼梯。俗话说狡兔三窟,这个城市我们租了五六个房子,为了避免受骗的人上门报复,开门后我直接去洗澡,洗完澡后躺在折叠床上看球赛,两个胖子解说员毫无激情,缓慢的音调像是催眠,不一会我就沉沉睡去。不知道睡了多久,我感觉自己身边多了一个人,条件反射般坐起来,吓得她也发出一声惊叫。是玲珑,她赤身裸体的睡在我身边,脸上一片红晕。「你干什么?」我语气有点严厉。「师哥,我……我喜欢你,你难道一直……」玲珑低着头,就像小时候做错事挨骂的模样。「把衣服穿好!」我侧着身子把一件体恤甩给她。师父去世时我才十六岁,玲珑和大壮相当于是我带大的,我把他们当弟妹看待,从未想过玲珑会对我有这样的情愫。「我不。」玲珑居然站起来,挺着身子走到我对面。玲珑身材高挑皮肤白皙,长头发披在肩上,大眼睛里有一丝哀怨和愤怒,我突然意识到,她不再是那个扎着马尾爱吃糖葫芦的小女孩,她已是一个成熟女人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嘛?」「我知道,我喜欢你,师哥,从十岁那年我就开始喜欢你了,师父临死前嘱咐你把我们带大,你一直很照顾我,什么好吃的好衣服都留给我,我的心早就是你的了。你是男人我是女人,又不是真正的兄妹,有什么不能在一起的?」玲珑贴过来,双手勾住我的脖子,嘴巴亲向我脖子。「你他妈疯了?」我一把把她推开,大声呵斥。玲珑没站稳摔在地板上,膝盖磕出血来,她抬起头看向我,泪水在眼眶打转,我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语气放柔和些。「茶几下有跌打药,你早点睡觉,你在我心中就是妹妹,我会一直照顾你的。」我穿上夹克走出门,身后传来委屈的哭泣声。3清晨的大学校园门口,我看着少男少女进进出出,朝阳刚露出头,阳光透过树叶打在地上,出现奇奇怪怪的图案,一个穿着朴素衣服的女孩从我身边走过,走了没几步,捡起一个东西转向我。「这是您的钱包吧?」那女孩长得很清秀,怯生生问道。「对对对,谢谢你。」我作出失而复得的惊喜状。「不客气。」她把钱包递到我手上,转身往教室方向走。「等一下,要不我请你吃个饭吧,算是感谢。」我追上去,在她身边问。「我还要上课,您不用客气。」女孩害羞的冲我点点头,步伐加快,很快就消失在视线外。我把钱包装回口袋,自嘲般笑笑。骗子的职业病,就是学不会信任别人,估计是骗人骗多了,害怕哪一天自己也被骗。这个只比我小两岁的女孩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叫汪俏俏,母亲得重病死得早,父亲进城打工因为几千块钱和别人起争执,误杀了别人妻子,要做几十年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成了孤儿。我听从师父的建议,行骗过后做点好事,所以这女孩的学费生活费都是我匿名资助的,每隔一段时间我就来看看她,用各种各样的小法子试探她的品行。这女孩是个善良的孩子,从来没有被诱惑到,她的表现让我觉得欣慰。走回到闹市中,一个百货商场的门口挤着一堆人,我凑上前一看,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穿着光膀子的上衣,蹲在地上吆三喝四,面前有三个碗,他说:「老少爷们都过来看看哎,抓瓜子谁看准谁赚钱哎」一个戴眼镜的问:「抓什么瓜子?」那老头说:「很简单,就是我把瓜子盖在碗里,你们猜中是哪个碗我就赔你们双倍的注。」说完拿出一颗瓜子做示范,丢到中间那个碗,然后在十秒内把三只碗转了多个位置,看得出他手法娴熟,好多看热闹的都发出惊叹。「试试呗。」老头冲我们笑。「行,我压五块。」戴眼镜的拿出五块钱,放到中间的碗前面。「好勒好勒,一块不嫌少一百不嫌多,还有没有人要下注?」老头怂恿着其它看客。「我也压五块。」一个满头是汗的胖子压在左边的碗上。「好,开张大吉,看看哪个爷们眼力准哎。」那老头一一揭开碗,左边的碗没有,右边的碗也没有,瓜子就盖在中间的碗里。那胖子骂了一声,戴眼镜的乐呵呵接过十块钱,那老头又开始转碗,手上速度稍微放慢点,然后大声喊要下注的抓紧了,周围的人经不住撺掇,好些人纷纷掏钱包,赌徒总是很上头的,输了一把就想赶本,赢了就想多赢点,老头的生意很快就热火朝天。「我下一百。」看了十局后,我拿出一百块拍在中间的碗前。「豪气得很,老板今天是要老头输光裤衩哦。」那老头说乖话恭维我,等别人都下定了开始揭碗,从左到右,瓜子在右边的碗里。「干!」我恶狠狠的骂了句,又掏出两百块,在那小老头转完碗的时候,还是拍在中间的碗前方。小老头冲我笑笑,眼睛里有一丝奸诈。这一次,瓜子在左边的碗里。「老板今天火气有点背,是不是昨晚卖了力哦?」小老头拿我开涮,周围人一片哄笑。「老子一把就赢回来。」我一副输红了眼的模样,拿出一千块,还是拍在中间的碗那里。那老头飞快的转碗,还是眼花缭乱的手法,就在他要揭碗的时候,我按住他的手。「等一下,你个糟老头子手气太背,老子要自己开!」我大声说。「好好好,老板你自己开。」小老头带着笑意缩回手。「财神爷保佑,这次一定中!」我浮夸的喊了一句,把中间的碗揭开。周围一阵喧闹,那颗黑瓜子出现在碗下,小老头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连忙摸了摸自己的左手,随即额头就涌上冷汗。「翻本啦!」我摊开手,找小老头要钱。小老头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把一千块钱赔给我,我笑吟吟的接过钱,还想继续压两千块,小老头脸都白了,对周围的看客说:「老头子本钱赔光了,今天先收摊,想玩的爷们明天再来。」那些赌上头的看客大声叫骂,老头连连作揖赔不是,总算把他们脾气哄下来。人群散开后,那个戴眼镜的和胖子想冲过来打我,被那小老头喝住,小老头不再是油腔滑调的语气,脸色很郑重:「还没丢够脸?这是高人,给人家倒茶。」那个胖子不情不愿的倒了一杯茶,放到我面前,我笑吟吟的喝上一口。「在下带着两个不成器的徒弟,来这里只是为了混口饭吃,小兄弟这手偷天换日的手法帅得很啊,敢问师承何人?」小老头问。「老师傅过奖了,我师父叫汪千机。」那小老头眼角一跳,上个年代跑江湖的,估计都听闻过我师父的事迹,小老头等我喝完茶后,从口袋拿出两千块:「刚刚真是得罪了,小兄弟高抬贵手,给我们师徒三人让条路。」我把茶杯放下,按住他的手:「老师傅千万别这么说,是小子唐突不懂事,以后再也不和您开这种玩笑,钱您收回去,跑江湖的都是为了混口饭吃,多个朋友多条路。」我穿上外套走到马路对面,小老头还呆呆地站在原地,估计他还是没弄清楚,我是怎样神不知鬼不觉把他藏在手掌机关的瓜子给偷走的。4电视里播着城市新闻,财阀大公子被人劫持到深山老林,靠吃尸体捱过了无米无水的十天,救回来的时候成了精神病,在精神病院还把自己的亲弟弟咬死了,那家公司股价跌了半个多月,很多政府官员也被牵扯出来。有钱人的世界真是乱七八糟,我在心里感慨,把烟头按进烟灰缸。「师哥,换杯茶吧,这是昨天的。」玲珑把我面前的茶杯端进厨房,开始烧水。那一天晚上的事情过后,玲珑就像变了一个人,每天晚上打扮的漂漂亮亮,去酒吧和各种男人瞎混。前天晚上甚至和一个老外在楼下接吻,那老外的手不安分的在她身上游离。我一言不发的走上楼,玲珑五分钟后才满脸通红的上来,告诉我那是她新交的男朋友。年轻女孩子被伤了心,总是需要排解一下,我表示理解,只是希望她谨慎点别被男人骗。「拜托,我就是个骗子,那些男人不被我骗就该烧高香了。」玲珑当时这样回答我。也对,我释然的笑笑。玲珑从小就精明,小时候师父把我们带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名曰「放风」,没给我们一分钱,让我们在那里生活一个月,自己想办法养活自己。出于生存本能,我们各展手段骗钱,大壮没脑子,就把腿缠上黑布,装作残疾小孩在天桥上乞讨。玲珑长相乖巧,说自己和爸爸妈妈走丢了,向那些过路人借路费,还特别认真的记给钱人的电话号码,演技逼真情绪投入,那些大妈大叔纷纷掏钱给她。那年我十二岁,以打童工的名义,去一家盒饭店里帮忙,把那个黑心老板骗的叫苦不迭,足足两万块。师父来接我们的时候都愣住了,没想到我们仨一个多月自力更生,居然都长胖两圈。我那个素未谋面的师哥,也就是那个十五分钟找完塑料球的男孩,听说就是在「放风」后离开师父的,当时他才十三岁,师父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东西再教他,就让他独自去闯江湖。临走时他对师父磕了三个头,笑着说:「师父,把你的凤凰玉扳指借给我玩玩吧。」师父胡子都气得翘起来:「好大的胃口,这玩意儿可不能给你,这是老头子吃饭的家伙。」凤凰是最聪明的神兽,无论遇到多大的灾祸,都能一次次浴火重生,是我们骗子的图腾。这个凤凰玉扳指,就是一个象征,它只会出现在最聪明绝顶的骗子手上。「不要那么小气嘛,玩几年还给你。」那男孩嬉皮笑脸地说。「你真想要的话,凭本事来拿。」师父摘掉拇指上的玉扳指,平摊在手上,眼睛里闪出一丝精光,非常罕见的认真起来。那男孩走上前:「那徒弟就不客气了。」男孩飞快的伸出左手,就在摘到玉扳指的前一瞬,扳指却凭空消失在师父手掌,男孩身法极快的绕到师父身后,掏师父的腰间,哪知扳指又移动到莫名的地方,男孩带着大笑在师父周遭游离,眼睛已经追不上他的身形,师父眼中的赞意越来越盛,一分钟过后,两人都停住了动作。师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没好气地骂:「滚吧,臭小子。」男孩跪在地上,双手举起那个不知怎么夺到的凤凰玉扳指,带着感激的泪水再磕最后一个头:「谢恩师!」讲到此事时,师父总会叹一口气,用自己独有的方式表达夸赞:「那小子,真他妈是个天生的骗子。」那个师哥现在在干什么呢?以他的天赋,想必早就成了大人物吧。「都快一点了,大壮怎么还没回来。」玲珑把热茶放到茶几上,带着担忧的语气。「他去哪了?」「不知道,估计又去赌钱了吧。」打了几通电话,大壮的手机都关了机。不知怎的,心里涌上一股烦躁,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窗外下起小雨,我穿上外套,对玲珑说:「我出去找找,你在家里等着。」「我陪你一起去。」玲珑动作迅速的穿好鞋,一开门,就发出一声惊叫。「轰隆隆……」惊雷没有预兆的想起,我跑过去一看,只看见浑身是血的大壮倒在门口,他挨了不少打,手筋脚筋都被挑断,整个人只剩下一口气。「打医院电话!」我冲玲珑大吼,把大壮背起,速度地往楼下跑。「别动。」转角藏着五六个男人,都拿着闪寒光的匕首,玲珑想往屋里跑,马上被藏在楼上的另外一群人围住。我额头涌出冷汗,妈的,我们被人盯上了。5「你的兄弟欠了我们一百多万,还试图骗我们老板,我们就小小教训了他一下,这次找你来,是问你想怎么解决这件事?」我们被那伙人劫持到一个地下室,一个光头坐在我对面,他脖子边纹着一个恶鬼的图案,浑身带着杀气,应该是黑道的。「怎么称呼?」「好说,道上兄弟给面子,叫我一声鱼哥。」光头皮笑肉不笑的盯着我。「鱼哥,我们赔钱,什么数目您开个口。」我扫视着地下室的四周,想判断他的身份。「如果只是赌债的事情,我们也不至于把你兄弟弄成这样,现在是我们老板不高兴,多少钱都摆不平了。」光头递给我一支烟,点燃自己手上的烟。「那贵老板现在是什么意思?」「你帮我们摆平一件事,这件事就算两清,你兄弟的钱也不用还了,算我们赔的医药费。」我压抑住心里的愤怒,脸上风轻云淡:「什么事?」「帮我们弄到一本账簿,你们都是职业的,应该会有办法,我给你们十天时间。」光头简单的跟我解释一番,秦联企业最近出了大乱子,大儿子秦文佑犯的事全被媒体捅了出来,小儿子又在精神病院横死,董事长还在国外养病,诺大个摊子群龙无首。之前秦文佑给多个高官行过贿,都是难以想象的巨大金额,这些行贿账目都记在一个本子上,此刻这个城市的高官人人自危,生怕被牵连进去,光头背后的老板想要弄到这个账本,有了这东西,就相当于控制了整个城市的政治资源。「我尽力,但先把我兄弟送到医院。」我看着浑身是血的大壮,还有一旁脸色惨白的玲珑。「这个好办,你们专心办事,我们的人会照看他。」光头打了个响指,几个男人走进来,把大壮抬上担架。他妈的,从此我们就成了他手上玩物,想耍花招都投鼠忌器,我对鱼哥点点头,拉起玲珑往外走。深夜的风很大,雨滴打在身上,带着刺骨的寒意。「现在怎么办?」玲珑带着哭音,想必吓得不轻。「别说话,我们先回去。」我压低嗓门,拦住一辆计程车。6经过两天两夜的摸查,我已经掌握了秦联企业的基本情况。据我的推测,那本行贿账簿最有可能在两个人手上,一个叫姚大维,是秦联的财务部经理,也是秦家大公子秦文佑的心腹之一,另一个叫吴献东,这人是秦文佑的亲舅舅,在秦联企业里是核心高层。于是我开始布局,和玲珑兵分两路,我去接近姚大维,玲珑去接近吴献东。我伪装成一个海外富商的模样,以谈生意的名义把姚大维约出来,一顿饭的功夫,我就知道账簿在他手上的可能性不大。此人色厉胆薄,十句话有九句话是吹牛,还爱贪小便宜。收了我十万块钱见面礼,临走时还要服务员打包两瓶酒带走,秦家管事的除非是白痴,否则绝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他。玲珑那边也很顺利,吴献东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长期纵欲让他脸色发白,戴着厚厚的眼镜片,玲珑以模特的身份出现在他眼前。看着玲珑凹凸有致的身材,和诱惑力十足的长相,吴献东忍不住动色心,那天下午就给她送了很多奢侈品,还邀请她去高级酒会。「师哥,账簿应该在他手上。」玲珑趁着上卫生间的工夫,小声给我打电话。「他亲口说的?」「那倒没有,不过他半小时前打了一个电话,好像提到账簿的事。」「好。」我长吁一口气:「你早点回来,注意安全。」「我知道,那老小子在我饮料里下药,被我装作无意的打翻了,我待会就找个托词离开。」玲珑说完这句话,就把电话挂了。不知道大壮怎么样了?光头鱼那伙人看起来就不是善茬,真的会把他送去医院吗?我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因为缺乏睡眠,整个人都显得很疲惫。黑眼圈下皮肤粗糙,下巴胡子拉碴,或许应该转行了,骗子实在不是一个好职业,我在心里想。一个小时后,玲珑回来了,她去房间换上一套睡衣,问我:「师哥,什么时候收网?」「后天。」「为什么不明天呢,大壮还在他们手上……」玲珑眼睛里有一丝疑惑。「明天我们好好休息,把精神养好,后天可有得忙呢。」我冲她笑笑,走回自己的房间。7雨还是淅淅沥沥的下着,大学校园里的氛围让人轻松,汪俏俏从图书馆里走出来,左手撑着雨伞右手抱着一大摞书,下台阶的时候脚一滑,整个人都向后倒去,带着一声尖叫。「没事吧?」我扶住她的肩膀,右手抓住滑落在空中的三本书。汪俏俏站稳身子,脸上红红的,小声给我道谢:「谢谢你,你怎么做到的?」想必是刚刚我那抓书的手法太夸张,这女孩从没见识过,我笑笑:「我是变魔术的,这是小意思啦。」「真的吗?」汪俏俏瞪大双眼,一脸不可思议。傻丫头,我在心里笑。「真的,有机会我变魔术给你看,我帮你拿书吧,你要去哪?」「那真是太谢谢你了,我回宿舍,我们……是不是见过?」汪俏俏转过脸问我。「对,你上星期捡到过我的钱包,你忘啦?」「那个人是你呀,好巧哎,你也在这个学校吗,看你的样子应该不是学生吧?」「对,我有朋友在这里上学。」我随口编着谎话。一路上我们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谈,汪俏俏是个很孤独的孩子,家境不好生活贫瘠,加上还有个杀人犯父亲,想必平时都没什么朋友和她聊天,但她的内心是向往热忱的。虽然和我只走了一段不到两公里的路,已经叽叽喳喳说了很多琐事。到了女生宿舍楼下,汪俏俏把雨伞收好,接过我手上的书,对我鞠躬:「真是太感谢你了,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叫解逍遥,你呢?」我第一次毫无防备的说出自己真名。「我叫汪俏俏。」她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皮肤显得晶莹光滑:「我总觉得,我好像很久以前就见过你,觉得你很亲切。」说完这句话,汪俏俏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脸很快的红起来,逃跑般转身蹬蹬蹬跑上楼,我笑了笑,把伞撑起往校门口走。我没有注意到,在某个转角阴影里,有一道恶毒的目光正直直地刺着我。市中心的天桥下,那个小老头还是带着两个徒弟在行骗,这次换了个花样,六张扑克抓三张,开单开双赔大小。那小老头看见我后眼角一颤,整个人动作都迟缓了,我冲他笑笑,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抽烟。从下午一直等到黄昏,天色快黑透了,那群赌客还不肯走,嚷嚷着要翻本,小老头一人送了一包烟,才把他们哄走。「小哥,这次来有什么指教?」小老头递我一支烟,打火机凑到我脸前。「老师傅客气了,这次来请您帮个忙。」点火后,我轻拍他的手背。「小哥说笑了,你那神鬼莫测的手艺,还需要老头子帮什么忙?」小老头看着街上稀薄的人群,自嘲般笑笑。「不是生意上的事,这封信您帮我收好,里面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一个月内我会来拿回。要是一个月后,您没见到我的人,就按信封上的地址寄出去。」我弯下腰,把信和两千块钱递给小老头。小老头身子一颤,做我们这行的,都明白这个举动的含义。骗子遇到了绝境,就会把身后事委托同行,用寄信的方式传给最信任的人,此举名为「悲书」。若是化险为夷,骗子就把信取回来,若是不幸遇害,同行就会帮他把信带到,让骗子的亡灵安息。「小哥,这封信……要是你有什么难处,我们师徒三人虽然能耐不大,也可尽力相助,这封信还是收回去吧。」小老头诚恳地对我说。天涯陌路客,不打不相识,小老头的义气让我很感动。「谢谢老师傅的美意,小子的事情太麻烦,实在不愿把您牵涉进去,在下只是买个保险,老师傅切莫多虑。」我给他添上一杯茶。「那我就先替小哥收着,小哥人艺俱是绝顶,定能逢凶化吉,老头子就在这一块活动,朝夕等候小哥来取信。」小老头举起茶杯,我也抬手,以茶代酒和他干了一杯,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雨中。8虽然秦联企业的股票天天在赔,但吴献东的生活却前所未有的悠然,之前的十几年,是董事长在压着他,好不容易熬到他生了病,大儿子秦文佑又立马接了班。虽说是亲外甥,秦文佑却从未把他这个舅舅放在眼里,好多次在股东大会上指着鼻子骂他废物,弄得他下不来台,公司上上下下的人也瞧不上他,觉得他是靠裙带关系才能有这个高管的位置。现在好了,董事长在国外养病,估计只剩下半口气,大公子秦文佑疯了,小公子秦武滔死了,整个公司最有资格话事的就是他,前所未有的权力都掌握在他手里,股票跌点就跌点吧,等风头过了再找几个大庄家拉高就是,秦联的根基还很坚固,不在乎这点损失。「莉莉小姐,待会儿去我的别墅看看吧,你不是学美术的吗,我卧室里还收藏了一副毕加索的油画,一起欣赏欣赏吧。」吴献东假装换挡,手有意无意的摸着女人大腿。「讨厌,你不是说带人家去买项链吗?」女人娇滴滴的推开他胳膊。「不就是钻石项链吗,你看中哪款我要别人直接送过来,我们还是先去别墅吧。」吴献东色眯眯的望着女人白皙的脖颈,还有礼服里若隐若现的酥胸。「好吧,那你说话要算话哦。」女人边补口红边说。臭小妞,看老子待会怎么收拾你,吴献东在心里恨恨的想,一脚把油门踩到底。一进别墅,吴献东就抱住女人一顿乱啃,女人边笑边挣扎,就在这时,手机却响个不停。「妈的,哪个不识相的家伙?」吴献东接起电话大骂,却发现对方已经挂断。手机上有十几条信息,全是财务部姚大维发过来的,信息内容是:有人在外面看到账簿,龙市长正在来公司的路上,账簿是否被盗走?「干!」吴献东急忙穿好衣服,就如大热天就浇了一盆冰水,整个人都慌了,满头冷汗的往外走。女人在背后喊他:「吴总,你去哪啊?」吴献东看了一眼衣衫不整却更显风情的女人,吞了吞口水,但随即恐惧就压倒性欲,他对女人说:「我回一趟公司,你就在这里等我。」吴献东离开别墅五分钟后,那女人拿起电话,小声地说:「师哥,账簿不在别墅里,你猜的没错,他现在正在往公司赶。」电话那头的我压低帽子,说:「好,你现在去见龙市长,就说有重要东西卖给他,等我电话。」秦联大厦有二十多层,想要在这么大的地方找个账簿,无异于大海捞针,所以我选择了最简单的方法,投石问路。姚大维现在估计还在酒店和两个洋妞玩得火热,一时半晌发现不了我偷走他的手机。而吴献东听说账簿被偷肯定会吓得六神无主,他会带我找到藏账簿的地方。果然,半个小时后吴献东就一路小跑的出现在大厦门口,我穿着清洁工的衣服,尾随他进电梯,他用力按了几下楼层,深吸一口气,电梯停好的一瞬间,他就跑了出去,我心里好笑,这老小子估计是吓傻了。我把烟头弹进通风管道,很快火警警报就响起来,那些员工争先恐后的往外跑,大厦里一片混乱。吴献东却没停下脚步,直直地走向会议室。没人能想到,那份牵扯数百个官员的账簿居然会藏在会议室里,真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些股东要是知道桌子下有这么个东西,估计都会吓得尿裤子。吴献东弯下身子钻到那个大桌子下面,费力的拿出钥匙,打开那个大圆桌的暗箱,又用一把小钥匙打开隔层,用力的掏了好半天,终于把那本账簿拿出来。看着上面的笔记还有一些转账凭证,吴献东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妈的,姚大维在搞什么鬼,敢耍老子……」吴献东在心里怒骂,想起别墅里那个就差一点按倒的女人,火气越来越盛。就在这时,他的领带被揪住,整个人被大力扯出桌子外。还没来得叫喊,脑袋就挨了重重的一拳,他翻着白眼昏过去。我夺过他手上的账簿,快速翻了一遍,确认是真的后揣在怀里,随着涌闹的人群疾步往外走。雨越来越大,打在人身上就像子弹,仿佛天公也在倾泻它的愤怒。9「这是秦家的账簿?」光头鱼翻了几页,带着戒备的目光。「如假包换,我刚从秦联大厦拿出来的。」我坐在沙发上,甩甩头发上的雨水。「账簿在谁手上?」账簿的封面被雨水打湿了一片,光头鱼虽然语气凶狠,但他的表情告诉我,他已经信了。「吴献东,就是秦文佑的舅舅。」「好,果然是高手。」光头鱼把账簿锁进保险柜,目光阴鸷的转过身。「鱼哥,东西我已经帮你弄到手了,把我兄弟放了吧?」「跟你一起那小妞呢?」光头鱼带着笑意问。「什么意思?」我猛地站起来。几个男人冲进来,把我的胳膊反扭,整张脸贴在茶几上,我挣扎了几下,胳膊却越来越痛。「兄弟,你是个人才,说实话我也想留你一命,但我老板再三吩咐,办这事的一个活口都别留,你别怪我。」光头鱼抽出匕首,眼睛里暴出凶光。「哈哈,哈哈……」我实在憋不住了,笑的差点喘不过气。「你笑什么?」光头鱼揪起我的脑袋,把匕首抵在我脖子上。「你还是先接电话吧。」光头鱼丈二摸不着头脑,下一秒,茶几上的电话就响起来。光头鱼接起电话听了几句后,脸色变得像吃屎一般难看,带着复杂的眼神望向我,哈巴狗般冲电话那边点几下头,命令那些马仔松开我。「你的老板我早就查清楚了,就是龙市长的现任秘书,他想上位,通过这本账簿控制龙市长和其它高官,你觉得我真那么傻,会把账簿交给你,你看看后半本,都是小学生日记,你这么蠢怎么当的老大?」我揉揉手腕,点燃一支烟。光头鱼连忙把「账簿」拿回到手上,翻到后面,牙齿咯咯作响。「账簿被我分成上下两部,上半部分我已经交给了龙市长,那上面有你老板和一部分官员的受贿记录,想必你老板已清楚自己的处境。下半部分就精彩了,是龙市长还有其它高官的受贿记录,我藏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你放我和我兄弟走,我到了安全的地方就会寄给你。」「我凭什么相信你?」光头鱼还在做最后的抵抗。「第一,你老板刚刚跟你打了电话,他如果不想成为别人的工具,就必须弄到下半本账簿,你没得选择;第二,我不可能把账簿全给一个人,那样我肯定会被灭口,你老板和龙市长都掌握对方的黑料,这样可以互相制衡,政治需要平衡,我也会安全一些;还有最重要的,我是个骗子,我只求财,没有什么野心,这件事我是个局外人,我没必要去站队。」很快,大壮就被带了出来,他伤还没恢复好,看了我几眼就昏睡过去。光头鱼的人把大壮放进车后座,我准备上车时,光头鱼按住我的肩膀:「说话要算话,不然老子还能逮到你。」「对了,鱼哥,好歹我也忙活了十来天,给点辛苦费吧?」我一口烟吐在光头鱼脸上,笑嘻嘻地说道。如果眼神能杀人,我已经被杀了几百次。但可惜不能,我吹着口哨把光头鱼递给我的那箱钱甩到副驾上,踩上油门离开。10光头鱼的三百万,加上龙市长给的三百万,还有玲珑骗吴献东的几十万,这些钱加起来,应该可以去另外一个城市换种活法了。「师哥,我们今晚就走吗?」玲珑衣服都被淋湿了,脸色有点发白。「你带着大壮从码头走,把这些钱都带上,大壮现在成了废人,好好照顾他。」雨打在车窗上,滑下的印迹像眼泪。「那你呢,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玲珑眼眶红了。「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做,你们先走。」我喝了一口玲珑递给我的茶,这姑娘很细心,跑路还不忘把我的杯子带出来。这件事情,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大壮就算欠了赌债,想骗光头鱼背后的老板,他肯定也会找我帮忙。他是怎么卷进这件事情里的,光头鱼又怎么确信我有能力帮他弄到账簿,种种疑惑就像乌云密布的夜色,让我看不清楚。「师哥,你还会来找我们吗,前几天我听到你说梦话,你说想收手了?」玲珑静静地看着我,眼睛里是我读不出的复杂。就在此时,大壮在后车座醒来,他费力的弄清所在之地,突然大喊起来。手筋脚筋全被挑了,他只能用脑袋撞着我背后的座椅。「咚咚咚……」大壮神色悲愤,恶狠狠的看过来,用力的张大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大壮的眼睛视角,直直地对着玲珑。闪电在天空如银龙乍现,我终于知晓了所有的谜底。但为时已晚,脑袋里的眩晕让我无法思考,眼前玲珑妩媚的脸变得模糊,耳边大壮在慌乱的嘶喊,下一秒,我就昏死过去。昏暗的仓库里,我被反绑在木架上,那些马仔用棒球棍痛殴我,大壮满身是血的倒在角落,死相非常凄惨。「说,还有一半账簿你藏哪了,他妈的说啊。」一个络腮胡子抓着我的头发大吼。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龙市长的手下。「叫杜玲珑过来,我告诉她。」我笑着回答她,血液就像油漆一般,滴落在潮湿的地板上,溅起诡异的血花。十分钟后,玲珑走进仓库,她眼睛高高肿起,嘴角微微发颤。「为什么?」我想知道,是什么东西让她能背叛我,一个照顾她十几年的兄长。「师哥,你还不明白吗?」「别人给了你多少钱?」「钱?哈哈哈,师哥,你觉得我是为了钱?」玲珑笑得弯了腰,脸上神情趋于癫狂:「解逍遥,你明知道我从小就喜欢你,为什么一次次拒绝我,我有什么不好,是我长得不漂亮,还是我不够聪明,你凭什么一次次践踏我的尊严?」「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哪怕在一起要饭,我也不会埋怨,但你呢,你总是把我推得远远的。我要把自己给你,你打我,我故意找男人亲热气你,你视而不见,那也罢了。你不喜欢我,只要对我好,我心里也欢喜,但你为什么要去喜欢那个女人,那个总是装可怜扮无辜的小婊子,她哪点比我强?」嫉妒让玲珑的五官扭曲,她的嗓音因愤怒无比尖厉。「那大壮呢,他哪里得罪你了?」我冷冷看着她。「要怪就怪他太蠢,我给光头鱼的人打电话时被他听见,他冲进来要掐死我,说绝不许我害你,我只能做局把他干掉。」「杀了我,没有另一半账簿,你怎么保命?」「解逍遥,我看你是谈恋爱谈傻了,对于龙市长而言,有没有那一半账簿还重要吗?上面都是他的黑账,那本账簿在自己手上最好,消失了也罢,最重要的是不要被对手弄到,所以师哥,你已经没有筹码了。」玲珑带着嘲讽的笑意,拍拍我的脸。我一直低估了玲珑,她比我想象的要聪明。过了几分钟,那络腮胡子又带人走进来,开始用酷刑折磨我,逼我说出那半本账簿的下落。几个马仔拿出三寸多长的钢钉,把我的左手钉在架子上。疼痛就如火药,顺着神经传到我的每个细胞,我的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温度,剧烈的痛感让我无法思考。我紧紧咬着牙,不让自己惨叫出来。痛苦就如潮水,一波接着一波撞击着我摇摇欲坠的理性。「哈哈,哈哈哈……」我带着眼泪大笑,笑声在密闭的仓库盘旋。因果报应终有时,师父说得没错,做骗子的终究不得好死。好在我早有心里准备,死前能守住尊严。「妈的,这人还真是个硬骨头,再钉!」络腮胡子额头涌出汗来,不知道是着急还是害怕。我算透了人心诡异,却没算到自己也有软肋。玲珑和大壮,是我从未猜忌的人,现在却把我带到死神门口。马仔们累的满头大汗,我的双手、小腿、胳膊、腹部都被钉烂,身上的血已经快流干,整个人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玲珑刚开始还带着恨意,后来却神情痛苦,她捂住眼睛,不敢看我的样子。当那个马仔抽出最长的一根钉子时,她疯了一般跳起来,挡在我面前,恶狠狠的甩了那马仔一巴掌,声嘶力竭地吼:「滚,给我滚!」我已经能依稀看到归途,那是一片混沌。「师哥,你是不是很痛,别怕,我对你好……」玲珑不顾我身上的血污,紧紧抱住我。「师哥,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是真心爱你,你亲亲我好不好,你亲我一口,我就到下面去陪你,不会让你孤孤单单,在那里受苦……」玲珑把脸贴在我胸口,不停地摸我脖子。人是一种多么复杂的生物啊,撕心裂肺的爱和咬牙切齿的恨,这两种极端的情绪,都能集中在一颗心脏里。「好,我亲亲你……」我声若蚊吟。玲珑听到这句话身子一颤,脸上浮现狂喜,把脸凑到我的面前。我微卷舌头,藏在口中的刀片闪出,用最后的力气甩动脑袋。带着一声惨厉的尖叫,血光飞溅在空中。玲珑蹲在地上大叫,紧紧地捂住自己左脸,血顺着她的指缝流出来,她没有料到我居然还有力气反抗,整个人都在发抖。那是我的最后一搏。「我刚刚可以划你喉咙,你心里很清楚,玲珑,这一刀是让你记住,我又放了你一次。希望你看在师哥的份上,别再去找那女孩的麻烦……」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刀片掉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的意识渐渐迷离,世间的一切都在离我远去。窗外的雨还是下个不停,雨声让我忘记痛苦,我想起很多往事。树林里五颜六色的塑料球,纷纷弹在空中。山谷里那些漂亮的蒲公英,像雪花般飞舞。还有那个温柔的雨天,微微弯起的眼角,她在向我挥手,她在和我告别。【尾声】十年前,一个下着大雨的清晨。汪俏俏背上书包下楼,看到一个男孩站在楼道,衣服单薄瑟瑟发抖。「师父也太夸张了,放风不给钱就算了,他妈的衣服总能多带点吧……」男孩在心里暗骂,不停地晃动身体,试图让身子暖和起来。「你这样会感冒的。」汪俏俏在他身后怯生生地说。男孩猛地回头,眼睛里有一丝狠气,随即眼珠一转,脸上浮出委屈的表情:「小妹妹,你能借我点钱吗?」「你需要多少钱?」汪俏俏问。「一百块,我和妈妈走散了,现在没钱坐汽车回去,你放心,我一定会还给你的。」男孩用着最简单的骗术。「好,你跟我上来。」汪俏俏带他上楼,踮着脚把门打开。一个不到二十平的廉租房,基本没有家电,一张破桌子摆在正中央,旧报纸贴满了窗户,左侧有一个电磁炉,一瓶见底的酱油在炉子边。「你爸妈呢?」男孩问。「我妈妈死了,爸爸……昨天刚被警察抓走。」汪俏俏低着头,去房里的柜子里找钱。「他犯了什么事?」「他误杀了人,这些钱是一个叔叔留给我的,我爸爸……把那叔叔的妻子给杀了,那个叔叔是个好人,带我治病还给我留下钱。」汪俏俏把钱塞到小男孩的手里。男孩呆在原地,前所未有的,骗人之后心里浮现出愧疚感。「我走了,我会把钱还给你的。」慌张失措站起,小男孩想要离开。「这件衣服给你,可能有点大,但比较暖和,我妈说淋了冻雨会感冒的。」汪俏俏不知从哪找出一件皮夹克,递向男孩。男孩费力的穿上,却发现袖子太长,像唱戏的甩来甩去。样子有点滑稽,男孩和汪俏俏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起来。汪俏俏是个孤独的孩子,平时没什么朋友,很少有同龄人和她说话,尤其是他父亲出了这样的事之后,每天都一个人生活。男孩却生性开朗,讲着从师父那里听到的笑话,逗得汪俏俏大笑。「我觉得你很亲切,我们做好朋友吧,我叫汪俏俏,你叫什么名字?」汪俏俏停下脚,大眼睛里满是期待。「下一次见面再告诉你。」男孩洒脱的跑到对面。雨没预兆的停下,绚丽的色彩浮现在云端,阳光印在马路上,两个孤独的孩子,微笑着挥手告别。

有哪个瞬间曾让你难以抑制的想

离婚那一年,是我最落魄的时候。房东看我是单亲妈妈,怀疑我是那种职业,说要是她发现我有带「男人」回来,她立刻报警抓我们。当时全身不到五千块,租了一个老旧的次卧,我带着刚上小学的女儿一起住。为了省一百块的月租,和房东还价到当着女儿的面哭出来。房东老太怀疑我,说那种话的时候,女儿就在我怀里面哭。那天起,我就暗自发誓,我要挣很多很多的钱。多到,再也没人敢指着我们娘俩的鼻子说话。那几年,我拼了命的挣钱。下了班,还要继续去做兼职。每天,疲惫到脚步虚浮,心脏狂跳像是随时猝死。但我不能停下来。每个深夜,回到那个狭小的次卧,看见女儿熟睡在那,我都这么告诉自己,你不能停下来。或许是时来运转吧,那段时间,我遇见了我一生中最大的贵人。我闺蜜,陆璐。她是我单位新来的派遣工,劳务合同的那种。可一身的行头,却抵得上我三年的工资。所有人都猜测,她要么是家里有钱,要么就是老公有钱。第一次见面,是在饮水间接水,偶遇。她走过来,突然问我,「你就是那个离过婚的女人?」我诧异,我老公和我一个单位,离婚后他就离职了。这种事自然瞒不住。可我和她又不熟,上来就说这个,我只觉得被冒犯。她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站那摸着下巴回忆着:「离婚是你老公提的吧,都说你老公很可能在外面养小三,结果连你自己都查不出小三是谁……保密工作有一手啊他。」「关键你一分钱都不要,就图个抚养权,到底怎么想的?」她说。「现在日子不太好过吧?也是啊,你中午在食堂吃那么多,应该是想把晚饭钱省了。」伤疤被一一揭开,我恼羞成怒,「说够了没有?!」「想挣钱吗?」我怒极离开的时候,她突然在我身后问了我一句。「够你们母女俩做人上人的钱。」2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讲道理的东西。它可以让你愿意去听任何人说话。哪怕,上一秒,她还在揭你的伤疤。几天后,我请她在一间相对高档的酒店吃饭。包厢有最低消费,看菜单时手都在抖。那个挣钱的办法,她就是那时告诉我的。「你知道吗,有一种钱,最好挣。」她说,「死人的钱。」3说起来,我的工作,就是管理死人的钱。在这个城市,凡是企业职工。要是死亡,家属就可以来到我工作的窗口,领到两笔钱。抚恤金,和丧葬费。我管的,就是这个钱。我也是这个时候,才从她口中知道。单位的系统里面,存在一个漏洞。简单点说,利用这个漏洞,我可以让死过的人,「再死一次」。当然,这指的是在数据层面。这个时候,我就可以再发放一次抚恤金和丧葬费。然而,在我动过手脚后,这些钱,最终就会流转进我的账户、我父母的账户、乃至,我在网上买到的多张银行卡里。狡兔三窟,神不知鬼不觉。「这系统,九十年代用到今天,非常老旧,你不用担心会被识别出异常,因为根本就没有识别功能。」她说,「何况人工审批一向都不严格,做好手脚,任谁都查不出来。」「还有,那些人已经死了。」她说着,竟然笑了起来,「死掉的人,上哪去发现这些事。」4我很清楚,这是在犯罪。可是那个晚上,当我回到那间狭小的次卧。我发现,女儿在装睡。她脸上挂着泪。我再三问她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终于她坐起来,找了张纸。她患有天生的失语症,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平时都是在纸上写字和我交流。「下午我的手碰到了同桌的衣服,同桌说衣服脏了,要我赔」她工整的字这样写着,眼泪滴到了纸上,「我手干净的,不脏的。」后来,我哄她睡下,擦掉她眼角的泪。都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我又何尝不知道,衣服只是一个借口。那些小孩,只是在排挤她。只是因为她是班里最好欺负的,只是因为,她只有一个没什么能力的妈妈。那个晚上,我把自己闷进被子里,闷到快要窒息。以防止自己呐喊出来。死人的钱,我挣。6从那以后,前前后后,三年吧。我挣了有上千万。这个数字,我自己都常常惊讶。做一单不过几万块,但架不住这些年,我一直断断续续在做,积少成多。这期间,我用父母的名义,买了房子;给女儿换了市里最好的学校,所有她想要的我都会给她买,哪怕最后只是当垃圾丢掉。其实我知道,挣这种钱,手脚动得再干净,早晚有被发现的风险。所以我早就在闺蜜的建议下,把绝大部分的钱,换成了数字货币,留给我女儿。就算我被抓,哪怕我一辈子坐牢。只要我咬死了不说,谁也不能从我女儿手里拿走这些钱!她一辈子衣食无忧,锦衣玉食,什么代价我都认!不过,有一个问题,我始终,想不明白。「陆璐,没有你我挣不到这个钱……我应该给你返点才对。」有一天,我对她说。彼时我们已经成了闺蜜,她如往常一样,来我家给我们做了桌好菜,陪我女儿玩。「不要给,一分钱也不要。」她说,「如果你给了,咱俩朋友没得做。」「……为什么?」我是在问,她到底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想帮就帮了,哪那么多问题。」她给我夹了一些菜,「尝尝。」我闷头吃着饭,看着她精致的脸,甚至在想,她不会是拉拉吧?对我来说,她一直很神秘。我只知道她有钱,却不知道她的钱是哪来的;我在名册上看到过她的住址,可那只是她租的房子,多数时间里都空置着。她对我太好了,好到,我无法去思考任何有关她的事。仿佛,理所应当要有一个闺蜜对我这么好。我真正明白她是谁,是直到半年之后了。那一次,我们一起出国旅行。她把我活埋进了土里,活埋在,离祖国仅半个小时车程的地方。是的,她从一开始,就在布这个局。她挣的,也是死人的钱。只不过,要死的是我。7那一年是2015。我们休年假,约好一起去缅甸旅行。我还不知道,她要让我和我女儿,都死在那里,变成「失踪人口」。9应该说,我习惯了有闺蜜替我包办一切。整个行程,全部是她安排的。缅甸,小勐拉。她说那里有最灵验的寺庙,去那里为我们的女儿祈福。订机票,办签证,联系司机。她一手包办。飞到西双版纳,乘坐私家车,去到打洛口岸。穿过国门后,就到了缅甸境内。有一些绿孔雀在国门附近游荡,我还拍了下来,告诉女儿,这是喻意前程无量的动物。私家车只能送我们到这,在国门外,有一辆越野车在等我们。司机是缅甸人,闺蜜用缅甸语和司机交流时,我一个字都听不懂。只是感叹,她一定为这趟旅程准备了很多。越野车走的是小路,短短半个小时,就到了小勐拉。可奇怪的是,这辆车却没有在小勐拉市区停留。我和女儿旅途劳顿,在后排昏昏沉沉睡着。不知睡了多久。醒过来才发现,车已然离开了市区,驶上了颠簸的山路。「这是要去哪?」我有些不安,问闺蜜。「酒店。」她说。「不在市里么?」「到了你就知道了。」说来可笑,那时候我还在想,可能她安排的是山里的特色酒店,离寺庙近的那种。直到,渐渐地,我看见一个村寨坐落在前方。。可我眯着眼睛望去,哪里是什么村寨!木制的高台上,有持枪的军人!这是一个缅北的地方武装!道路的远处,荒地上,有一个挖好的深坑。我不安到了极点,那是做什么用的?我还想问闺蜜,可她不回话了,只是在和司机用缅甸语交流。神色,冷漠得可怕。10车停下,两名矮个军人,走了过来。他们戴着血红色的臂章,持着枪管深黑的步枪。闺蜜摇下车窗,用缅甸语和他们说了些什么。车门被拉开了。漆黑的枪管探了进来。我被枪口指着额头,被迫下了车。怀里紧抱的女儿,身躯在发抖。我小声安慰他,妈妈在这里,不会有事。可刚一下车,后膝就被踢了一脚,整个人跪在地上。转头望去,开车的司机也下了车,却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和军人打起招呼,抽起了烟。瞬间,我懂了,全部都是安排好的。而安排这一切的人……此刻站在我面前的闺蜜。她往日的笑容不见了,眼神漠然,仿佛在看一头牲畜。「陆璐……为什么……」我惊惧,同时也不解地望着她。「密码。」她不回答,只是这样说。我知道,她指的密码是什么。这几年里,我挣的死人钱,早都换成了数字货币,准备留给女儿。她要的,就是这些钱的密码。我咬了咬牙,「如果不是在安全的地方,我不会说。」我是在赌,我只能这么赌。「你会说的。」她只是说了这么一句,拍拍膝盖,站了起来。我听见她对一旁的军人交代了几句什么,有人上来,从我怀里强行抱走了女儿。她双腿惊慌地地乱蹬着,惊慌地发出了「啊,啊」的声音。她在向我求救。我绝望地冲上去,却被一名军人扑倒在地,挣扎中,后脑「嗡!」的一声,我瞬间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意识……11……闷热。胸口很闷,缺氧的感觉。我猛然睁开眼睛,剧烈地喘息着。眼前,是绝对的黑暗。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黑暗。这里是哪?……我摸索着,手心滑过很多毛刺。身下,是一块粗糙的木板。我想要坐起身来,却瞬间磕到了头。摸了摸,头顶也是一块坚硬的木板。这时候,突然有一个光源闪烁着亮起,伴随尖锐作响的铃声。一台手机,在我手边。借着手机的光源,我终于模糊看清了。我躺在一个极其狭小的木箱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拿起那台手机。老式的诺基亚,键盘机。只能确定这不是我的,界面上显示的也全部是缅甸文字。接通后,电话那头,是我的闺蜜。我听见她笑了一下。「怎么样,土里的感觉?」她说。我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你被埋进地里的时候,我就在边上看着。我算过了,加上我在箱子里给你留的一罐氧气,最多三十五分钟,你就会窒息死在这副棺材里。」天啊。我再也抑制不住,疯狂地尖叫了起来。12她只是平静地等着我结束惨叫。终于,我渐渐停了下来,流着泪,绝望地捶打着木箱的板子。「我女儿……」我啜泣着,「我女儿呢?她在哪?」「密码。」她只是这样说。「让我听见她的声音,否则我什么都不会说!」我大吼着。她沉默了一会,很快,我听见电话那天,传来了呜咽的哭泣声。「小小。」我叫了一声女儿的名字。那头的呜咽声激烈了起来,但是含糊不清。我猜测,女儿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说吧。」闺蜜的声音。我无力地摇着头,我始终不明白,明明一直是那么好的闺蜜,明明她一点也不缺钱。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为什么啊,陆璐,到底为什么……」「是这样的,你老公爱上的那个女人……」她说,「是我。」「有钱是演出来的,那身行头是租的,隔段时间就换一套,花不了多少钱。」她说。「接近你,就是为了,让你去挣死人的钱。」「为什么……」我仍然无法理解,无助地颤抖着。她笑起来,「因为我和你老公,从一开始,就在等你挣钱啊。」我彻底呆住了。在那一刻,我全都明白了。13原来如此……她竟然谋划了一场堪称完美的犯罪:三年前,我丈夫和她出轨,和我提了离了婚。但那仅仅只是这场大戏的开始,微不足道的一个开始;我老公,是我的同事。他还在单位时,就留意到了那个漏洞。挣死人钱的漏洞。他心动过,他知道用这个办法,挣到上千万,不是什么难事。但他还是放弃了,因为只要做了这种事,万一被发现,少不了要在牢里度过终生。可有一次,他和她在酒店幽会的时候,他说了这个事情。那点醒了她。「何必自己做呢?」她说,「这不是有现成的劳动力么。」于是,一个完美的计划就此诞生了——我老公提出了离婚,官司打了很久。最后,我为了留住女儿,选了净身出户。穷困,蜗居在狭小的出租屋,疲于奔命。挣钱的欲望,在心里疯狂滋生。于是,她恰到好处地出现了。她进入了单位,接近我,撩拨我内心的渴望,把挣死人钱的方法给了我。他们再也不用担心东窗事发。她不过是口头教过我,哪怕我案发。证据在哪?谁会知道?谁能证明?而那些钱,仅仅只是暂时「存放」在我手里罢了。等到我挣够了钱,就是他们收成的时候了。把我骗到这里,让我死在这里,变成失踪人口。他们拿到密码,轻而易举,拿走所有钱。就算在这之后,单位发现了我挣死人钱的事,报了警。又有谁会去查他们?只有我这个死人被通缉。他们却能在国内,用我的钱,高枕无忧地做富家翁。还能在公众媒体上惺惺作态,呼吁我早日回国,接受法律审判。「说到底,你只是我们精心培养的……一株庄稼。」她说,「现在,是丰收了。」她把每一个环节都想到了,现在就只等我和女儿的死。好一个坐享其成,清白到底!说到自得处,她甚至笑起来。14「我告诉你的已经够多了,你的时间是有限的。」她再一次提醒我。我咬了咬牙,「让我出去,让我和我女儿到安全的地方。否则我什么都不会说!」那头的她,不屑的轻笑。「你的时间是有限的,你女儿也是。」我愣了愣。「我还在念书的时候,就一直很好奇一个手术……前额叶切割。」「知道吗,埋你的时候,你女儿一直在大哭大喊,吵得我头疼。」她说。「我会找一根尖锐的铁棍,插进脑袋里,搅烂一部分脑子。到时候,她就会变成一条听话的狗。」她笑了笑,「特别安静,把她卖了都不会反抗。」「当然了,这里没有麻药。」「等一下……」我祈求地话语,被打断了。「五分钟。」大脑嗡嗡作响。我浑身都在发抖。「说不说,你自己选。」不顾我癫狂地咒骂,她挂断了电话。15我发疯地捶打着这具棺材。纹丝不动。妈的……妈的!她挟持着我女儿,这才是她肆无忌惮,把我埋在这里的原因!妈的!!棺材里的空气越来越闷了。我用指甲掐着手心的肉,迫使自己冷静去思考。有一点,我很清楚。绝对,不能说出密码。一旦拿到想要的,她绝不可能让我和女儿活命!我摸索着,在这台手机里,找到了拨号界面。我根本不知道缅甸的报警电话是多少,我拨了110,又试了86110,可是那头都只有机械的缅甸女声,应该是在说号码无法打通。冷静,我必须冷静。大使馆……是了!如果我能查到驻缅大使馆的电话,向他们求救,哪怕我需要自首,我和女儿都还有机会被救!然而这台老式的诺基亚,无论我怎么操作,就是刷不出任何网页!是啊……这个女人,又怎么可能留给我一台能上网的手机。该死的,该死的……我无力地捶打着木板。这个时候,电话突然响了。我以为是闺蜜的,慌忙接通。那头却是一阵缅甸语,年轻男人的声音。只不过,磕磕绊绊的。「မင်းရဲ့အေမ」「ငါေနာက်ဆံးမာဖန်းကိအရင်ဆံးေဖာ်ြပခဲ့တယ်ဆိတာငါသိလိက်ရတယ်။」我完全听不懂,看了一下手机号,不是闺蜜打来的。「Help!」(救命!)我只能寄希望于他能听懂英语:「Help!Wewerekidnapped!Callthepolice!」(救命!我们被绑架了!报警!)「မင်းရဲ့အေမ!」完全鸡同鸭讲,电话那头的男人根本不像是能听懂英语的样子。他还在说着我听不懂的缅甸语,我想起了什么,匆匆挂断。翻起了这个手机里的拨号记录——我要一个个试过去,只要有一个能听懂英语,我们就有机会得救!可这时候,那个号码又打了过来。我挂断,没找到屏蔽号码的功能,又打来。我急躁地接了,那头还是那个男人,在说莫名其妙的缅甸语。没完没了!我也火了,「甘凌娘!打什么打?!!」那头明显的沉默了一下。「中国人?」男人说出了一句标准的国语。我愣住了。16他干咳了一声。「甭管用什么语言交流吧……」他说,「你孩子现在在我们手里,我们只给你一个小时,往这张卡里打十万美金,否则我们就撕票。」他说着,开始给我报一串卡号。我彻底懵了,我孩子?!在他手里?!我急忙打断他,「等一下!你确定吗?!她明明……」他啧了一声,「不信是吧。」电话那头,很快传来了一个小女孩的哭声。并不清楚,但乍一听,确实很像我女儿的哭声。「妈妈,救救我……他们都在打我……」小女孩的呼救,仍然是并不清晰的声音。我呆愣了半晌,反应了过来。我女儿患有失语症,怎么可能说得出这样完整的句子。我听说过这种骗术,境外有人专门花钱,录下小孩子的求救声。那些小孩的声音都很普通,没有特别的音色。被诈骗的人不仔细听,很容易误会成自己的孩子。这不过只是一桩诈骗电话。「一个小时,如果你敢报警,我们立刻撕票……」他仍然在卖力表演着。无论如何。这个诈骗犯,是我眼前唯一的希望了!17「你……你等一下!钱的事情好商量!多少都可以给你!」「很好,我也不废话,钱到放人……」「你听我说!」我打断他,「我知道我女儿不在你手里!我也知道你是在诈骗!」「我女儿已经被我闺蜜绑架了,我时间不多,她随时会对我女儿动刑!」我慌乱地说着,「问题是我被活埋在一个军寨附近的棺材里,我出不去。」「所以现在只有你能救我女儿!明白了吗?!」「你在国内还是在缅甸?……不,不重要,帮我给驻缅大使馆打电话,给缅甸警方打电话,都打!全部打一遍!让他们来救我们!只要我女儿得救,我把我这些年所有钱,全给你!有上千万!」我喘着气,那头久久没有回应。「求你了……」「你等会啊……」他明显懵了,「你被活埋,完了你女儿被绑架……」「对!」「然后你孩子还是你闺蜜绑架的……」「是的,我过了,全是真的!」他长长地感叹了一声,「你可真能瞎寄吧编啊……同行?」我哭泣着摇头,「你可以去查,我叫程雨桐,你干这行一定能查到我的信息,求求你……哪怕你只是给我一个缅甸的报警电话……」然而下一秒,他挂断了电话。棺材里,死寂重新降临。我崩溃地撞着头。胸口很沉闷,是空气里的含氧量越来越少了。但我现在没有时间去想这件事情。急促的电话声响起,打断了我的思考,仿佛催命的讯号。是我闺蜜。18我颤抖着接起。「时间到了。」她说。「不要。陆璐,不要……」我祈求着,「她把你当成干妈——她把你当成另一个妈妈!」「然后呢?」她说。我愣了愣。「我给你时间了。」她说。我听见了金属碰撞的声音。电话的那头。爆发出了我女儿强烈痛苦的呜咽声。我知道,她是在用尖锐的金属,往我女儿的头颅里钻。我发疯地撞击棺材,「停下!停下——」「最后给你三秒!要进她大脑了!」她大喊。「三」「二」「一」……「我说!我给你密码!」我哭泣地大喊着。我已别无选择。19我报给了她一串数字。她在那头操作了一会。「打开了。」她笑了一声。「你已经拿到你要的了,放了他……那也是他的孩子,你别忘了那也是他的孩子!」她却没有理会。「两个事。」她说。「第一,人的头骨很硬,我刚刚只是用铁棍夹她的手指——我诈你的。」「第二,你前夫说过,要把女儿带回国内,他会继续抚养她。」「至于你……对不起,你不能活。」我顿了顿。我已没有选择。「可以,可以!……只要你让她活着,陆璐,她很乖的你是知道的,她长大也会把这些事忘掉,不会记得我这个妈妈。」我双眼流泪,「她有失语症,没法告诉任何人我们的事……她会是一个好女儿的!」我哭泣着,「如果你不放心,你把电话给她,我来告诉她,你没有伤害我,是我不要她了。她会死心塌地地把你当妈妈的!」真是讽刺啊,想不到,这竟然将会是我和女儿的最后一句话了。可是,闺蜜却打断了我。「那未来,我和他生的孩子算什么?」她突然这样说。20我愣住了。那头的她,不知对谁,说了一句缅甸语。音乐声消失了。车轮的山路颠簸声。他们,是在一辆行驶的车上。「到这里之前,我就改了主意,我会告诉他,他女儿因为剧烈反抗,被军寨的人误杀……怎么样?」她说,「谁都找不到证据。」「死人,又怎么能告密呢。」「最后和你女儿说句话吧。」车停下了。她解开了我女儿的嘴。「啊……啊……」她依然只能发出这样恐慌的声音。我流着泪,祈求闺蜜放过她。用力在木板上磕着头。「妈……」突然间,我听见了她艰难地发出了音节。「妈……妈……」她艰难努力地说着,像是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最后时刻,只想让我听见她叫我。「妈……妈……」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她叫我妈妈。一声枪响。一具年幼的身体,被人踢下了车,在道路上无力地翻滚。我再也听不见,我女儿的声音了。21她挂断了电话。我握着手机,紧紧地握着。时间过去了多久?我不知道,黑暗中,我仿佛已是棺中死尸。一直到。我手中的电话重新响了起来。是刚才那个诈骗犯打来的。我看着它,久久地看着。我对这个世界唯一的牵挂,已经不复存在了。但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做。那个女人,我要她死。我剩余的生命不多了。我也很清楚,被困在这具棺材里,我做不了太多事。可我一定要想尽所有办法,让她为我们陪葬!我低下头,在下方,看见了她提到过的氧气瓶。登山用的那种,1L的量,最多,能用30分钟。我努力伸出手,够到那个瓶子,打开,在这氧气所剩无几的棺中,用力吸了一口。猩红的双眼,瞳孔收缩。血液,涌进大脑里。21我接通了电话。我没有说话,我在等他开口。我需要了解更多他的情况。现在,他是我唯一能利用的人了。没多久,那个男人,踌躇地开口了。「那个,国内……出新闻了。」「有人报案,说有三名女性,在国外失联。失联名单里面,有你的名字……其中还有个是小孩。」「据说,你前夫报的案。」做戏做全套,这真像他们的作风。问题是,这个男人打电话回来,是为了什么。「你想问什么?」我说。「那个……真有上千万啊?」22我笑起来。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讲道理的东西。它可以让你愿意去听任何人说话。哪怕,上一秒,她才将他的骗术揭穿。「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这样问他。「啊?……我叫陈钰。」「陈钰,你在国内还是在缅甸?」「我就在小勐拉,干这行嘛,没办法……」我该当庆幸,他就在这座城市。脑海中,一个计划渐渐有了雏形。让她死无葬身之地的计划。「陈钰,你手机有录音功能吗?」我说,「辛苦你,把录音功能打开。」「什么?」他愣了一下。「打开录音。」那头沉默了一会,应该是在操作,「好了。」「我叫程雨桐。」我说。「你们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在棺材里了。」我说着,报了一串自己的身份证号。「我被我前夫和我闺蜜,骗到缅甸旅游,活埋进了土里,逼我交出了所有钱。」「我的女儿,被他们杀了。」「证据是,我的尸体。」「我被埋在一个地方武装的军寨外面,离祖国不到百公里的地方。」「我记得,是出了小勐拉,向南开,大概有半个小时的车程,全是山路。我的尸体就在这。」「只要找到我的尸体,就能证明我的话是真的。」我顿了顿,说起了下一段话。那是说给陈钰听的。「陈钰,是唯一愿意帮我的人。」「我感谢他对我的帮助。我自愿将我所有的合法遗产,无偿赠予给这个男人。」「此刻我头脑清醒,没有受到胁迫,为了证明这一点,我将重复这段话三遍。」我重复了这段话三次,合法遗产,全部无偿赠予……我知道,这种赠予的话,没有多大法律意义。但是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了。那头的陈钰,完全懵了。「你是什么意思……我也没有帮你……」「接下来,就是你帮我的时候了。」我说。「我需要你把关于我前夫和闺蜜的那段话,发给国内的媒体,越多越好。」只要这些话被报道出去。我那个躲在国内的前夫,他一定逃不过制裁。但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那个女人,那个教我挣死人钱的女人……「我要你帮我的第二件事……」我说,「帮我杀了我闺蜜。」23他沉默着。我知道,这个要求他很难同意。这是我最后的筹码了——「你知道,我说的那上千万,现在在哪吗?」我说,「就在她的手上。」是的,我的那些钱,早就被我换成了数字货币。然而,保险起见,我将那些数字货币的私钥,加密存储进了一个硬盘里。她想拿走我的钱,就必须先打开这个硬盘,拿到私钥!最关键是,先前我告诉了她密码后。她是经过了一番操作,才确认了密码是正确的。这就说明,她刚刚是在尝试打开那个硬盘。那个装有上千万的硬盘,此刻,就在她手里!「杀了她,不仅仅是帮我,那几千万都是你的。我国内的那点遗产,根本比不上。」「上千万,够你在缅甸做土皇帝!」24可他仍然沉默着。久久地沉默。「求你了……」这种时候,一个绝望的母亲,又能说些什么呢。「我女儿……」我说。「我女儿有失语症。」我哭泣着,「今天,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听见,她叫我妈妈。」「我还想听见她跟我说话,我还想教她唱歌,陪她说好多好多的话。」「我好想听她再叫我一次妈妈。」「可是我再也听不见她的声音了。」他只是沉默着。徒留我绝望地哭泣。心已然沉入了谷底。她杀了我女儿,把我女儿的尸体踢到了马路边。却就这么轻易地走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凭什么。凭什么?!25「我……试一试吧。」突然间,他说。我愣了愣。「但不是因为那些钱……」「我也有孩子。」他顿了顿。「我也有过一个孩子。」我瞬间明白了过来。倘若他有孩子,又怎么可能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捞这种充满危险的钱。除非,他和我一样,失去过自己的孩子。很可惜,他过去发生过什么,我已经没时间去问了。混浊的空气,沉闷的棺材。我吸着瓶中的氧气,心脏狂跳着。26「问题是……我怎么杀她,我都不知道她人在哪里。」「我会告诉你她在哪。」我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还记得,我和闺蜜最后易通电话,发现她是在一辆行驶的车上。那个时候我就在困惑,这太不合理,她应该一直守在我棺材附近才对。不然,要是我早早被闷死,谁来告诉她密码?她一分钱都得不到。再往下想,甚至她都不应该把我活埋,而是拷打我才对,这样才能确保我在说出密码前活着……但现在,我已经有结论了。只有一种可能,也是一定是这个可能!那个地方武装,和她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关系,只是收了她的钱,帮她做事。杀人无非家常便饭,价钱谈妥自然能帮她办。既然只是金钱交易。她自然不敢在这里久留!要是让地方武装发现她握有那么一笔巨款,她也活不成!这也是为什么,当我被枪逼下车的时候,她除了让我交出密码,其他什么话都不说。所以,当看到我被活埋之后,她一定是带着我女儿,坐上了那辆越野车,原路返回国门。越快越好!「陈钰,她正在往国门赶!」27然而陈钰却迟疑了。「可是,我现在过去怎么来得及……难道我回国去杀她?」「她不会回国的!因为我会让她主动来找你!」陈钰不解。应该说,我从未这么感谢过,自己遇见的是一个干诈骗的男人。「你干这行的,一定有那种轰炸电话的软件吧?」「有……有的。」「我需要你给我闺蜜打电话,号码我会给你,你告诉她,你是军寨的人。你就告诉她,你们把我挖了出来,想重新和她谈价钱!如果不同意,你们就让我活着回国!」我很清楚,放我活着回去,就是我闺蜜最大的死穴。「那她一给军寨打电话,不就全露馅了吗……」陈钰愣了愣,似乎是明白了过来。「没错,所以你需要给那个军寨所有人的电话进行电话轰炸。这样,她没办法打电话求证,最后,她只能和你交易!」我大声地说着。「她要去哪,由你来定!」「等一下等一下……我都不知道是哪个军寨,光知道在南面……」我咬了咬牙,努力回忆着,「我看见这里的军人戴着血红色的臂章,上面的图案有交叉的刀……」「我知道是哪个了,可是……我哪能搞到里面所有人的号码啊,我最多只能搞到几个小头目的……」这已经比我先前预测的结果要好太多太多了。「只能赌!」我加快着语速,「我闺蜜也不可能有所有人的号码,她联系的一定也是某个小头目,最多加上那个司机。我们只能赌,赌那两个人,就在你轰炸的号码当中!」「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陈钰已经完全明白我的意图了。「还有,你打电话的时候一定要确认她是不是在车上!一定要等司机走了再诈她!不然她直接就能确认情况!」我做着最后的补充,「而且她手上有枪,但是到了国门附近,她就必须把枪丢掉!」「妈的……」陈钰骂了起来,「要是让那个地方武装查到是我干的,我也得跑路。」他说的是对的。和我闺蜜的三年布局比不了,这完全是一步险招。但是一旦成功,陈钰只需要等她自投罗网。「妈的!」陈钰挂断了电话。「等我的电话。」这是他的最后一句话。28死寂重新降临。我躺在棺材里,艰难地呼吸着。氧气瓶的氧气,吸一口少一口。我没有多少时间了。但我还不能死。在我亲耳听见她的死之前,我不能死。29时间,从未这么漫长过。我强撑着,让自己不要睡过去,在脑袋里,逼迫自己,思考任何可以进行思考的事情。前夫提出离婚时那张冷漠的脸;狭小的出租屋里,我把女儿抱在怀里时的温软;我给她讲童话时,她脸上的笑意;还有,陈钰。30其实陈钰,身上有很多东西,让我想不明白。比如他一个干诈骗的,不打国内的电话,打缅甸的号码干什么。我运转着大脑,猜出了些许的可能:或许,从一开始,我现在用的这张卡,就是他在非法网上售卖的。对他来说,这是完美的「肉鸡」——他能套取买卡人的信息,精准的实施诈骗。而当这张卡能打通的时候,就说明持卡人身在缅甸,被诈骗后,自然求助无门。万无一失。又或者。因为自己的那点良知,不想骗同胞?也许吧。如果我还能活命的话,我会去好好地向他要答案。包括,他那个曾经有过的孩子。多久了,为什么他还没有给我回电话。为什么……黑暗之中,爆发出了电话的声响。31电话那头,陈钰的声音。「ငါ့ကိမယံပါနဲ့၊မင်းသ့အသံကိငါနားေထာင်ခွင့်ြပမယ်」我愣了一下,他为什么是在说缅甸语?随即我反应过来,我听不懂缅甸语,这他是知道的。只有一种可能,这番话,他是在对另一个人说!对谁?我闺蜜么?!「ေြပာ!」「ေြပာ!」陈钰明显催促着。我指甲掐着手心的肉,压低了声音,以免在棺材里有回音。同时装作劫后余生的虚弱状态。「求……求求你们了,不要再把我埋回去,多少钱都可以……」一瞬间,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女人的缅甸语,听语气,是在咒骂。咒骂他们违约,咒骂我还活着。是我闺蜜的声音!32她的声音并不清晰。我知道,陈钰现在还不可能抓得到闺蜜。只能是,他们在隔着电话交流。就像现在的我一样。闺蜜的声音又消失了。我和陈钰的电话没有挂断,却始终沉默着。她声音消失了,是做什么去了?去给地方武装打电话求证么……陈钰说的没错,如果她一旦成功联系上那个地方武装,我们将前功尽弃。我只能紧张地祈祷着。33许久,在电话里,我听见了电话铃声。听动静,陈钰是接起了另一部电话。果然,他是在用另一部电话和我闺蜜交流。我听见闺蜜的声音再次出现了。我不敢出声,一直等着。终于。他们结束了通话。「上钩了。」陈钰说。我脊背大汗淋漓,早已湿透。34「你全都算对了。」他亢奋地说着,「她给地方武装打不通,只能选择相信,只能折返找我交易!」听他那头的动静,应该是上了一辆车,正在发动油门。「她没进国门,调头回来了!」他说,「我给她挑了一个没人的地方,她找了辆本地摩的往那去了,我现在也过去!」「大概十分钟,就能赌到她。只要摩的一走我就动手!」他顿了一下,「你大概还能挺多久。」「不知道……十分钟,最多吧。」「我……」他说,「我已经给大使馆打过电话了……但是,我不知道要多久……」「没关系。」我惨笑了一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能撑多久,是我的事。」他沉默了下去,那头只有汽车颠簸的声音。「我可以……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吗。」我说。「什么?」「你的孩子。」我说。35「打工的时候。」他说,「孩子跟我住工地,他跑出去玩,经过渣土车的时候,没注意。」一起意外么……「他是被害死的。」他说。「开车那个人,是我同乡。」他说,「头一天晚上,他通宵打牌。本来他可以避开的,本来可以避开的……但是他睡着了,开着车就那么睡着了。我崩溃地爬上去,把他从车里拽下来,他口水还流在衣服上。」他惨笑了一下。「你别怪我不会说话,其实,挺羡慕你的。」「什么……」「你说,我能怪他么?是我自己没看好孩子,是我一心只知道钱钱钱,以为挣到钱给孩子就够了。把他带到身边放在工地,他爱干嘛干嘛。」他说,「你还有仇可以报,我想报仇,都不知道该找睡。那个司机吗,还是我自己。」「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活,以后也,稀里糊涂地活。」他不再说话了。这通电话没有挂断,我们沉默着。瓶中的空气越来越少了,几乎所剩无几。我每隔几秒,只能让自己吸很小的一口。可是棺材里沉闷的空气,让我十分困倦。我最后一次试图拿起那罐氧气,却连喷气的按钮,都无力按下去了。徒劳地尝试,一次次失败。我双眼渐渐上翻,昏迷前,我似乎听见了他在呼喊着什么。36……「你放了我!我也可以告诉你密码!这样你不需要杀任何人!」不知过了多久,我隐隐约约听见了我闺蜜的声音,像隔了整整一重山一样遥远。电话里传来的,听不清。可我怎么可能,忘记她的声音。我艰难地睁开眼睛,双手仍然无力按下喷气钮。抓着它,在木板上磕了磕,磕掉了口鼻面罩。把按钮对准牙齿,用最后的力气,咬下去。那是这瓶子里,最后一点氧气了。我用嘴深吸着,强撑着意识。「杀了她……」我艰难地开口了。「你醒过来了?!」陈钰很惊讶。「杀了她……我告诉你密码,趁我还有意识……」「别杀我,密码我也能给你!」闺蜜大叫着,「你不用承担任何风险,一样能拿到钱!这才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还有!还有!我不知道她和你说了没有,我单位有漏洞,可以挣钱!」她慌张地寻求着所有生机。「我会继续把这个漏洞分享出去,让别的人挣钱!然后,我带着那些人来这里,就跟她一样,弄死之后钱都归我们!我分你一半,不,你要几成就几成!这些钱不会有风险,你可以拿回国做富家翁!」「我真的是打算这么干的,不信你看我手机,看我和我老公的聊天记录,我们真的打算继续做下去!」「杀那些人也不用你动手,我来办!我有经验了!你只需要分钱就行!」他没有出声。似乎,是走到了一个无解的局面。我和闺蜜,都只能等他做出选择。37很奇怪,这种时候,我反倒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情。那是什么时候啊。我记得,那似乎是刚离完婚,我带着女儿租房子,和那个房东老太讨价还价。被她指着鼻子怀疑我是那种职业。我最终还价成功,但是却当着女儿的面哭了。我抱着女儿,坐在那间空荡荡的小次卧里,悲伤地哭泣。突然,女儿擦了擦我的眼泪。她找来纸,给我写:「妈妈是大英雄。」38「陈钰。」我用最后的力气,说着,「我活不了几分钟了……」「我到了那边,我会去找我的孩子,也会去找你的孩子。」「我会告诉他,你一直在自责。」「我的女儿也会告诉他,他的爸爸,是个英雄。」陈钰没有回答。可是我听见了,闺蜜的声音,变成了挣扎的呜咽。以及,喷洒而出的动静。仿佛氧气瓶喷射气体。她的气管被抹断,血液喷洒而出。39沉闷的棺材,纹丝不动的木板。电话那头的陈钰,再次上了车。油门发动后,我听见他又接了一通电话。短短几句后,便挂了。「找到人之后,电话轰炸我就安排停下了,那些小头目的号码,我给了大使馆。」他说,「他们刚刚谈好了钱,同意放人。」他说,「我现在去你在的地方,去把那个硬盘给他们。」说来,挺奇怪的。那里面,装的都是死人的钱,现在却能用来救命。「我过去,大概二十来分钟。」他说,「但你不需要撑那么久,有人去挖你了!」我能撑过去么?我不知道。我的双眼已经看不清东西了,手机里的声音,听起来非常遥远。我女儿已经不在了。大仇得报,我甚至连撑下去的信念,都拾不起来了。「你现在睡着就全都完了!一定会死!!」他大喊着,「别睡!!别睡!!!」可我身体已经到极限了。我能感觉到,自己每一存神经,都犹如油尽灯枯在熄灭。「你知不知道,我在她手机里看到了聊天记录。他们是真打算继续干这个生意!」「是你救了那些人!」是么……我感受到了棺材的微微震动,似乎是压在上面的厚重土层,正在被铁揪挖掘。可是我的意识已经涣散了。双眼抑制不住地上翻,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将我一点点吞噬进去。「别睡!甘凝娘!我甘凝娘!别睡!」他大喊着,将我骂他的话还给了我。「我还没找到你女儿的尸体,如果你睡了,我就把她带回国安葬!」「你希望我把你们合葬对吧?我告诉你,没门!踏马的想都别想!」「什么大使馆都不好使,你敢睡过去!我就一定让你们娘俩分开下葬!让你到死都见不到她!老子踏马的说到做到!」真是……「甘……凝……娘……」我艰难地,含糊地说着。牙齿,死死地咬住了手指,血肉模糊。钻心的痛,刺激着脑袋里的神经。棺材的震动越来越强了。一根手指麻木了,又换了另一根。「等我。」他说,「我们一起去找孩子。」微弱的光线,穿过缝隙透了进来。我会等着他的。—end番外:回家1那天之后,我找到了我的女儿。她躺倒在荒路旁的草垛里,胸口中了弹,血已经干了。她再也醒不过来了。2几天后,我抱着女儿的骨灰,住进了陈钰的家里。他家不大,墙上挂着他孩子的遗照,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在他楼下,就是他的「公司」。摆满了诈骗用的电话,还有多部电脑。二手烟和汗馊的臭味,在楼上都能闻到。我蹲在地上,给孩子们烧着纸钱。我边上的男人,轻轻地说了一声「抱歉。」他是陈钰。瘦瘦高高的,穿着花衬衫。他仍然不免愧疚,若当日他早些相信我,或许我的女儿,就不会……我没有怪他。接下来,我会带着女儿回国,我会主动去自首。但是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做。3「你知道吗,现在对所有人来说,我已经死了。」我对他说。是的,当我被从地里挖出来之后,我对陈钰的第一句话便是:「告诉大使馆,我已经死了。」他不理解,但还是照做了。今天,我将告诉他我这么做的原因。「因为我的死,能让我前夫恐惧。」「那恐惧是他上钩的诱饵。」4还记得先前,我被困在棺材里。我录了一段话,揭露我前夫,合伙我闺蜜,谋财害命的录音。本意是通过国内的媒体曝光,让躲在国内的前夫无处可逃。接受法律的制裁。但是,用陈钰的话说,「时间紧,任务重,实在是腾不出手了」。他没来得及发给媒体。时间,回到那日。我从棺材里被挖出来之后,陈钰载着我,在山路上狂飙,往最近的医院赶。新鲜的空气涌进车内,我大脑充血,晕眩得几乎要死去。「没事了,已经没事了。」他踩着油门,安抚我,「快到医院了。」这时候,他的电话突然响起。他看了一眼,接了起来。他听了一会。「是的,人在我车上……」他说。「大使馆位置在哪啊?不是,我得先把人送医院……」是大使馆打来的电话。「对,我知道她是被谁埋的……」「全部情况?我靠有点复杂啊,你等我捋一捋啊……哦对了!我有个录音,我发给你们你们就懂了!」就是在那个时候,模糊之间,我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似乎,大使馆也尚不知晓。发生的这一切,都是我前夫和我闺蜜谋划的。机会。让我前夫,血债血偿的机会!我半躺在后座,想要让陈钰等一下。可是,我很难发出声音。终于,我艰难地按开了安全带,身体从后座重重跌下。陈钰听见动静,错愕地从后视镜里看我。他注意到我,在轻轻地摇着头。他反应过来,挂断了电话。他停下了车,我喘息了好一会。「告诉大使馆……我已经死了……」终于,我能够发出声音。他愣住了。「还有……那个录音……」我说,「不要发给任何人。」说完后,我彻底昏死了过去。5很幸运,陈钰按我说的做了。在医院醒来后,陈钰对我说。他告诉了大使馆,我在送医的路上,没挺过去。「当然了,他们想要帮助你的尸体回国,给我打了好多电话,我一直拖着……」「先不要和他们联络了……」我身体虚弱,但还是想起了什么,「这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么?」「倒不会……我手机号一大堆,查不到我的。但是……」「你不让他们知道真相?」他无法理解,「图啥?还想着保护你前夫吗?」我摇了摇头。答案是,恰恰相反。因为通过陈钰的那通电话,我确认了一件事:当日,陈钰向大使馆求救的时候。他只来得及告诉他们,我被地方武装给活埋了。以及武装的势力归属,联系的方式。至于活埋的原因,幕后的主使……陈钰时间有限,不得不匆匆挂断,赶着最后那点时间,去围堵我的闺蜜。庆幸于,我在昏迷前,最后做下的那些安排,及时阻止了他和盘托出。现在除了我和陈钰。没有任何人知道,我的前夫是真凶!他还是自由的。而他的自由,就是我需要的!6时间回到此刻。我们给孩子烧着纸。我拿着闺蜜的手机。那上面的聊天记录,止步于我和前夫的对话。我伪装成闺蜜,告诉他:你前妻的尸体,已经被地方武装,转交给了大使馆。国内并不安全,回国有很大风险。说不准,地方武装已经透露出了我们的交易。跑!越快越好!来这里吧,硬盘就在我手里。我们足够做土皇帝。他想要和我通电话,被我以「你在国内,有可能已被监听」为由,强硬拒绝了。他确实有所怀疑。但是……另一件有趣的事情,如我所料发生了。我本人的死讯,通过媒体,传到了国内。那么,地方武装为什么没有隐瞒这个秘密?地方武装,是否已经供出了我们?!这一系列的问题,足够让他日夜惊惧。更加耐人寻味的,是大使馆的态度——因为他们既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只能强调,生死尚不明确,正在努力寻找我的下落。可他早已惊慌失措,在我这里,只能得到更恐怖的解释:「他们是想麻痹你,在逮捕你之前——否则怎么会这样模棱两可!」「再不跑,就来不及了!」手机上,最后的一条,是他出了国门。他坐着前来接他的本地摩的,赶赴我和他约定的地点。纸钱焚烧殆尽,只剩下干枯的灰烬。「因为我的死,能让他恐惧。」我说。这里的气候,要比国内湿热很多。不知不觉中,我也习惯了凉鞋和花衬衫。我坐上了陈钰的车,驶往那个约定的地点。杀人的地点。7天色越来越暗了。我们约定的那个地点,是一个没有人烟的荒路。陈钰的车,是一辆老旧的越野车。此刻,我们就停在路旁,安静地坐在车里。安静地等待着。说不紧张,那是假的。我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渐渐地,道路的前方,驶来了那辆本地的摩的。司机早就收过我们的钱,催促着后座上的男人下车,随即,便头也不回地驶离了。那个抱着包,下来的男人。就是我的前夫。在这荒无人烟的道路上。只有这辆老旧的越野车,静静地等着他。「打开双闪。」我对陈钰说。车灯闪烁。我的前夫,招了招手,朝我们走来。然而,这注定是一条让他永生难忘的道路。在道路的一旁,有一个提前挖好的深坑;我看见,他惊疑不定地望向了那个深坑。曾几何时,我也惊恐地在心中自问这个问题:那是做什么用的?挨着那个深坑的,还有一块地;明显被翻过,像是在里面,已经埋过了什么东西,成年人大小。陆璐就在里面。就在离他不到几米的地方。陈钰的车,还在打着双闪。我的前夫终于警惕起来,他停在那,给我打来了电话。这是我第一次接通。「陆璐,下车,让我看见你。」我能感受到,他的呼吸里都是恐惧。距离已经很近了,足够了。我没有说话,拉开车门,下了车。他脸上的神情,就仿佛见到了鬼一般。「好久不见。」我朝他笑起了来。他惊惧地丢下电话,慌不择路地逃着。天色昏暗,整片天空几乎要压下来。他逃不掉的。8我的前夫,手脚都被捆着,嘴被胶带粘上了。后脑勺渗着血,是他转身想逃时,被追上去的陈钰给予的重击。我探过了他的鼻息,他还活着。我翻检着他身上的所有东西,证件、手机、钱包……全部收走后,我用力地拍打着他的脸颊。终于,他模糊地睁开了眼睛。瞬间,他剧烈地挣扎,嘴里发出了痛苦的呜咽声。可是,都是徒劳的。他双眼流着泪,祈求地看着我。他很想说话吧,那个时刻,有无数求饶的话,有无数的交易想提出。只要我能放他一马。「知道吗,我的女儿,在这里,第一次开口说话了。」我说。「可是没有人在乎她说什么。」「没有人肯给她活下去的机会。」「你害的。」他流着泪,脑袋在地上碰撞着,像是在给我磕头。我沉默了好一会。「你毕竟是孩子的父亲……我毕竟爱过你……陆璐也说过,你的打算,是让孩子活着回国……」我说。他的眼睛里,爆发了新的生机。疯狂地磕着头,用力地呜咽着。「如果你诚心悔过,我可以放你一马……」或许他也没有想到,我撕下了他嘴上的胶带。在那之后,他仿佛一只受惊的动物,声嘶力竭地,说了无数忏悔的话。说他对不起我们娘俩,说他不是人,说他没想害死女儿,说他看错了陆璐。我只是平静地等他说完。最后,在他惊恐地目光中,重新粘回了胶带。「嘘——嘘——安静」我安抚着他,「你忏悔得很好。」「只是,我女儿听不见了。」「你的忏悔,没有意义。」9他沉重的身躯,被我推进了深坑。执着铁锹,往他身上,填埋泥土。我特意留了神,所有抛下的泥土,都避开了他的脸,他的眼睛。我要让他看着自己,一点点被活埋。他原本还在挣扎,但泥土越来越多,凭他的力气,已无法挣脱。突然,觉得很讽刺。原本,这是他给我设置的结局才对。陈钰在一旁抽着烟,思考着什么。先前他想帮我搭把手,但是被我拒绝了。这是我和前夫之间的事,只能由我来完成最后一步。「真打算回国?」陈钰问我。他是知道的,回国后,等待我的是什么。「嗯……我要送女儿回家。」「我代替你呢?……」旋即,他也意识到了,对于一个母亲而言,陪孩子的最后一段路,只能是她自己走完。他挠了挠头,叹了口气,「一起回吧。」我填埋着泥土,愣了一下。「我也想回去看看孩子了。」他说。「我的房子,大概率也是保不住了,肯定会被司法拍卖。」我说,「但我这些年的工资是合法的,加一起,也是一笔积蓄。」「咋还谈钱呢?」「不全归你,我会给你一个地址——我和女儿,以前住的那个次卧。」「那房子挺偏的,不值多少钱,帮我把整套房子买下来,加钱也要买下来。」我说,「收拾干净,让我女儿回到那里吧。」就好像,时间回到起点。我还在加班,她还在那里等我回家。终有一天,我会回到那里。抱住她。她等到了我,我重新回到她身旁。「这要是一直没人住,得积老多灰了。」他挠了挠头。我看向他。他踌躇着,「……我打扫收拾也是很拿手的。」「你确定?你公司和你家乱成那个样子?」他尴尬地笑起来,「多练练就好了,业务水平总得花时间练嘛。」「……」「……」我们沉默了很久。我回过头,专心地填埋最后那些泥土。厚实的泥土,再看不到我前夫的痕迹。只有铁锹翻动的声音。「……你会等很长时间的哦。」我说。「嗯,我会在那里等你的。」很奇怪,明明我们正在活埋杀人,却聊起了未来。10……无人的荒道,被掩埋的深坑。覆盖上了枯草,无人知晓。我们乘坐着老旧的越野车,在路上慢慢行驶着。天色已晚,前路黑暗。车上的灯却将眼前照亮。黑夜的尽头,似乎也没那么可怕。—end浏览器扩展Cil阅读模式排版

3. 麻城旧闻:一桩缺少死者、横跨两朝的离奇命案

麻城旧闻:一桩缺少死者、横跨两朝的离奇命案一起缺少死者的命案,一起缺少死者的命案,一副不知去向的骸骨。一段贯穿雍正、乾隆两朝的奇案,导致总督落马、巡抚去职、二十多位官员被追责;害得雍正皇帝闹乌龙、乾隆皇帝换重臣。清代一位散文家将此案改编成小说,其中充满了各种紧张刺激的情节。而本文的内容大多取材于真实的史料记载,虽然可能不如小说那般撩拨人心,但真实的历史往往就是这样于无声处听惊雷。万事胚胎始于州县,且看州县之事震惊朝堂。一、河滩上的白骨1731 年,也就是雍正九年的五月下旬。湖北麻城县连日阴雨,赵家河的河水眼看开始上涨,乡民们分头巡视河岸,生怕上游洪水下来淹没了农田。赵巨年是赵家河当地的牌头,也就是十家人的领头人,自然比别的乡民更为上心,每天早晚都要巡视河滩。五月二十三日,赵牌头还是依例来到河边巡查,眼看天已经黑下来。突然,天空中一道雳闪,把大地照得如白昼一般。这一照不要紧,虽然是眨眼之间,但已然令赵牌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电光下赫然就是一具森森白骨。那副骨架已经被野狗啃食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只手还有点腐肉。随后紧跟着一个炸雷,更是令赵牌头三魂出窍,七魄离体。他双手撑地,哆嗦着向后挪了几下之后,爬起来抹头就跑,一口气跑到了地保刘兆唐家报信。刘兆唐正打算出门看看各家各户的情况,刚一开门,正撞见一路跑来的赵巨年。那赵巨年嘴里喊着「快…… 快…… 出人命啦…… 快……」刘兆唐看赵牌头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忙问他到底是咋回事?于是赵牌头将他在河边看到的情景一五一十地说给刘兆唐听,刘兆唐听罢也是一惊,赶忙跟着赵牌头往河边赶去,路上又喊了几个正好碰到的乡民同去。到了河边,又找到了那副骨架,众人都是惊骇不已。刘兆唐忙吩咐人去村里找了口薄棺材,将尸骨放进棺材,盖好棺盖,抬到离河床稍远的地方,免得再被野狗撕咬或者被上涨的河水冲走。眼看着天色已经全黑了,雨也越下越大,原本想连夜报官的刘兆唐打消了进城的念头,只好等天亮再说。二、树林里的交易天刚蒙蒙亮,一夜都没睡踏实的刘兆唐跑到赵牌头家,拉着赵牌头冒雨赶去麻城县衙报案。话说麻城县本是小县,近些年原本太太平平,县令汤应求去年十月刚刚上任,到任还不足一年。今日听得治下出了命案,也是一惊,赶忙传了捕快、衙役和仵作前去赵家河验尸。说来也是不凑巧,众人刚刚走出县城没多久,这雨势又越发的狂横起来,道路泥泞不堪,根本无法前行。汤县令无奈,只好打道回府,准备等雨过天晴,再去验尸。但是,这一耽搁却惹出了更多的麻烦……麻城县的「正仵作」叫李荣,四十来岁,原本是屠户出身;由于年轻时打抱不平,得罪了乡绅,被罚劳役,服役期满之后无本翻身,才充为仵作。由于李仵作平日为人耿直,常得罪人,再加上仵作的低微身份,更是不受旁人待见,即使是他带领的「学习仵作」薛连财,也对他阳奉阴违,嫌他不够圆滑,挡了许多的财路。等到雨过天晴已经是三日之后了,汤县令心里一直惦记着赵家河的案子,一见天晴,便带领了衙役、仵作等人来到赵家河验尸。原本这验尸之事就是仵作的职责,但按照大清的律例,仵作只有勘验的权力,至于填写尸单,则必须由当值的官员填写,同时仵作必须在官员监督下进行验尸,以免仵作弄虚作假。但实际验尸过程中,官员们往往是远远观望,不肯离尸体太近,以免沾染晦气,而直接接触尸体的便只有仵作。这次也不例外,直接去勘验尸体的只有李荣和薛连财两个人,汤知县和包括负责记录的「刑书」在内的其他小吏都只是远远看着。李仵作和薛仵作两个人走到存放尸骨的棺材前,两人合力打开棺盖,只见一具挂着零星碎肉的白骨躺在棺材中,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薛仵作一见,假装肚子疼,头也不回地往不远处树林里跑,边跑边大声吆喝着:「我去方便一下哈,你先验着,我去去就回。」李仵作回头看着薛仵作的背影,一脸鄙夷地骂了一句:「懒驴上磨屎尿多」,说罢就又回身开始验看那具尸骨……放下李仵作这边验尸暂且不说,单说这薛仵作。这小子刚进了树林,就找了棵大树,躲在树后往验尸处张望。正当他定神张望时,不知何时,背后不声不响地走过来一个人影。那人悄悄地摸了上来,冷不丁地在薛仵作肩头拍了一巴掌。这一巴掌可把薛仵作惊的不善,他「啊呀」一声就蹦了起来,赶忙转身看时,只见一张歪瓜裂枣般的小黄脸儿正朝着自己嘿嘿奸笑。「原来是你小子啊!你他娘的吓死老子啦!」薛仵作一边乎撸着胸口,一边嗔怪着来人。那人也不生气,还是嬉皮笑脸地调笑着:「又偷看人家大姑娘洗澡那?」「去你娘的,老子正忙着呢!」薛仵作瞪了那人一眼,又继续向验尸处张望。小黄脸儿凑到薛仵作跟前,小声地说道:「说正经的,有笔小财送到眼前啦,兄弟一直想着你呢,就看你想不想得着?」薛仵作听罢愣了一下,转头问小黄脸儿:「什么小财?你说说看!」那人指了指远处的尸棺,继续奸笑着说:「等会儿回去后,你就说那个棺材里面的骨头是个女的,就这么简单,事成之后五两银子,怎么样?」薛仵作眨眨眼,问道:「为啥?谁给的银子?」小黄脸儿嘴巴一咂,一皱眉一扬脸道:「你还老江湖呢,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呢?啥都别问,就说行不行?」,说着又递给薛仵作一块儿碎银子,「这是二两银子定钱,你先收着,等事成之后,再给剩下的三两。怎么样?」,说着就把那银子塞在了薛仵作手里。薛仵作拿着银子有些为难地说:「你也知道,老李是正仵作,我就是副手,我说了不算啊!」那小黄脸儿一脸鄙夷地说:「谁不知道那老李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跟他说就是对牛弹琴。可你不同,你是个明白人,若那个棺材里就是个女的,你这不就是白捞的银子吗?即便他老李说是男的,你就说是女的,反正老爷也是个刚到任的,他也分不清谁说得对。到时候咱们后边有撑腰的,只要一闹腾起来,老爷也顾不上那尸体是男是女。」「再退一万步说,就算老爷认准那尸体是男尸,也不能把你这个学习仵作怎么着,是不是这个理儿?放心吧,兄弟不会把亏给你吃的!」薛仵作听罢,也觉得有点儿道理,于是把银子往怀里一揣,又指着小黄脸儿的鼻子尖儿说道:「事成之后,那三两银子可不能少,你小子若是敢耍老子,老子的手段你是知道的,早晚把你给办了!」三、男尸还是女尸小黄脸儿嬉皮笑脸地走后,薛仵作赶紧假装一边系裤腰带,一边朝李仵作那边跑去。嘴里念叨着:「这一大早的,跑这么远的路,还刚下过雨,可能是着凉了,跑肚拉稀可真是够受的。」李仵作也不理会薛仵作说什么,只是见他跑回来,便招手示意刑书过来做记录,他准备唱报验尸结果了。刑书见仵作招手,便带着尸单的底单和笔墨走来。李仵作按照程序,开始唱报,正当他报到尸骨为男尸时,薛仵作突然出声打断,大声说道:「等等,这里有点儿不对啊!」刑书闻听,顿时停笔,疑惑地看向李、薛二人。老李忽然被打断,心中十分不悦,皱起眉头喝问:「怎么啦?哪里不对啦?」薛仵作不慌不忙地走到李仵作跟前,不紧不慢地说:「按照《洗冤录》的记载,尸骨发黑为女,尸骨发白为男。你看这尸骨颜色暗深发黑,当然是具女尸,怎么会是男尸呢?」李仵作平日就不喜欢这个不学无术,平日里跟街上的浪荡子弟胡混的薛仵作,今日见他敢当众顶撞自己,自然是又气又恨,于是反驳道:「你懂得什么,那《洗冤录》是书上的东西,老子见过的死尸比你家活人都多,这是男是女还看不出来吗?!」薛仵作原本只是为了些钱财才出头抢白,现在听见老李如此恶语相加,于是恼羞成怒,更加高声嚷道:「你看那棺中的骨头,从头到脚才多长,那能是男人的身长吗?」老李也是不甘示弱:「男人也有高矮胖瘦,怎见得以身高辨男女?!」两人一个劲儿地强辩,远处的汤知县看到这边的情况不对,又隐约听到两人的争吵,于是走了过来,呵斥住两人,也不问两人是非,独自走到棺材边上,低头看了一眼那副骨架,转身走回刑书跟前,示意刑书记下「男尸!」正当汤知县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只听见不远处树林里一阵骚动,紧接着数十个乡民打扮的人朝河滩边赶来。领头的是两名青年人,其中一人是乡绅打扮,另一人则是书生模样。汤知县见来人众多,心中便生了几分胆怯,待众人走到跟前,汤知县高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干什么?」只见那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走上前来,抱拳拱手施礼道:「问话的可是知县老大人?」汤知县答道:「本官正是麻城知县汤应求。你是何人啊?」那个年轻人答道:「学生是本地的生员,名叫杨同范。」说着,他又指向身边的年轻人说道:「这位是学生的同族兄弟,名叫杨五荣。」汤知县见这杨同范言语斯文,不像坏人,于是多少放下了一点心,又继续问道:「原来是杨生员,你们今天带领这么多人前来,有什么事情吗?」杨同范答道:「近日,学生和族弟五荣听说河滩上冲来一具尸身,猜想可能与我家被害的族妹涂杨氏有关,所以特意约了众族人前来认尸,还望老大人开恩,容我等上前认一认,是不是我家小妹的尸身。」汤知县暗自思忖,自己到任以来翻看过前任留下的案卷,其中是有一桩涂杨氏被害的案子,也正是因为这个案子拖得太久没能审结,前任知县杨思溥还因此丢了官。由于这个涂杨氏的尸首一直没有找到,也没有其他的佐证,因此案件原告杨五荣没有继续追究,而杀人嫌犯,也就是涂杨氏的丈夫涂如松也被无罪释放了。今天这具尸首,难不成真的是被害人涂杨氏的尸骨吗?这副尸骨的盆骨明显狭窄,应该是男子的骨骼,只是身材矮小,骨质较细,看起来有点像女子的骨骼。也罢,不妨让他们辨认一下,也好有些线索。于是,汤知县答道:「请两位至亲之人过来辨认一下,其余人等在原地等候。」杨同范和杨五荣疾步上前,靠近棺材往里面探看,这一看之下,两人不禁失声痛哭,边哭边喊着:「小妹啊,哥哥可找到你啦!你死得好惨啊!可恨那个畜生啊,心狠手辣害死了你啊!哥哥一定要替你报仇雪恨啊!」听见这两人悲切地哭声,围观众人也不禁纷纷上前。眼看着人群骚动有些难以控制,汤知县再看看他身边带来的几个人,看来根本镇不住场面,于是慌忙招呼官差仵作赶紧撤退,不声不响地回了县城。…男女骨骼对比图四、大闹公堂与其说汤知县是撤回县城的,倒不如说是逃回县城的。当日,乡民们群情激愤,恨不得直接追到麻城县衙,让汤知县下令把杀人凶手涂如松抓来问罪。而被害人涂杨氏的哥哥杨五荣则是一纸诉状,再次将他的妹夫涂如松送上了被告席。在麻城县的公堂之上,杨五荣哭诉了他所了解的情况:去年正月十三日,他妹妹涂杨氏回娘家看望家人。十一天后,他亲自将妹妹送回夫家。怎料,涂如松的母亲嫌儿媳回家晚了,便让儿子训斥儿媳。涂杨氏因不满丈夫言语,与丈夫争执起来,谁知这涂如松竟将涂杨氏打死。事发之后,这涂如松还谎称涂杨氏并未回家,约了亲族数人跑到杨家门上来寻妻。他杨五荣起初以为妹妹真的走失了,于是还和涂如松一起寻找,后来有个叫赵当儿的熟人到他家来报信,说是亲眼看到涂如松将他妹妹涂杨氏的尸首抬到荒郊去埋了,赵当儿实在是看不过去,才来报信的,事前说的这些情况也是赵当儿告诉他的。汤知县一听,忙传赵当儿前来作证,那赵当儿在大堂上的证词与杨五荣分毫不差。于是汤知县急忙命令衙役前去将涂如松传来问话。不成想,涂如松的供词却是另外一种说法。涂如松供道:去年正月二十四日,他外出后刚刚到家,见涂杨氏也是刚从娘家回来,心中就有不满,埋怨老婆没有在家照顾患病的母亲,涂杨氏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了。涂如松以为老婆生气又回娘家了,于是就约了几个族人去杨五荣家寻找涂杨氏,可怎料涂杨氏并没回家,所以又约上大舅哥杨五荣四处寻找涂杨氏。可不知何故,大舅哥怀疑是他害死了涂杨氏,将他告上县衙。当时的县太爷杨思溥见没有证据,于是就将他放了,他自己还悬赏找寻妻子涂杨氏,可也是一直没能找到,今天突然被传唤来,不知是否有妻子的下落?汤知县听罢涂如松的供述,问涂如松:「这堂上的赵当儿你可认识?」涂如松一见赵当儿,脸色大变,急忙答道:「不、不认识……」赵当儿闻听,也不待汤知县问话,阴阳怪气地说:「是啊,您这位富贾怎么会认识我们这样的穷小子呢?」赵当儿话音刚落,旁边的杨五荣已经按捺不住了,指着涂如松骂道:「涂如松!你这个畜生,竟然下此毒手害死我妹妹,我与你不共戴天,势不两立,今日人证在此,你还敢抵赖吗?!」说着话便要上前抓打涂如松。汤知县见状,急忙拍案喝止:「嘟!大胆杨五荣,公堂之上岂容你大声喧哗!」杨五荣见状,也不敢出声了,只是悲悲切切抽泣起来。汤知县正盘算着这几个人到底谁说的是实话,只听堂下有人闹着要上堂。有衙役跑上前来报告,说是有人自称是赵当儿的亲爹,闹着要上堂来找他儿子。汤知县闻听,猜想可能还是和案情有关,于是就让衙役放他上来。只见堂下走来个老头儿,他给汤知县跪下说:「小的赵碧山给老爷磕头啦!」汤知县一看老头儿年迈,于是让他起来说话。老头儿指着赵当儿说:「这小子是我儿子,他成天游手好闲,到处胡闹。我刚听邻居说他跑到县衙来了,所以我赶快跑来,怕他胡说八道搬弄是非,别再犯了王法。小的这就把他捉回去严加管教,求老爷开恩,千万别怪罪!」汤知县见这老头儿言语甚是恳切,于是便让他将赵当儿带回家好生管教不许再犯。这下杨五荣可不干了,直接大喊:「慢着!赵当儿是我的证人,怎么能说走就走呢!」还没等汤应求呵斥,那老头儿扯过赵当儿,一脚把他踹趴下,然后吼道:「赶快跟老爷说,就说你刚才说的都是放屁,以后再也不敢了,不然我打断你的腿!」赵当儿见他爹真的急了,赶紧嚷道:「小的刚才说的都是放屁,小的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杨五荣见状指指赵当儿,又指着赵碧山气得憋不出一句整话,只是喊着:「你…… 你…… 你们……」汤知县见状,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一拍桌子怒道:「简直是胡闹!退堂!退堂!」五、新官上任眼看着唯一的证人没了,就剩下一堆不知身份的白骨,这案子该如何审下去,又成了摆在汤知县眼前的一个难题。没有别的办法,汤知县只好一边悬赏寻找失踪的涂杨氏,一边让下属打探民间的消息。原告杨五荣这边可没有干等着,他在族兄杨同范的策划下,借着这堆白骨,一纸诉状告到了汤知县的上司,黄州知府衙门。黄州知府刚刚因涂杨氏的案子罢免了一个知县,以为借此就能息事宁人,可没想到这刚一年多,涂杨氏的案子又开始兴风作浪,这还真是阴魂不散啦!没有办法,黄州知府给汤知县出了个馊主意,让他先用《洗冤录》中的「检滴骨亲法」去验一验那具尸骨是不是涂杨氏的。简单来说就是取涂杨氏父母的血滴在那具白骨上,若血液沁入白骨,则是涂杨氏的尸骨,反之则不是。汤知县听闻这个主意,也是欲哭无泪。这个主意是不是靠谱暂且不论,就看那骨架的盆骨形状就知道明明是具男尸,怎么会是女尸呢?就这样,转眼两个月过去了,案子一直没有进展,可怜的汤知县也没能扭转局面,还是步了前任杨思溥的后尘,生生被这个涂杨氏的案子拉下了马。县官儿落马了,可案子还要审,动静闹得太大,连湖广总督迈柱都得到了消息。事有凑巧,总督迈柱正好要安排提拔自己的一个亲信,现任广济知县高仁杰。于是,他将高仁杰叫到跟前面授机宜,让高仁杰这般如此,如此这般,办好了这桩案子便可捞到个知府坐。都安排好之后,总督迈柱指示由广济知县高仁杰和新任麻城知县李作室,共同审理麻城的涂杨氏失踪案。高知县得了总督大人的真传后,自是信心满满,马不停蹄地跑到麻城县,开始大刀阔斧地审理起涂杨氏的案子。他先是按照汤知县之前的审案记录,把赵当儿给找了回来,郑重其事地录了赵当儿的口供;又按照赵当儿的口供把涂如松给抓了起来,再传了杨五荣和杨同范一起来准备再验白骨。他这么一折腾,明眼人就都看出来啦,新来的这位高知县看来是要拿涂如松开刀啦。而新任麻城知县李作室也是心知肚明,一看这高知县就是背后有人啊,不然他怎么会不等自己,直接开干呢?那自己也就做个顺水人情吧,他说咋弄就咋弄呗,搞成了自己跟着立功,搞不成就把锅都甩给他高仁杰,这就叫以逸待劳,坐收渔利。高仁杰这么一折腾,那之前的验尸单就成了一张废纸。而此时薛仵作也看到了机会,他盘算着,若是此次能借机赶走李仵作,那以后这麻城县的正仵作就是他薛连财了,每年的工食银子也就能翻一番啦。于是,薛仵作马上去找了相熟的县衙书吏,请他在高大人面前美言几句,好让他这个学习仵作来重新查验那具白骨,只要高知县让他怎样说,他就怎样说。话说这薛连财虽然本职工作能力不咋地,但是在县衙里的人缘儿混得还是不错的,深谙各种潜规则。高仁杰正要找个听话的仵作来帮忙验尸,一看正好有个送上门儿的,于是也就欣然应允,任命薛连财为「代理正仵作」,接替李荣来查验白骨。后面的事情当然就顺风顺水了,那具白骨不仅被认定为女尸,而且还被验得是涂杨氏无疑。于是,汤应求被定为贪赃受贿,包庇重大犯罪嫌疑人涂如松,而涂如松则被列为杀害涂杨氏的最大嫌疑人,只是可怜那仵作李荣死活不肯招认受贿之事,最后熬刑不过,竟被活活打死!案件进展如此之快,从总督迈柱到原告杨五荣都是拍手称快,但就是苦了那涂如松。涂如松被抓进县衙,先开始高仁杰还是好言相劝,但正常人谁能这么简单的招认这杀人的重罪啊?!于是,高仁杰翻脸了,辣椒水、老虎凳、烙铁烙、鞭子抽,各种刑具都给涂如松招呼上了,可这个涂如松硬是咬紧牙关没有招供。后来高仁杰实在没招儿了,使出了看家的绝活儿,他让衙役把一根粗大的铁链烧红,然后将涂如松按倒,让他的双膝跪在烧红的铁链上,这一下把个涂如松烫的皮开肉绽,当时就昏死了过去。酷刑之下,涂如松已经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只剩下半条性命。实在是熬刑不过,涂如松只能屈打成招,承认了杀妻的罪行。六、总督、知州、知县有了涂如松的招供,高仁杰可是高兴了,赶忙把案件报给上级,也就是呈报给了护理黄州的蕲州知州蒋嘉年。蒋老爷看完高仁杰呈报的案卷后,发现案件疑点甚多。首先验尸环节中,对于尸体身份的确认就是含混不清;再有涂如松的招供更是含含糊糊缺少细节。这个高仁杰搞的什么名堂?蒋老爷心中郁闷,之前总督大人倒是跟他提起过这个案子,叫他「秉公而断,深思熟虑。」但就是这八个字,让他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到底是该放水呢?还是该严查呢?思来想去,怎么着也要做个样子吧?这么含糊的案卷,万一有个御史言官查到了,怎么着都脱不了玩忽职守的恶名啊!于是蒋老爷就把这个案子以证据不足为由,给驳回去了。高仁杰原本想着总督大人一定都打过招呼了,可没想到这个知州蒋嘉年这么不给面子,那好吧,那本官就给你凑点证据。于是高仁杰又七拼八凑了些「证言」,比如:涂如松的母亲是怎么跟涂如松告儿媳状的;涂如松又是怎么拿着纺车车心殴打涂杨氏的;涂杨氏还怀有身孕…… 等等一系列所谓「案件细节」。蒋嘉年看到这些所谓「证据」后被气得恨不得咬死高仁杰,心说:就这些鸡毛蒜皮的也算是证据?我看你高仁杰还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要是这个案子办砸了,可能还会连累我自己的前程,于是就又给驳回去了。就这样蒋知州和高知县之间来回折腾了四个回合,还是没能把这个案子搞定。最后蒋知州实在没耐心了,还是决定自己亲自去查验一下。于是便带了几个从人和州府的仵作亲自跑到赵家河去验尸,这一验之下,自是一清二楚,那副白骨分明是一具男尸,绝不可能是女尸。这下子高仁杰和李作室也就下课了。事已至此,涂杨氏的尸体还是没找到,而这具男尸是谁,也不知道。案子还需要审,继续派人!蒋知州便指派黄冈县知县畅于熊和蕲水县知县汪歙来审理涂杨氏失踪一案。畅、汪两位知县一盘算,这么糊涂的一个案子自己如何审得清楚?!但是上指下派,又没有办法。为了能够保住乌沙,两位知县大人想了个办法,他们只是报告上司,前任知县汤应求在审理案件的过程中没有分辨尸骨男女,而且私自改换了呈报文件,所以仅仅革职是不够的,应该追究其玩忽职守的责任。这样一来,两个人由于参奏了与案件有关的汤应求,则出于避嫌的考虑,不再适合主审本案。于是,他们两个人平安实现软着陆,不伤分毫地退出了案件的审理。至此,涂杨氏失踪一案已经致使两位知县革职,四位知县出局,湖北官场也是议论纷纷。总督迈柱此时也是十分难堪。此时总督迈柱的政敌们也看到了机会,已经有人就此事准备向皇上参奏了,若是皇上怪罪下来,也够他这个总督喝一壶的。当务之急还是要赶快了结此案,于是,总督迈柱又指派了咸宁知县邹允焕和黄陂知县黄奭中负责涂杨氏失踪案的审理,并且嘱咐二人,务必尽快破案,否则杨思溥和汤应求就是他们的榜样。邹允焕和黄奭中自然不敢怠慢,马上开始审理此案。可正当他们准备再去验尸之时,却被告知,几个月前赵家河发洪水,成殓尸骨的棺材被冲走了,因此再无验尸的可能。这下两人可傻眼了,原本还想通过尸骨找找线索,这回算是彻底完蛋了。但是两人一琢磨,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啊,就算是编,也要编出个案件结果来。于是他们二人开始疯狂翻找之前官员们的审案记录。老天饿不死瞎家雀儿,他们二人在之前高仁杰、李作室审问的证人口供中看到了赵当儿的证词,简直是如获至宝,只是赵当儿的证词太含糊,还需要再详细一点儿才能够交得了差,于是他们又把赵当儿找来问话,经过各种循序善诱,终于罗织出了这样一个故事:雍正八年正月二十四日晚,涂如松在打死涂杨氏之后,请自己的叔叔涂方木想办法给自己脱罪。涂方木让涂如松找来蔡三、蔡五、蔡秉乾和李四,一起将涂杨氏的尸体抬至赵家河的河滩掩埋。之后,为了不引起怀疑,又让涂如松去杨五荣家假意寻找涂杨氏。只是在他们抬尸去掩埋时路遇赵当儿,赵当儿偶然发现了他们抬的是个人。第二天,赵当儿听说涂杨氏失踪了,于是就去问涂如松当天晚上抬的是不是涂杨氏的尸体?涂如松让赵当儿不要乱说,赵当儿跟涂如松要封口费,而涂如松不肯。于是赵当儿就去杨五荣家告发了涂如松,杨五荣便去麻城县衙告状,可当时的知县杨思溥并没有听信杨五荣的申诉。之后,当赵家河发现尸骨后,赵当儿又随着杨五荣去麻城县衙告状。而涂如松知道赵当儿随着杨五荣去了麻城县衙,就赶忙跑去赵当儿家,买通了赵当儿的亲爹赵碧山,让赵碧山去把赵当儿找回来……邹、黄两位知县反复推敲了几遍这个故事,觉得天衣无缝,甚为满意,于是就逼着已经被折磨得一心求死的涂如松画押。涂如松已然生无可恋,加之酷刑之下痛苦不堪,因此也无心申冤,糊里糊涂地认罪画押。七、死人又复活、皇家闹乌龙咸宁知县邹允焕和黄陂知县黄奭中终于拿到了令他们满意的供词,这二位也是不敢耽搁,赶紧呈报给了知府衙门,同时又给他们的顶头上司总督迈柱报了信儿。很快,涂杨氏失踪案的详情,由代理湖北巡抚杨馝修改为奏折呈报给了雍正皇帝,雍正皇帝怎能得知案件细节?!只能是按照杨馝的奏折批复了对涂如松的绞监候判决,这时候已经是雍正十三年七月,只等秋后便执行死刑。眼看着涂杨氏失踪案已经尘埃落定,总督、巡抚、知府、知县都已安然稳坐,共享天下太平。可老天爷在这时偏偏又给众人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已经化为白骨的涂杨氏又活了!这还要从去年四月说起,正当湖北官场都在为涂杨氏的案子议论纷纷、勾心斗角之时,新任麻城县知县陈鼎走马上任了,由于他刚刚上任,涂杨氏的案子此时正在由别的官员审理,因此他也没有介入此案,只是耳闻此案干系重大,他的两个前任麻城知县已经因此案落马。讯问了县衙里的书吏案件情况之后,陈鼎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卷入此案。但庆幸之余,陈鼎却遇到了另外的大问题。就在涂如松等死之际,麻城县又遇到大旱了,很久都没有降雨了,于是陈鼎率领全县人民投入到抗旱保苗的工作中,其中有一件比较重要的抗旱项目便是向老天爷求雨。只是连续多次的求雨也是滴雨未下。陈鼎这回也是犯难了,这时候有一个人出现了。一天,正当陈鼎在衙门里为抗旱之事一筹莫展来回踱步时,有个差役打扮的人走了过来,小声说道:「老爷可是为大旱之事发愁么?」陈鼎闻听,立刻停下脚步,转头叫住那人,问道:「你是何人,怎么知道我的心思?」那人回过身来深深地给陈鼎施了个礼,又低着头说:「此处说话不便,可否请老爷借一步说话?」陈鼎闻听,心中好奇,打量那人也不像歹人,于是便将那人领到了后院书房,关上门后又问来人:「你究竟是何人,怎么知道我的心思?」那人这才倒身跪下,给陈鼎磕头后答道:「小的是麻城县仵作李荣的兄弟李芮。」陈鼎闻听大吃一惊,问道:「你哥哥就是那个被刑杖打死的仵作李荣?」李芮答道:「正是!小的今天假扮差役来找您,就是想告诉您,这麻城的旱情是因我哥哥的冤屈而起!」陈鼎说道:「你既是来替你哥哥申冤,为何不在堂前鸣冤,反而暗地里来找我?」李芮答道:「小的知道我哥哥的冤屈是因涂杨氏一案而起,这涂杨氏的案子干系重大,牵涉甚广,稍有不慎,不但无法替我哥哥申冤,恐怕连小的也可能会丢了性命。小的听闻您是有名的清官,所以才冒险前来替兄鸣冤,还请大人给小的做主!」陈鼎闻言,暗自点头,说道:「有何冤情?你且说来!」李芮说道:「三年前,我哥哥奉前任知县汤应求大人之命勘察赵家河滩尸骨案,怎料当时的学习仵作薛连财收受他人贿赂,硬将那副男子尸骨认定为女尸。汤大人秉公而断,没有听取他的判断,这薛连财怀恨在心,巴结知县高仁杰,再次验尸时又说尸骨为女尸,高仁杰借此机会弹劾汤知县,我哥哥也因此被革去仵作身份,后又被严刑逼供活活打死!」陈鼎听罢,稍一沉吟,说道:「你继续说,后来呢?」李芮接着说道:「为了给我哥哥申冤,小的一直在暗中查访此事,后经多方打探得知,那涂杨氏根本没有死,现在就藏在杨五荣家!这也是小的亲眼所见,若大人现在马上派人前去搜寻,必能搜到涂杨氏。」陈鼎问道:「我若派人去搜寻涂杨氏,你能否领路?」李芮答道:「小的自当领路,与大人同去,若有半分差池,小的愿以项上人头谢罪!」陈鼎闻听,也不怠慢,立刻领着李芮走到前厅,传唤捕快衙役十多人,安排众人分头秘密包围杨五荣家,不准放走一人。随后自己领着几名捕快衙役,在李芮带领下直奔杨五荣家。到了杨五荣家,叫开大门也不搭话,直接入内,赫然发现那个失踪已经四年的涂杨氏果然在里面!当衙役们将涂杨氏带回县衙时,沿途的人们都惊恐地向他们投来疑惑的目光,纷纷议论着:「这个不是涂杨氏吗?她不是早就死了吗?她怎么又活啦?这是怎么回事啊?」正当众人把涂杨氏带回到衙门时,有差役将一份刚刚收到的公文呈给陈知县。陈知县打开一看,又是大吃一惊,这份经过各级衙门层层转发的公文才姗姗来迟的交到麻城知县的手里。公文中明明白白记载着,经皇上御批,涂如松杀害其妻涂杨氏,手段残忍、罪大恶极,判绞监候,待秋后执行。这下子可是麻烦啦!皇家闹的大乌龙,这打脸的事儿该由谁背锅啊?八、迟来的真相眼看已经七月底了,再过一个月,这涂如松就要被绞杀了。事不宜迟,陈知县立刻安排将涂杨氏押送到州府衙门,请上峰定夺。随即,陈知县又安排差役将仵作薛连财传来问话:「薛连财,你可知罪啊?」薛连财已经知道涂杨氏被找到的事情,心中打鼓,但表面上还是装着很无辜地答道:「小的不知身犯何罪,还请大人明示?」陈知县冷笑了一声,朝身后屏风说了一句:「出来吧!」只见屏风后人影晃动,走出来的正是仵作李荣的弟弟李芮。薛连财之前便认得李芮,此时一见李芮,心下立时明白了七八分,忙向陈知县喊道:「大人饶命,小的知罪,小的知罪!」李芮在薛连财跟前站定,冷哼了一声说道:「姓薛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还不赶快把你是如何陷害我哥哥的事情都说出来!」薛连财心想,李荣定是在被抓之前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李芮,今天自己恐怕再也瞒不过去了,于是便老老实实的交代了事情的经过。原来,当天与薛连财在小树林里密谋的小黄脸儿正是无赖赵当儿。据赵当儿后来跟薛连财说,赵家河河滩发现尸骨的时候,杨同范便拿出钱来让赵当儿找衙门里的人帮忙,把死人的事情往涂如松杀妻的方向上引,最好让县衙把尸骨认定为涂杨氏的尸骨,这样好让涂如松有口难辩。再往后,赵当儿又贿赂薛连财,趁着薛连财巴结高仁杰的机会,把这死人认定为涂杨氏,好把案子做实。谁知道后来又经历了这样多的波折,直到去年才听说案件已经了结了,这回涂如松必死无疑了。陈知县听完薛连财的招供,马上又差人去捉拿赵当儿归案。赵当儿被捉拿归案后,口供和薛连财基本相同,只是对于他与历任审案官员之间的各种勾兑交代得更为清楚,这其中就包括了他与邹、黄两人给涂如松罗织的罪名,整个罪名完全是无中生有,涉事无辜人数多达八人之多!听罢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话说,湖广总督迈柱在得到涂杨氏被找到,涂如松是被冤枉的事情之后,一屁股坐在了自家太师椅上,半天都没有缓过神来。皇上御批已下,这可如何向皇上交代啊?可若是不说,自己就犯了欺君之罪!想着想着,迈柱的后脖颈子冒了冷汗。迈柱想罢多时,又心生一计,他还想再最后搏上一把,于是便传令给巡抚衙门和州府衙门,就说虽然「涂杨氏」已经被找到,但是不知真假,还需验明正身。迈柱想用这一招拖延时间,先设法把这个涂杨氏给搞「失踪」,然后等秋后处死了涂如松,这样就死无对证,再也没人会来追查此事了。可迈柱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新任的湖北巡抚吴应棻向来与总督迈柱不和,这次听说涂杨氏被找到了,马上向皇上递了折子,参了迈柱一本。那迈柱得知后岂能束手就擒,于是就与吴应棻你来我往地打起了口水仗。这个口水仗从雍正年打到了乾隆年,乾隆皇帝实在看不过去了,把这两位都给传唤到京城述职,又另派了一代名臣史贻直任湖广总督负责调查涂杨氏一案,这才把这宗历时六年的案件查了个水落石出。事实究竟是怎么样的?据当事人涂杨氏供述,雍正八年正月二十四,她从娘家回到婆家,丈夫涂如松指责她回娘家时间太长,她一气之下便离家出走了。涂杨氏跑到她之前的情人冯大家里躲避,冯大的母亲听闻杨五荣状告涂如松杀妻,怕事情闹大牵连自家,便督促冯大将涂杨氏暗中送回了杨五荣家,可杨五荣已然提出了命案诉讼,不好撤回,于是便把涂杨氏送到了他堂兄杨同范家躲藏。杨同范一来仗着自己有功名,二来又贪图涂杨氏的美色,所以一直把涂杨氏藏在自己家中。待外面传言涂如松已经被定罪,案件已经了结了,杨同范才在自己老婆的催促下,将涂杨氏送回了杨五荣家。常言道: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但是在封建帝王统治的时代,虽然最高统治者制定了层层核验的办案制度,但是各级官员之间官官相护,上下勾连,各种司法制度形同虚设,底层的百姓有冤难申,控诉无门,只能指望撞大运式的遇到个「清官」,方才侥幸依托官员之间的勾心斗角而逃脱冤狱。清代的袁枚先生后来在他的文集《小仓山房文集》中,将这个案件改编为小说《书麻城狱》,而真实的历史往往更沉重更悲凉。参考资料:《「制造公正」:清代案件审理过程中证据要素的实现功用》《冤案何以产生:清代的司法档案与转审制度》《书麻城狱》《清代麻城冤案》《万事胚胎始于州县乎?-从命案之代验再论清代佐杂审理权限》《清代司法检验制度中的洗冤与检骨》《清代洗冤用书及技术发展研究之补阙》《伤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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