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胸乳之殇:一场始于「凝视」之下的女性浩劫

胸乳之殇:一场始于「凝视」之下的女性浩劫1927 年 3 月 8 日,在武汉发生了一件惊世骇俗的奇事。1927 年 3 月 8 日,在武汉发生了一件惊世骇俗的奇事。当天正值「国际妇女节」,国民政府要员、妇女界领袖,以及 20 多万军民在武汉举行纪念大会。然而,就在会后的游行活动中,竟然来了一群不速之客。一群特殊的年轻女人突然闯入游行队伍之中。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光天化日之下身上没有一件衣服,这是要干什么?这些女人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神态自若地跟随着队伍,一边向前走,一边挥舞着手中的彩旗,高喊着口号「打倒军阀!打倒列强!中国妇女解放万岁!……」她们是一群娼妓,此番行为竟促使中国女人不再遭受胸部束缚,让胸获得了自由。胸部怎么还需要获得自由呢?我们先来看看下面这组照片。…民国女性照片…民国时旧照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一个细思极恐的细节:照片里的女性都是平胸。是宽袖大袍挡住了身体曲线?还是旧社会营养不良,影响了发育?都不是。在建国前有一段残忍又愚昧的时期,女人们为了迎合畸形的审美,需要束胸。也就是把胸部死死缠紧,隔着衣服看,越平越好,目的是弱化身体线条,塑造出纤细柔弱感。以下内容真实又残忍,通过民国女子宫秀珍的经历,揭示旧社会中女性经历过的那段心酸残酷史。11920 年 武汉12 岁的姑娘宫秀珍,忧心忡忡,因为她开始发育了。成年人眼里的「必然规律」,在一个纯真少女的眼里却是一座压在心头的大山。因为微胖的特点,她比同龄女孩早熟、丰满,女性特征更明显。当时的服装已经不像前清时的宽松肥大样式,尤其是女学生们的修身上衣,颇显身段窈窕。…民国时身着校服的女子学校学生这就使得她在一堆平胸女孩中脱颖而出。但是胸部起伏的差异,却成了同学们嘲笑她的把柄。总有人跟在宫秀珍的身后对她指指点点、低声议论:「快看!宫秀珍故意把胸脯挺那么高,就想让人看!」「是啊,别人都没长,就她长了,真不害臊!」本来活泼好动的秀珍羞愧得抬不起头来,再也不敢跑跑跳跳,连话也变少了。为了不让那两个「羞耻」的隆起被人看到,她只能长期含着胸低着头。但什么也挡不住自然的力量。随着年龄的增长,秀珍发育得愈发明显,甚至比一些成年女人还要丰满,就像她的母亲和大姐秀琬一样。走在路上,时常有不怀好意的男人瞪着色眼盯着她看,同学里更是少不了人议论:「她就是想让男人看她,真不要脸……」「我说她怎么还不把胸束起来,原来是想勾引男人呀!」要说束胸,秀珍不是没想过,学校里那些发育起来的女孩子们都已经在胸部裹上了层层布条,家境好的则穿上了紧身「小马甲」。…1927 年北洋画报刊登的「小马甲」图片通过绳子勒或扣子系,来束缚胸部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违反自然规律,让胸变平,符合主流审美。打从清代时起,在文人阶层的审美喜好和推动下,骨感、纤细、小巧、柔弱、扁平、瘦弱的女性审美观成为了主流。受此影响,在民国初年,越是有家世背景、有文化的女子,越是以胸部高耸为羞耻。层层裹缚之后,高耸的胸部立刻就会缩小,有婉约、柔细之美。这股风潮并没有影响到劳苦之家、农村妇女,因为她们的生活跟文人阶层毫无交集。而秀珍是书香门第的小姐,自然逃不过这一劫。可是母亲却迟迟不给她束胸。这是为什么?秀珍觉得跟失踪的大姐秀琬有关。两年前,大姐生了一场重病。她脸色苍白,走路佝偻着胸,总是喘粗气,有几次还晕倒在了路边。一天,一位穿着西装的医生被请进了家门。这位医生姓苏,曾经在比利时留过学。秀珍第一次与穿西装的人近距离接触,新鲜得眼睛都挪不开了。她那保守的小脚母亲生怕女儿「学坏」。见此情形,连拉带拽地把她撵到了后院。秀珍只能悄悄地站在院子里,屏气凝神地偷听他们的谈话。苏医生一番检查之后似乎很生气,跟母亲理论起来。秀珍只听见母亲突然间大发雷霆,好像遭到了羞辱一般高喊道:「别人家的姑娘束胸都没事,怎么就我女儿有事?」苏医生还在解释,但母亲显然不想再听,她一边大声叫骂着「骗人的假洋鬼子!」,一边把医生轰出了大门。苏医生并不甘心就此离去,站在大门外高喊:「你们太愚昧了!早晚会害了孩子,要后悔的!」那天夜里,母亲的房间里传来了大姐的哭诉声和母亲的训斥声。秀珍问母亲大姐得的是什么病,母亲只是阴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就在秀珍为帮不了大姐而备受煎熬时,大姐忽然失踪了。秀珍的父母心急如焚,但是对外人都不敢声张,只能偷偷地托人打探秀琬的下落。因为这事一旦传出去,他们家的名声就毁了。在那个年代,女孩离家出走,往往意味着私奔。可大半年过去了,钱也花了不少,依然没有秀琬的下落。每当旁人问起秀琬,宫家父母只能说,送到乡下的亲戚家养病了。秀珍始终想不通,大姐到底为何要离家出走?2大姐失踪之后,秀珍感到保守严厉的母亲与以前不大一样了。身边同学的母亲都早早地帮女儿束了胸,可唯独自己的母亲,一直不提这件事。与当初急着给大姐束胸时判若两人。但秀珍还是受不了同学们讥讽的眼光。因为胸部的明显,在学校她越来越抬不起头,仿佛是个异类。别人窃窃私语时,她只觉得那是在议论她;有人冲她笑一下,她也觉得是在嘲笑自己。一切都是因为胸前那两个隆起!她多想像其他人一样,胸前平平的,那样就没人再说她「不知羞耻」,没人再瞧不起她了。一天晚上,秀珍用从来没有过的坚定语气告诉母亲,「妈,我要束胸。」母亲似乎犹豫了一下,但随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第二天一早,母亲拿着一卷宽布条,进了秀珍的房间。那是束胸用的必备工具,俗称「束胸带」,是用一块淡绿色的洋布裁成的,约摸有一拃宽,七、八尺长。秀珍的束胸生涯就这么开始了,她感到即将到来的仪式很「庄重」,自己再也不是小女孩,而是一个少女了。束胸带一圈一圈地在秀珍的胸前绕过,低头看去,胸前的隆起赫然变小了,虽然不像别的女孩那样「一马平川」,但也好很多了。自己终于和其他人一样了。想到这儿,秀珍松了一口气,心里就像是卸掉了一块大石头。可是,心里刚一畅快,一股剧痛传来。束胸带倏地被勒紧,秀芝嗷地一声喊了出来:「妈,轻点儿,上不来气了。」母亲无奈地叹了口气,手里却不见松劲,沉声说道:「那可不行,束胸带可不是随便缠的。得又平整又密实,倘若不勒紧点,会被人笑话咱家家风不严。」秀珍不作声了,她必须忍受。束胸带越缩越紧,就像一条大蛇紧箍在胸前,先让她窒息,再将她吞噬。不一会儿,秀珍就感到胸脯里面一胀一胀地生疼。那种疼,跟她的心跳节奏一致。她以为适应会儿就会好,没想到仅一个上午,疼痛就从胸腔蔓延到了后背。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让她听不进去课了,只想跑到厕所里把布条摘掉。但她不敢也不愿意,可能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吧。终于熬到放学回家,她赶忙跑回屋里解开布条,大口喘着气。低头一看,前胸和腋下布满了触目惊心的一道道红色勒痕。看到这些,秀芝反而很开心,打从她早上上学,同学们看她的眼神就不一样了,仿佛是接纳了她一般。少女之间这种不需交流也能体会到的情绪,秀珍感受得很清楚。但是没过多久,秀珍付出的代价来了。雪白的皮肤上出现了一根根像蜘蛛网一样的青紫色血管,她害怕了。但是她更怕被再次孤立,怕被人当成「下贱女人」,只能忍耐着,出门必束胸。然而,不幸才刚刚开始。入夏之后,天气一天热似一天。紧紧缠在身上的束胸带让汗水发散不出去,沤得秀珍身上充满酸臭的气味,前胸后背还长满了痱子,奇痒无比,弄得她一天到晚坐立不安。遇到潮湿闷热的天气,秀珍的呼吸就更困难了。为了减轻胸脯的压力,她只能佝偻着胸驼着背,就像当初大姐那样。不单是她,学校里那些女学生和女教员们也是个个儿面色苍白,萎靡不振。体育课上动不动就有人晕倒,林黛玉般的柔弱病态感出来了,但这是用健康换来的畸形状态。可是没有人愿意打破这种怪圈,所有人都在沉默,认为这是理所当然要恪守的「原则」。有两个挑着扁担的乡下少妇从学校门口经过,她们身材健硕,虽然穿着肥大的粗布衣裳,但那胸前的饱满是遮掩不住的,伴随着她们有力的步伐上下颤动。这一幕被放学时的女学生们看了去,惹得她们连连惊叫:「哎呀,真不害臊,这些村妇真是野蛮又不知羞耻。」而此时的秀珍,却对这两个村妇产生了一丝羡慕。她也想这样无所畏惧地让胸自由,用不着在乎旁人的目光。都说女子读书是为了平等,可为什么有文化的女人要被约束,反倒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乡下女人更加自由?317 岁那年,秀珍出落成了一个大姑娘。她说话轻声细语,低眉顺目,是个合格的知识女性。可她轻声细语的原因是总喘不上气、胸闷、气短、头晕。自打束胸后,她失去了一个功能:深呼吸。总是感觉有口气喘不上来,蹲着也不行,趴着也不行。最痛苦的是每个月例假之前,束不束胸都会又涨又痛,胸里仿佛有硬块。那种疼,是从中心点向外蔓延,碰一下就像针扎一样。秀珍的母亲给了她一把宽齿的木梳子,教她每晚睡前「梳」一下胸脯,这才得到了缓解。到了适婚年龄,不少人家上门提亲,很快,秀珍就与一个名叫朱谦祥的男人订了婚。朱谦祥比秀珍年长八岁,是书香门第的独子。父亲朱老爷是末代秀才,据说还是朱熹后代,因此,规矩极严。成天把「三纲五常」挂在嘴边,对家里女眷的一举一动管得极为严苛。正是如此,朱谦祥上面的四个姐姐,束胸缠足一个没落下,并且都早早嫁了人。按照朱老爷的规划,朱谦祥早就该娶妻生子,给朱家繁衍后代了。被耽搁到这会儿只是因为一件事。因为朱老爷一直想娶一个小脚的儿媳妇进门。在他心目中,有三寸金莲的女人才算得上是个标准的女人。但老天爷并没有随了他的心愿。…被束缚住的躯体是用残忍的代价换来的民国之后,开明一点的人家都让妻女放了脚,尤其是受过教育的女孩,不放脚在学校里就抬不起头。所以朱老爷那个「既有文化又裹小脚」的儿媳妇始终没有找到。眼见着独子的岁数越来越大,为了朱家不绝后,朱老爷只能忍痛放弃了「缠足」的要求。挑来选去,朱老爷看上了既上过学,又肤白貌美的宫秀珍。再加上秀珍总是一副说话有气无力的柔弱样子,让朱老爷觉得这个儿媳妇温和谦顺,是文人阶层最喜欢的、最标准的少奶奶的样子。可朱谦祥并不满意这桩婚事,在看相亲照片的时候,盯着秀珍平坦的胸部着实看了好一阵子。可他再不满意,也得听从父亲的包办。新婚之夜,宾客散尽,洞房里只剩下了一对新人。秀珍坐在床边,正在手足无措时,朱谦祥突然凑到她身边,悄声说道:「你是真没长胸脯,还是怎么回事?」说罢,帮着秀珍脱去层层嫁衣。随着小马甲的纽扣一颗一颗解开,朱谦祥紧皱的眉头随之舒展开来,冷漠的眼神先是热烈,后是饥渴,就像饿狼看见了小羊羔,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当晚,秀珍才明白,平胸只是做给外人看的而已,在被窝里就不是那回事了。她以为束胸的苦日子终于到头了,可更大的苦痛还在等着她。第二天,朱谦祥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摇头晃脑地说:「快把小马甲穿上吧,勒紧点,可不能被别的男的瞧出什么起伏。现在虽说是民国了,可你已经进了我们朱家的门,就要恪守妇道,你可不能丢我们朱家的脸面……」一番话,让秀珍只感觉到一盆冷水砸到头上。什么读书人,潇洒公子,本质上还是个迂腐之人。朱家老两口早就坐在太师椅上等候多时了,等着新人来行大礼。寒暄几句之后,朱老爷对儿子训话:「你是个有家室的人了,以后应该看管好自己的内人,尤其是穿衣打扮,一定要成体统,这样才不辱我们祖宗的门风。」朱谦祥恭恭敬敬地说:「父亲见教的是,儿子已经做到了。」朱老爷接着又对秀珍说:「你的四个姑姐都恪守三从四德,让婆家说不出二话,我也算是对得起祖宗了。你既进了我们朱家的门,也算是你的造化,虽说现在禁止女人缠足,但以后你的穿衣举止还是要按规矩来,不要被外面那些歪风邪气带坏了。」朱太太在一旁跟着不住点头。秀珍本想找婆婆求情,免去束胸的痛苦,这才发现朱家的家规比自己家还要严。随即放弃了这个念头。她想不通,为什么男人就能随心所欲,却要不断地给女人制造痛苦?她更想不到,束胸的凶险远未到来。4婚后没多久,秀珍便就有了身孕。原以为看在肚子里孩子的份儿上,身上的束缚能少些,没想到朱谦祥更在意家里的规矩,说什么也不允许秀珍脱掉小马甲。随着月份增大,秀珍的乳腺增大,胸部更加鼓胀,小马甲就显得越发窄小。秀珍为了穿起来宽松些,只能偷偷地把小马甲的纽扣向外移,但是又不敢太过放松。等到孩子快足月时,秀珍的胸脯里就像是有火在烧。春暖花开时,朱家的长孙终于出世了。朱老爷一听他们朱家后继有人了,乐得立马给祖宗牌位前烧了几柱高香。可是还没拜完祖宗,朱老爷就得到了一个坏消息:他那大孙子居然不会哭!接生婆接连往孩子的屁股上拍了好几巴掌,才听见了几声小猫叫般的哭声。她皱着眉头,悄悄对孩子的奶奶朱太太说:「小少爷恐怕先天不足,喂养可要仔细。」朱太太像是得了命令,不顾秀珍的体力还没恢复,赶紧就把孩子往她怀里塞。秀珍强撑着坐起身,把奶头塞进孩子嘴里。孩子勉强叼了一会儿,就一口把奶头吐了出来。一滴奶也没有。几个女人这才注意到,秀珍的胸部变得很硬,稍微一碰,她就疼得直叫唤。接生婆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说道:「少奶奶啊,你的奶路怕是堵住了,只能……」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推到了一旁,差点跌倒在地上。只见朱太太手拿一根绣花针,正盯着秀珍的胸脯。秀珍还没从生产的疲劳中缓过来,就看见婆婆眼里的狰狞,立马就明白了婆婆要干什么。她下意识地想要躲避,却被婆婆一把按住。紧接着,接生婆和女佣们也上前帮忙,众人七手八脚地把秀珍牢牢按在了床上。朱太太拿着绣花针在烛火上烤了烤,当是消毒,另一只手捏起秀珍的一个奶头,眯着一只眼,瞄准,一下就扎了进去。秀珍疼得「啊」地惨叫一声,浑身猛地一颤,怀里的孩子差点儿掉在地上。眼见着鲜血冒了出来,却一点不见奶水的踪影。朱太太狠下一条心,继续扎!可几针扎下去,仍然只见暗红色的鲜血。无奈之下,朱太太只能叫人去请精通「开奶」的赵婆子。赵婆子赶来之后,二话不说,马上进入了「工作状态」。她伸出两只骨节突出的大手,环握住秀珍的左胸,从根部向上一下一下地捋了起来,就像是给奶牛挤奶。扁圆的胸部一下子被捋成了锥形。正常人被这么一捋都会觉得疼,更别说秀珍的乳腺早就被勒得不通畅,发炎很久了。但开奶的赵婆子大字不识一个,哪里会知道「乳腺发炎」这种事情。秀珍疼得像是左胸要被人生生拔去,无奈四肢都被人牢牢按着,动弹不得,只听她惨叫了几声,眼睛往上一翻,一动不动了。赵婆子一见人不动了,慌了神,赶忙去掐秀珍的人中。这时她才注意到秀珍额头滚烫。赵婆子吓得大叫一声:「这可不能怪在我头上啊,少奶奶可是高烧烧死的,我给那么多人开过奶,可从没出过什么闪失……」屋里乱成了一锅粥,哪有人理会她?等有人找赵婆子问罪时,她早就开溜了。无奈之下,朱太太只好叫儿子去城里有名的西医诊所,请来了医生。过去的女人在月子里不但不能出屋,外面的男人更是不能进屋。朱老爷本来就很抵触西医,一听说儿子居然请来个西医,还是个男的,三步并作两步就冲了出来,挥着拐棍就要把医生撵走。朱谦祥一看,赶紧把父亲拦在了房门外,朱老爷这时才想起,自己也是不能进产妇的房间的。他一肚子邪火没地方发,抄起拐棍,冲着看门的大黄狗抽打起来。那黄狗一见主人发了疯,也不甘示弱,一口叼住了那把拐棍,与朱老爷拉扯起来。朱老爷火气更大了,正要叫管家来帮忙,突然想起,这时候应该向祖宗谢罪才对,赶紧松了手,回屋继续给祖宗上香去了。这医生颇有经验,一问情况就知道了秀珍的病因。一包阿司匹林灌下去,总算是给秀珍退了烧,救了她一命。医生临走时还不放心,反复告诫朱家人,不能再束胸了,否则病情还会反复。如若以后再有身孕,胎儿的健康都会受到影响。朱老爷听了之后,轻蔑地一摇头,捋着胡子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那些西医懂什么?我们朱家的后代有祖宗庇佑,他不过是跟着洋人学了些三脚猫的手段,也配来命令我们?」不过医生的另一部分话朱家人还是听进去了。秀珍病过一场,奶水已经不适合喂给孩子了,朱太太只能亲自去挑选奶妈来喂养这来之不易的宝贝孙子。5在这其间,妇女解放运动开展了起来。武汉各地的妇女协会纷纷建立,反对束胸、剪去长发、摆脱包办婚姻、开展自由恋爱、男女平等,搞得如火如荼。其中呼声最高的,就是「天乳运动」,也就是让胸自由,提倡天然之美。不少思想先进的文人开始写文章,公开抨击束胸,说「今弊更伤人之胸及肺」,「伤胸及肺为人身之害更大而深也」。意思就是,比起裹小脚,束胸对人体的伤害才是最大最深的。朱家父子看到这些言论很是紧张,把登着「反动言论」的报纸杂志撕了个粉碎。谁知,「死过一次」的秀珍早就不像以前那么听话了。她迫切地想知道,为什么女人就要被压迫。还有,大姐的出走是否与这事有关?有一次,秀珍搞到了一张旧的《广州民国日报》,上面有一篇文章极其前卫,竟然公开议论女人束胸的危害。里面白纸黑字地写着:广州城市妇女普遍束缚双乳,着密纽扣的内衣,使胸部肺部受压,实于身体发育大有妨碍……。铁证如山,自己从少女时期到生孩子时所受的那些罪,都是束胸引起的。再继续缠下去,还会引起溃烂、感染。秀珍不敢往下想了。自己的束胸,根本不是自愿。先是起于同学们的嘲讽和疏远,再是夫家的逼迫。可这是图什么呢?牺牲掉女人的健康,究竟是换来了谁的心理满足?秀珍强忍怒火,在一次晚饭前,故意把那张报纸放到了饭桌上。谁知,朱老爷看过之后竟然破口大骂起来:「混账!不许你们再把这种大逆不道的东西带进我的家门!一个妇道人家,想要别人天天赤裸裸地琢磨自己的身子吗?成何体统?!」秀珍听着公公的咆哮,突然意识到,没有人真正在意过自己的死活。这场抗争,只能靠自己了。三个月之后,《广州民国日报》上又刊发了一篇轰动全国的文章,呼吁女性自动解放胸部。其中,有三个重点。第一条就是让各个学校禁止女学生和女教职员束胸;第二条是国民党妇女部通令,女党员一律放胸;最后一条最重要,国民政府下了命令,如敢故意违反,定必惩罚。「让胸自由」这个事儿,愈演愈烈,直到一年后,发生了开头提到的那件惊世骇俗的奇事。6那些裸体游行的女人之所以要这么做,是与大时代背景分不开的。…提倡抵制束胸的海报1927 年初,国民政府领导的北伐战争取得阶段胜利,国民政府从广州迁到了武汉,因此武汉成为当时国民革命运动的中心,当地人的思想觉悟也跟着「噌噌」地往上涨。这里面就包括名妓金雅玉。她在娼业很有知名度,号召力强,在她的带领下,一群妓女也想参加革命。因为娼妓处于社会最底层,被老鸨压迫、被客人玩弄,她们是最需要摆脱悲惨境遇的群体。但是一入娼门深似海,脱离苦海谈何容易?没想到遇上革命浪潮了,这成了她们反抗压迫的唯一出路,把苦命革除,才能重获新生。她们先是兴致勃勃地报考了武汉中央军校女生队,但却因为妓女的身份而被拒之门外。再然后,她们又去参加妇女干部培训班,可还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被轰出了门。正当这些女人感到被社会抛弃,没有活路之际,有个花花公子给她们出了一个「馊主意」:去参加游行啊!游行都是公开的,谁都能参加。这也是革命的一种方式。于是,她们豁出去了,干脆赤身裸体,用这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行为,凸显比任何人都想要彻底革命的决心。不管这件事的起因如何,金雅玉等人确实把早已萌动的「天乳运动」推向了高潮。她们大胆的举动,鼓舞了无数人,尤其是那些心中早想反抗旧制度、冲破枷锁的女人。很快,一场声势浩大的妇女解放运动在武汉地区发展起来。旧社会的女子已经遭受了太多不平等。她们因为社会分工不同,没有经济来源而被迫依附于男性,成为属于男性的一件物品,委屈自己取悦男人也成了天经地义的事。她们不能有自己的思想和意识,只能听命于男人。如敢与男权对抗,就是大逆不道,会被所有人指责唾骂,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如今有人带头革命,这个机会怎能错失?受尽压迫和苦难的女性们纷纷提出了自己的诉求,去争取自己该有的平等权利!…天乳运动宣传画20 天后,又出了个大事。3 月 28 日,汉口妇女协会宣传组,走上街头宣传妇女解放。一个名叫顾灵芝的女人站在台上高喊道:「要坚决放脚!要坚决剪发!要坚决反对束胸!束胸是最不人道主义的!束胸是一条毒蛇!它缠着我们妇女的肉体和灵魂!妇女同胞们,你们解了束胸没有?解了吧,男人没有束胸,我们为什么要束胸?」接着,她当众解开纽扣,脱掉上衣,用手托着自己的乳房,高喊道:「你们看,这就是真正的解放!打倒封建主义!铲除封建思想!」这一行为,直接把那些唯唯诺诺,始终下不了决心的女人们彻底唤醒了。其中就包括秀珍。7朱老爷听说外面乱了套,女人敢公开作妖,气得直说这社会要乱了,转而叮嘱儿子,「一定要管好屋里人,切记!」朱谦祥的回答还是那句话:「父亲见教的是,儿子明白了。」然而,父子俩万万没想到,秀珍已经悄悄把小马甲扔进了灶膛,一把火烧了。她早就听说了裸体游行的事情。虽然那只是些地位低下的妓女,但她们的反抗精神让她明白了,女人也有表达自我意愿的权利,哪怕是低贱的妇女都能反抗,自己为什么不能呢?没有了束缚,秀珍终于能挺起胸膛大口呼吸阳光里的新鲜空气了。但没过多久,她那上下起伏的胸脯就被朱老爷发现了。朱老爷立即捂住眼睛,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场景,随即嘴里发出一声怪叫,浑身发抖,不停念叨着:「真真的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天下大乱啦……」于是乎,朱谦祥被父亲叫到屋里好一顿训斥。为此,朱谦祥冷落了秀芝一个星期,不回屋睡觉,秀珍只能把胸部又重新束缚了起来。但是,封建顽固终究无法与自由和进步思想相抗衡。那一年夏天,天乳运动席卷到了全国,人们都在谈论女子放胸。有些女人甚至组成了「警察队」,在街上稽查还在束胸的女人。凡是被查到者,一律罚款 50 大洋。这一天,秀珍跟着丈夫上街时被女子「警察队」抓到,被当场罚了款。回到家后,朱谦祥闷闷不乐地把罚款的字据拿给父亲看,朱老爷却不以为然:「这点钱咱们家出得起,与家道门风相比,这算得了什么。」不过朱谦祥还是很肉疼的,为了防止再被罚款,他干脆禁止秀珍出门了。这么做的不止朱谦祥一人。很快,「警察队」就听说许多束胸女子被关在家中不得出门,于是她们挨家挨户检查。这一天,轮到朱家了。朱老爷一听「警察队」找上门来了,赶紧命令秀珍躲在柴房里,他出面应付。那几个女「警察」挨着屋子查看,不停地询问着。秀珍躲在柴房,听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她正在疑惑时,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在喊一个熟悉的名字:「宫秀琬,你来一下。」大姐?这是再熟悉不过的名字了!秀珍偷偷往外看,真的是大姐!她不顾一切冲出了柴房,阔别多年,姐妹俩抱头痛哭。8原来大姐当年离家出走的原因,就是因为束胸。倘若当时继续在家待下去的话,父母宁可会牺牲掉女儿的性命,也要保住那份所谓的「脸面」。当年,苏医生说出了秀琬的病因:因为长期束胸导致了肺部受到损伤。但宫家父母认为苏大夫在骗人,治病是假,破坏规矩是真,就把苏医生赶走了,让秀琬坚持束胸。秀琬实在受不了这种痛苦,也为了能健康地活下去,偷偷离开了家,投奔到了苏医生的诊所。因为能读会写,秀琬给苏医生当了助手。后来,诊所迁到了上海,秀琬也跟着去了上海。上海有的是摩登女郎,各种新潮的发型,美艳的旗袍、摩登的高跟鞋,让秀琬眼花缭乱。但有一件事秀琬不理解,沪上的摩登女郎居然也束胸!…喝着可口可乐的摩登女郎依然要束胸在上海,秀琬见到了各式外国洋画、广告。那些外国女人以胸部的丰满为美,自信又骄傲地展现身体曲线。而且,她们的贴身衣服看上去既小巧,又舒适,与中国女人的束胸带和紧身「小马甲」比起来,差距实在太大了。…当时美国内衣公司宣传海报天乳运动在武汉发展起来之后,秀琬感觉是时候回到家中,求得父母原谅了。于是她告别苏医生,回到了家乡,想观察一下形式后,再决定何时回家。让她没想到的是,作为这场革命的中心,武汉居然还有很多妇女顽固地墨守着陈规,缠足、束胸者,比比皆是。她曾经主动劝说过几个妇女,不是被她们的丈夫叫骂着赶走,就是遭到了被劝者的白眼。有人甚至叫她不要多管闲事。秀琬觉得,这场革命,不但要革掉糟粕的行为,更要革新女人们的脑子。要让更多女性知道,人是平等的,女人是有权利说「不」的,没有比人身健康更重要的事情了。温和地劝说没用,严厉稽查反而起到了作用。于是秀琬加入到了女子「警察队」,没想到居然查到了自己妹妹的身上。朱老爷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结果,虽然心里万般不愿意,但人家找上门了,他即使家财万贯也不能每天拿五十块大洋去打水漂。只能由着秀珍去了。被禁锢十几年后,秀珍终于让胸自由了。然而,更多的女性没有赶上这个时代,早早因束胸而终身患病,或丢掉了性命。9唐代以后,中国古代一直以女性瘦削柔弱为美。到了宋代,女性的贞节观念日趋严重,整个社会要求女性既有文静的外表,又要有忠贞不二的内心,所以,「弱柳扶风」成为女性社会风尚。这股风气一直延续到近代,甚至成为女性审美主流。为了迎合这种「病西施」的审美观,人们开始对「不符合审美」的女性身体进行束缚。由此,束胸得到发展。在过去,一个女子美不美,完全是男人说了算,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而瘦削柔弱更有利于衬托出男性的高大。为了得到男性的喜爱,女性不得不委屈自己,不但在思想上受压迫,身体也要受压迫。天乳运动之后,西方的胸罩传入我国,女性的胸部终于得到了保护。女性的特征也成了性感的标志。女人们终于可以挺起胸、抬起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想不想穿内衣,穿什么样的内衣,都是自己的自由,无人能强加干涉。可以自由选择,才是真正的解放,真正的平等。参考资料:《北伐时期武汉裸女游行风波》《民国妇女身体解放的天乳运动》《解放乳房的艰难 _ 民国时期「天乳运动」探析》《高底皮鞋长统袜,坦胸露臂若——天乳运动看近代女性思想解放》《从天乳运动到义乳流行:民国内衣的束放之争》

11. 「慰安妇」:无法愈合的民族创伤

「慰安妇」:无法愈合的民族创伤真实的战争有多残酷?真实的战争有多残酷?要回答这个问题只需三个字:慰安妇。它的残酷不在于一座城池血流成河,不在于降维打击下瞬间汽化的人体,不在于双方旷日持久的对抗,而在于它是人类在戕害自己的同类时,从人性深处流露出的残忍。是一个民族的男性对另一个民族的女性的生命、权利、人格尊严全方位的屠戮。是把人拖入地狱,还能层层坠入更深的地狱的残忍,是持续了半个多世纪,还会继续持续的整个民族的集体性创伤。提示:本文可能会有诸多创伤性描述,虽然均引自学术期刊,但仍不建议心理承受程度较低的人阅读此文。1、【女尸】1938 年初,满目疮痍的南京街道,一位跛足的男人正一瘸一拐地前行。他是南京一个文化机关的职员,名叫李克痕。就在一个多月前,日本侵略军攻占南京,进行了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同时对妇女实施大规模强奸。南京沦为人间地狱。因为跛足拖累,李克痕没能逃离,却也因跛足逃过了被直接虐杀:沿途遇到的日本兵肆意在语言和肢体上侮辱他,却不屑于杀掉他。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妇女更是不见踪影。中华路一带房屋基本上全烧了,路边的水潭里浸着尸体,空气里是难闻的臭味。…日军正在活埋南京市民选自《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图集》在一个巷口,一具女尸浑身赤条条地躺着,两胸被割了下来,凹下的部分呈黑褐色。她的小腹被刺刀捅破了好几个洞,肠子流了出来……李克痕不忍再看,他接下来几个月的见闻是这一天的重复:日军进南京城后,除抢、烧、杀外,更重要的是奸淫妇女;11 岁的幼女,50 余岁的老妇,都不免被辱,轮奸后,都被杀死。…资料图:入侵南京的日军正在侵犯一位老人侥幸逃脱屠杀的李克痕,用文字记录下了这段惨案:「花姑娘,整群结队的『花姑娘』被捉到,有的送往上海『皇军娱乐部』,即慰安所,有的专供敌人长官泄兽欲。一般敌兵到处搜索女人,在街上、在弄堂口,许多女同胞被轮奸,惨叫和狂笑突破了死城的空气,送到我的耳鼓里,不禁使我战栗,我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恨……」。李克痕看到的,只是苦难的最表层。毫不夸张地说,死亡,是上苍此刻给南京女性最仁慈的结局。…被日军屠杀后,堆在南京江边的中国人尸体选自《村濑守保写真集》2、【饭团】活着的女性被抓到了哪里?慰安所。1938 年初,日军军令部明确指示:「为能有效地降低日军驻海外士兵的强奸发生率,以减少被占领国人民因此而采取的对日军巡逻队的报复行为,各部队应迅速建立一个能使日军兵士在作战空暇时,在性方面可得以充分满足的机构。」在日本军方的主持与支持下,慰安妇制度迅速在上海、南京等地实施。南京,一方面因在中国所处重要地位,另一方面由于日军驻军较多,因此成为了慰安妇制度的重灾区:日军参谋部专门提出了关于建立南京慰安所的提案,这个提案,获得了日本军部审议通过。在整个中日战争期间,南京是日军设立慰安所最多、实施慰安妇制度最完善的城市之一。有学者通过查阅档案、寻访幸存者等方式确认,在日本统治南京的 8 年期间,除了占领初期临时设立的慰安所难以统计外,日军在南京较长期设立的慰安所,多达 40 多家。从日本人进入南京开始,南京的女性,不管是老的还是年轻的全都遭殃。…资料图:南京女性被押入慰安所日本人从南京下关把女人们装上煤车,送到村庄,然后分给士兵,一个女人供 15—20 个人玩弄。组织者会在仓库或者营地周围选个有阳光的好地方,弄点树叶之类铺好。士兵们则拿着有中队长印章的纸,脱下兜裆布,等着轮到自己。这种恶行持续了整整 8 年,直到日本战败投降。…南京阜宁慰安所资料照片仔细看可以从图中看出「慰安所」横幅8 年间,南京及全中国的女性都被卷入了战争最残忍的齿轮:战争同时碾压男性和女性的血肉尸骨,而女性还要在死亡之前再遭遇一层地狱。一个姓宫本的大尉,在日军侵略南京的第四天给友人发了一封信。信中详细讲述了南京下关煤炭港附近,一个人间炼狱的真相:「晚上,我们接到命令,让去军需部新建的慰安营,接受慰安。慰安营是由木板搭的简易房子,离下关煤炭港不远;里面关押着近 300 名慰安妇,毫无疑问,她们是这次胜利的战利品,也是在当地征集的女人。我们到达时,她们已经全部被强暴得温顺了,如同一群猫卧在地板上,守着炭火,一丝不挂,也不收费,只是等待着我们上去。有的饿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也许是怕她们跑还是怕她们挣扎,每个士兵都发了一个饭团子,说是捎给你用的女人,这是她们全天的口粮。女人们见到饭团子,红了眼,夺过去就吃,全然不顾我们在她们身上干什么…… 待我们集合等待离去时,又有 80 多名当地女人被押进来,填满有些体力不支的慰安妇的位置。」…资料图:日军正进入「慰安所」这些女人,甚至没有上厕所的机会,有时小便失禁,下腹便到处是日本士兵的体液和自己的尿水。饥饿,是日本人控制慰安妇最简单的手段。女人们只能在日军发泄兽欲时,在他们的肚皮下面吃一点饭团。有的人躺下去就再也未能爬起来;有的被虐杀而死;有的不堪蹂躏自杀身亡。活着的,苟延残喘形同僵尸。若被折磨出疾病或精神失常,则被赶到荒野等死。对于稍有不从或反抗的女人,日军轻则施以饥饿,重则用军刀割其乳房、剁其手足,甚至让狼狗将她们一片片撕烂示众,借此威胁其他慰安妇。在这无间地狱里,日本兵排着队对一个女人施暴,她肚子鼓胀,好似怀孕了。在被欺辱的间隙,一个年龄大点的女人就上前帮她揉肚子,瞬间,血水流了出来,淌了一地。3、【小贺与阿英】剥夺名字,是日本人除了饥饿之外控制慰安妇的第二个手段。这种粗暴的方式剥夺了她们为人的基本标识,让她们只能以编号为名。长得越好的,号码越靠前。半个多世纪之后,幸存的慰安妇回忆起那段苦难,还是清清楚楚记得自己的「编号」,用屈辱又痛恨的语气,说出「我是一号」这样的话。更可恨的是,日本人有时候甚至会把编号刺在慰安妇的肩膀上,这种记号伴随终生都难以抹去。在慰安所里,女人们失去了身份的区别,个性的区别和一切区别,全部都只剩下一个作用:成为日军的性奴隶。她们中有老妪,有怀孕的人,有 13 岁的孩子,还有大学生。文弱白静,戴一副近视眼镜的小贺是中央大学学生,是土生土长的南京人,家住升州路。南京沦陷时,她为照顾患重病的母亲,随家人躲入了阴阳营难民区。秩序稍定后,她与家人刚回到家中,即遭几名日军的抢劫与强暴,保姆被奸杀,母亲受惊吓而死,她被日军强奸后,抓进一家慰安所。不久,她不堪折磨,精神崩溃,又抓又咬,于是日军将她开膛剖腹,割掉乳房,野蛮地杀害。其他慰安妇连她完整的名字都不知道。小贺是被抓入慰安所的女性的缩影。虽然我们从史料中得知了她的遭遇,却至今无人知道她本来的名字。她就和其他遭遇了暴行的女性一样,湮灭在了不可追溯的苦难中。我们只能打捞出她们大概的遭遇,却无法还原她们原本可以拥有的一生。和小贺不同,13 岁的阿英是被骗入慰安所的。招工的人说他们招的是保姆,但事实上招募她的是汤山高台坡慰安所的日籍老板。这便是日本人除了直接掳掠外,获取慰安妇的第二个途径:用招募洗衣工、保姆、女工的方式,从当地搜罗幸存的女性,全部投入慰安所。在高台坡慰安所,日军在大通铺上办事,「慰安妇」每个人之间只用布幔相隔。13 岁的孩子啊!流血了,疼极了,挣扎着掀开日本兵,对方拿起刺刀就捅进了阿英的大腿。她拼命爬,爬到门口,好多人围在门口看着……如果你以为这就是慰安妇苦难的极致。那你显然还没准备好看接下来的内容:人类在残害同类时,显露出的人性残暴与阴暗远不止如此。4、【军需品】南京的慰安妇们除了在家乡成为性奴隶,还会被秘密运往中国与海外的其他战场。她们没有名字,被当做「军需品」使用。…资料图:女性被当作「军需品」运往前线我们现在可以看到一份当年日本军需大臣下发的手令,其词如下:「军需大臣手令慰安妇属军需品,但不得编号,不得建档,从长远运输费用和开销考虑建议今后可迅速在统治区和占领区秘密征召慰安妇。」这简短冰冷的一行字,是死于军刀下的中国女性的尸山血海堆成的。那些被迫离开南京前往东南亚各国、太平洋战场以及中国其他战场的慰安妇们,在受尽百般凌辱与折磨后,最后都几乎成了异乡之鬼。而慰安妇制度,也在所有的敌占区陆续推行。苦难如瘟疫蔓延。1937 年 12 月 16 日,南京火车站,一队女性在手持刺刀的日本兵的押送下鱼贯走入一辆闷罐车。闷罐车是装牲口用的,地上满是牛粪猪尿。此时被迫进入闷罐车的女性,命运与猪牛无异:14 岁的小朱也在这些女性中,日本兵让她们自己清理牛粪猪尿,然后铺上了一些干草。随后,门就要关上了,意识到不对的小朱试图反抗,被日本兵硬生生用脚踹断了满口牙。天色阴沉,闷罐车开动了。闷罐车每停一次,便会涌进一群日本兵把她们强奸、轮奸。闷罐车开了很久,最后下车时,小朱看到树上挂着冰。小朱很久之后才知道,她们到的地方是东北,是自己唱过的「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的地方。此时距离这首歌被创作出来的 1936…

7. 血幽之果:东北采参人的神秘往事

血幽之果:东北采参人的神秘往事人参,民间俗称棒槌,自古被列为名贵药材之首,金贵无比。人参,民间俗称棒槌,自古被列为名贵药材之首,金贵无比。我的老家在吉林省,著名的人参产地,民国时期山东连年天灾战乱,我爷爷跟随老乡闯关东。听他讲那时很多人为了发财,做起挖参的「放山客」,他也曾加入过一支放山队伍。都说山里有伺机拍肩掏喉的恶狼、能舔掉脸皮压爆肠子的熊瞎子,吸干人血制造干尸的蚊蝇……放山是九死一生的行当,有着极为神秘的规矩和严苛的禁忌。爷爷生前很少提及放山的事,在我一再央求下,那段惊心动魄的旧事缓缓浮出尘埃,下面就是我记录下的故事——…民国时期运送人参的马帮一、挖棒槌的人1936 年,七月,长白山西北麓的双甸镇夜色渐浓,小镇笙歌鼎沸,在终年苦寒的塞外边地上堪称一颗明珠。镇上头号妓院「凤禧堂」门前车马嘈杂,大茶壶和老鸨子笑逐颜开,在红光满面的客人间迎来送往。门前爬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有气无力地跟在客人身后乞讨,他蓬头垢面,枯瘦的胳膊上伤疤累累。大茶壶走上前去,一脚踹开:「臭盲流子,再敢靠近打折狗腿!」少年慢慢爬起,手扶木篱望向院里,眼神中充满艳羡。一切都是拜人参所赐。妓院中那些粗鄙的客人吆五喝六,一看就是刚刚卖掉棒槌的放山客,指尖的泥巴还没洗净。昨天老鸨子绝不会拿正眼看他们一眼,今天却成了凤禧堂的座上宾。「哼,不就是靠运气挣钱么,往后俺也能!」少年恨恨地勒紧腰带,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双甸镇位于清代乌拉山场入口,过去这里是皇家禁地,常年有驻军看守,仅对满族「上三旗」参丁,也就是御用采参人开放,采到的棒槌特供皇室享用。民国后,山禁废驰,挖棒槌的人们蜂拥而至,其中不乏幸运儿挖到上百年的头等棒槌,从而陡然变富,成为轰动一时的新闻。放山老客卖掉棒槌后,腰包就会涨得鼓鼓囊囊,迫不及待去大肆挥霍。一时间小小的双甸镇畸形繁荣,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少年名叫刘柱子,年仅十四岁,老家在山东高密,因潍河洪灾,跟着灾民一路乞讨到东北,与家人失散后,成了乞丐,东北人管他们叫「盲流子」。来黑土地讨吃食的盲流子太多,老天爷没赏那么多饭,柱子四处流浪,只要有饭吃,啥活都肯干。断顿的时候,他钻玉米地掰青棒子,偷没熟的黄豆,甚至偷猪食睡猪圈。人饿到极点和动物没任何区别,活下去是唯一的正义。柱子不是没想过上山挖棒槌,只因没有队伍愿意要他。放山是件危险且需要紧密合作的工作,带队的首领「把头」通常只相信熟人,何况柱子没有任何经验,用行话说,他是个「初把郎」,带上山嫌累赘。一阵凉风吹过,柱子打个冷战,他贪婪地嗅着空气中的脂粉酒香,饥饿感再度袭来,他决定去其他地方碰碰运气。「嘿,要饭的,你叫啥名?」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汉子停在他对面,这人脸色暗黄两腮深陷,一副大烟鬼模样。「俺叫柱子……」柱子没心情理会来人的长相,他眼睛直勾勾盯着对方手里,一块金灿灿的苞米面贴饼子烤得焦黄,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打哪里来?」「高密康庄子刘家店。」「嗯,这么说咱俩还是老乡。」中年男子咂咂嘴唇,用又脏又长的小指甲挖着耳朵。「放山敢去不?」他忽然问道。「给俺块饼,让俺干啥都中!」「嘿嘿。」二哥咧开两排碎米牙,他上下打量柱子,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行吧,一会儿跟我走,见人就说我是你本家二哥,明白不?」半块苞米面饼子丢到柱子脚下,柱子一头扑上去,连饼带土拼命往嘴里塞,边吃边胡乱点头。「慢点吃,别噎死,噎死你不要紧,白瞎我半块粮食。」二哥鄙夷的吐口唾沫。狼吞虎咽中,柱子头拱地也猜不到即将要遇到毕生难忘的神秘遭遇。当晚,二哥带着柱子来到一座破庙,一盏油灯荧荧如豆,地上几个汉子横躺竖卧鼾声如雷。「啊——啊呀——」有个沉沉地怪叫声在庙里回荡,听得人毛发倒竖。柱子睁大眼睛寻找声源,破门板上躺着一个依稀能分辨出人形的中年汉子,他赤裸上半身,五官全挪了位,脸胀得如同发面馒头一般。几处伤口不断向外流黄水,散发浓烈的草药味道,胸口微弱起伏,随之发出一声声无意识地呻吟。「二哥,他是咋了?」柱子小声询问。「下山时撞上马蜂窝了。」二哥皱起眉头,「活该他倒霉,俺们都知道蹲下蒙严实,二胡子楞往树上爬,不蜇他蜇谁!」「那得请个郎中吧……」「大伙都空爪子下山,拿屁请郎中!给他涂了『蜇麻沫子』拔毒,看命吧,活下来也是残废。」二哥漫不经心地从背后甩下破布口袋,像在谈论一条狗的死活。一个五十来岁的小老头儿走进来,嘴里叼着短竿烟袋。他身着粗布衣服,脸上皱纹纵横,颧骨高高耸起,颇似一只上年纪的猿猴。此人是队伍的把头,姓张,老家也在山东。十几年前张把头闯关东来到长白山,跟随当地人学会放山,此后便以此为生。他手下这几个人都是盲流子,每到夏天凑在一起放山赚钱。但今年张把头运气不好,带人在山上转了五六天,只收获两三棵极小的巴掌子,也就是人参幼苗。祸不单行,下山时遇到马蜂袭击,二胡子被蜇成重伤;张把心头里烦闷不已,把锋利的目光投向柱子,问道:「这崽子咋回事?」二哥贼兮兮地瞧向二胡子,贴近张把头耳朵小声嘀咕。「把头,二胡子肯定没法上山了,我在集上遇见个远房兄弟,正好顶他的窝儿,单去双归,别破了规矩。」单去双归是放山的规矩,进山采参的人数必然是单数,回来的时候人参算一个人,凑成双数吉利。柱子紧张地低下头,张把头目不转睛瞧了片刻,笃笃笃,烟袋磕响,低沉说道:「行,就这么办吧。」二哥把众人唤醒,有人拾柴生火熬了一锅小米粥,贴饼子就咸菜疙瘩,酒瓶轮流喝。张把头先动筷,霎时间风卷残云沟满濠平,柱子不会喝酒,一口气连干三个饼。「他娘的,差不多中了。」二哥一脚将他踹开。柱子并不生气,他退到一旁喘气,刚才吃得太快,有种眩晕感。庙里加上他共有八个人,每人身上多少都带些新鲜伤痕,那是钻林子的标记。铁牛个子不高墩墩实实,黑脸膛小眼睛,背后拴着一杆火铳,他是张把头的亲侄子。朱老四朱老五是兄弟俩,一高一矮,都是白净脸儿,朱老四被蜇肿半边脸,不停嘶着冷气。大疤瘌四十来岁,人高马大,走起路来像头黑熊,脸被一顶旧草帽遮得严严实实,当他摘下草帽时柱子差点吓尿!大疤瘌的整个左半边脸没有表皮,耳朵上豁着宽缝,缺少眼皮的遮挡,一颗黄眼珠子挂在血红的肉窟窿里,活像半架骷髅。这张脸是被熊瞎子舔过的,黑熊的舌头长近一尺,舌面上密布细小的倒刺,像一把锋利的钢锉。它捕获猎物后照脸猛舔,一下流血两下掉皮,被它舔上三五下,半拉脑袋就没了。传说棒槌生长的地方有虎豹熊狼守护,挖棒槌等于从虎口里夺食,大疤瘌算幸运的,更多放山客则变成了野兽的点心。发财的渴望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这帮人哪怕眼睁睁看着同伴死去,也不肯退却,迷信而狂妄地认为恶运永远不会轮到自己头上。「听说六道沟里出了一苗五品叶,大帅府的管家派汽车接走,给了一千大洋。」二哥借着酒劲讲述他听到的新闻。「一千块!」这个数字引发一阵惊呼。「咱要有这手气就好了,可惜山神爷不赏饭。」朱老五艳羡地叭嗒嘴。「那是人家命里该着有财。」大疤瘌的脸红得要渗出血。「妈个巴子,准是谁他娘的得罪了山神爷,俺一枪崩了他!」一直在喝闷酒的铁牛噌地站起来,额上青筋暴出,他端起火铳,黑洞洞的枪口摇摆不定。张把头劈手抢过火铳,反手打了铁牛一巴掌。「二两猫尿给你灌这样,坐下!」铁牛没敢还嘴,气哼哼坐回去,场面有些冷清。「要我说呀…… 往年大伙多少能对付俩钱儿,今年赶山的人太多,把山划拉空了,再上山能有啥收成?」二哥捋着小胡子,慢吞吞提出疑问,大家不由得把目光转向张把头。「兄弟们放心,」张把头清清嗓子,「明天俺带你们去个棒槌窝子,这地方老放山的都不知道,管保能拿个大堆儿。」「没错,刚才俺梦见一个红衣裳娘们儿,老放山的说梦见娘们儿是四品叶,没跑了!」朱老四咧着嘴应和。此言一出,大伙眼睛里马上闪起亮光,气氛顿时热烈起来,大家纷纷谈论起挖棒槌发大财的见闻。那些离奇诱人的财富故事深深感染柱子,他像新上桌的赌徒,迫不及待想试试手气,一股前所未有的自信充臆胸膛。只有二胡子没参与这场狂欢发财梦,他神志不清躺在门板上,像一具丑陋的尸体,不时传出低声呻吟证明他还活着。大伙走了二胡子怎么办?柱子脑子闪过一丝疑虑,旁人不以为意的神情让他放下心,把头一定会安置好的,毕竟二胡子是放山同伴嘛。夜深了,张把头吹灭油灯,天空有云,月光影影绰绰落进破庙,柱子枕着半块砖头,沉浸在兴奋之中难以入眠。「啊——啊呀——」二胡子的呻吟越发微弱,在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柱子捂住耳朵,那声音执拗地钻进来,他忽然意识到庙里没人打呼噜,看来大家都没入睡。黑暗中闪过一朵红红的火头,然后是几声低沉简短的对话,几个鬼魅般的黑影来到门板前。柱子犹豫着坐起来,几声窸窣后,他看到朱氏兄弟一前一后,像黑白无常一样抬起二胡子踅出庙门,脚步声渐远,朝着一条河的方向。卟通!呻吟声停止了。破庙里恢复了安静,火星时明时灭,夜色中弥漫着呛人的旱烟味道。柱子感觉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透过死寂的黑暗,他发觉铁牛正死死盯着自己,嘴角带着恶毒的讥笑,好像在嘲笑他的怯懦。热血涌上柱子的脑袋,妈的,死人算个球!老子见多了,俺才不在乎!他转身躺下佯睡,心嘭嘭直跳,牙关咬紧。刚才看到的一幕为他的美梦泼了盆冷水,深山里的毒蛇猛兽易躲,身边的人皮野兽难防,跟这样一群歹毒的家伙上山,是福?是祸?二、寻找棒槌王清晨众人起身出发,没人提昨晚二胡子的事,大家心照不宣,似乎这个人根本没存在过。张把头带领手下来到一处僻静的山坡,他们在这里祭拜山神「老把头」,也就是长白山的守护神,这是每次放山前必要的规矩。传说山神姓孙名良,是明末清初时的人,祖居山东莱阳府。他在长白山挖棒槌时,因为寻找迷路的兄弟而死在山里,死后化作一个白胡子老头守护山林,被尊称为挖棒槌行业的祖师爷。祭山先要建庙,与其他神仙不同,拜老把头的庙简陋至极,随手找来三块石头摞成「品」字形,庙就算建好了。张把头跪在头排,他面容严肃,用几株草棍代替香烛恭恭敬敬插在石堆前,口中念念有词:「老把头、山神、土地、五路财神、树神、草神、一切孤魂野鬼,求各位保佑,俺们进山请棒槌老爷,不管几品叶,根大就好。」「若俺们有做得不当之处,说错话头,不该拿的拿了,不该吃的吃了,不小心惊着各位仙家,求山神土地老把头见谅。求一切孤魂野鬼不要找俺们的麻烦,俺发了财给各位买衣服穿,请各位收钱吧!」说罢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将几张黄表纸放在庙前点燃。张把头用棍子压住火头,直到纸全烧成灰,如果还有残纸,说明纸钱没送到,野鬼要生气,后果很严重。待纸钱全部焚化,张把头再次拱手道:「俺们七人合伙如同一人,有财同享有难同当,俺们中若有藏奸耍滑的小人,罚他给山神爷扛三年长活。此誓一出,绝不反悔,老把头在上,俺们给您磕头啦!」一阵山风袭来,纸灰漫天飞舞,黑压压的密林呜呜咆哮,柱子感觉后脖梗子一阵发凉,下意识打个激灵。他庄重地磕响三个头,起身随众人走进密林。…三块石头垒成老把头庙整整一天,张把头只顾带领大伙穿山越岭,完全没有停下挖棒槌的意思。他们经过一片片桦林和草甸,前面还能偶尔看到路边被遗弃的地窝棚,此后一头扎进乌压压的森林中,树冠遮天蔽日,地上堆积上百年的枯枝落叶,像踩在棉花包上。「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呀?」柱子忍不住小声询问。「到地方就知道了。」二哥瞪他一眼。这是采参的规矩,在苍莽的大山中,把头就是远洋船长,拥有绝对权威,没人敢质疑把头的命令。张把头准备去的地方叫「黑虎嘴」,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僻静山谷,黑虎嘴四周被绝壁所包围,只有飞鸟往来其间。几年前张把头无意间找到一条密道,挖到过几苗棒槌,这个发现让他欣喜若狂。人参靠撒籽传播,往往集中生长在同一片区,谁占领这种地方,等于守住一个聚宝盆。根据经验,张把头相信一定有更大的棒槌隐藏在黑虎嘴的密林中,像一桩无主的横财等人发现,如果不是急于振奋士气,他才不想与同伙这个秘密。张把头带领大伙挤过狭窄的石头缝隙,手脚并用爬下悬崖,几经周折后,一大片茂密的原始树林出现在众人眼前。黑虎嘴整体地势背阴向阳,地面覆盖厚厚的棕色腐殖质,湍急的河水流经谷底,汇入深不见底的幽潭。经验丰富的放山客激动得两眼放光,他们立刻意识到这里是棒槌生长的绝佳环境。但,这里也是野兽的天堂,树上经常有碗口粗的大蛇蜿蜒蠕动,成群毒马蜂嗡嗡作响,夜幕中露出狼群绿荧荧的眼睛,昏暗的树林深处不时传来虎豹吼叫,令人不寒而栗,想挖棒槌,得先有勇气不被这些野兽吓倒。他们烧蒿草驱散马蜂蚊蝇,把雄黄撒在身上防备毒蛇,至于大型野兽,只能依靠群体力量了,动物轻易不会攻击人群,落单的放山客往往凶多吉少。有经验的放山客都牢记一条教训,独自走路时如果有人从后面拍肩膀千万不要回头,那是狼站起来攻击人类,当你下意识扭头回看时,狼会一口咬住脖子,使人当场毙命。笨拙的黑熊在森林里速度惊人,如果被它逮住,熊瞎子舔完脸喜欢顺势坐在猎物身上,人的身体会被重压挤裂,肠子流到外面,当场活不成了。这些都是放山客用生命换来的经验教训,柱子听得头皮发麻,不过后悔也晚了,只能横下一条心往前走。张把头让队员们分散成一排,沿山势由高到低横向前行。以把头为首,他的位置叫头棍,大疤瘌在最末的边棍,一首一尾由经验丰富的老手担任,柱子夹在中间,以免与众人失散。每人手中拿着一根长约一人高的木棍,这叫索拨棍,是放山的必备工具。传说棒槌修炼到四肢俱全后便有灵性,能够遁地隐形,放山客在索拨棍头栓截红绳,或者钉一枚大钱,红绳和铜钱能镇住人参精。每两个人之间相距三四米远,具体标准为两人同时伸出棍子,棍头压棍头,不准放过一棵草,棒槌在草丛中隐藏很深,稍稍偷懒就可能错过。用放山的话讲,多打一棍发大财,少打一棍空手来。为了避免走回头路,每走几步要做记号,柱子学着别人的样子,随手扯过一根树枝折弯当作标记,没有树就揪把草压在石头上。放山还不到两个时辰,柱子就犯了个不大不小错误。路过一堆乱石时,柱子跳到石堆旁边歇气。「这块石板挺平乎,拿回去盘炕正好。」他瞧见一块平滑的青石板,忍不住开了句玩笑。「拿着!」不知什么时候,张把头忽然出现在他眼前,神情严厉。「把头,我……」柱子嚅嗫着,他忽然想起进山前把头交代过,放山时不准随意说话,以免惊了棒槌。「把石头拿着,在老把头面前说啥都得算数!」张把头扬起棍头指向石板,没有一丝通融。柱子顺从地背起石板,青石板足有二三十斤,他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张把头不发一言,沉着脸回到头棍位置,其他人像没看见一样继续朝前走,柱子急忙追上队伍,他可不想独自落在深山里。不知不觉走出去五六里远,没完没了的树木草丛,柱子浑身上下被汗水浸透,感觉石板变得有千斤重,他不断变换身体和石头的接触位置,肩背两侧的皮肉全被磨破,火辣辣钻心疼痛。更别提围在眼前的蚊虫,一咬一个包,汗水从额头流进眼睛,视线不停模糊。柱子在心里咒骂了一万次。妈的,当时为啥要吃二哥的半个贴饼子!让老子在林子里受洋罪,这滋味儿比上大刑还难受。但他不敢丢下石板,他害怕张把头鹰一样的目光,能生生剜掉一块肉。他只能咬紧牙关,闷声不吭往前追,此时地势开始下降,植被异常茂密,如果不仔细观察,几步外的人影难以辨认,怪鸟在头顶嘎嘎乱叫,柱子心中一阵慌乱,跌跌撞撞奔跑起来。一个黑影悄悄跑到柱子身边,把一卷破布塞在石板和他的肩胛之间,柱子顿时感觉轻快不少。「二哥……」他无声地点头致谢。「嘘。」二哥指指耳朵,无声消失在长草丛中。笃笃——柱子支楞起耳朵,树丛中不断发出棍子敲击树干的声音,他明白了,这是放山客的联络信号,当视线不好时,放山客用声音保持通讯。敲击是有规律的,把头敲一下,接下来按照远近顺序,每人敲两下,如此反复循环,像摩尔斯电报码。柱子循着声音追去,快到山坡底部时,他忽然听到朱老四一声惊呼。「棒槌!」第一个发现棒槌的人要大声喊出,一是为了提醒同伴,二是大声喝破棒槌的行藏,不让它跑掉。「什么货?」林子里马上响起嘈杂的回应声。「二甲子!」朱老四的声音充满兴奋。辨识人参年份最简单的办法是看品叶,一年生的棒槌三片小叶,叫三花子;二年生五片叶,叫巴掌子;三年生的开始分两杈,就是二甲子。以此类推还有四品叶、五品叶等,品叶越高棒槌越大,越值钱。放山时先找到二甲子是吉利的征兆,有时候长到六品叶的大棒槌被野兽踩坏,转胎另发新芽,形状和二甲子相似,所以放山的都喜欢遇到二甲子,万一下面藏着大根就发财了。「快当!快当!」大伙纷纷道贺,他们马上把索拨棍远远插在参苗四周,防止棒槌精跑掉。张把头掏出一根红绳,绳头上拴着一枚大钱,他小心翼翼跪在棒槌前,把红绳系在参叶上,这样算彻底拴住了。「见宝发财,石头扔了吧。」二哥伸手帮柱子卸下重负,柱子摇晃几下,扑通一声坐在地上。「谢老把头恩赏!」张把头带领众人在参苗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有人把参苗旁边的杂草清理干净,点蒿草熏走蚊虫。柱子发现朱老四啥也不干,舒舒服服坐在半截落木上抽烟,这是对发现者的奖赏。开始挖棒槌了,张把头以参苗为中心画个方圆一米左右的大圆,用鹿骨钎子小心地从外而内破土,遇到碍事的树根用斧头和手锯弄断。棒槌的根须丰富,挖的时候要特别小心,一旦伤了须子,山参的浆气外泄,价值会大大降低。…传统挖参工具…传统挖参工具——鹿骨钎子柱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张把头动作,黑土一点点剥开,棒槌的真容逐渐显露,这是一棵不大的山参,还没发育成人形,带到山下能卖十来块钱,也算不错的收获了。等棒槌被完完整整起出地面,铁牛从旁边松树上剥下一块新鲜树皮,张把头抓过几把土,再垫些苔藓,小心地把棒槌裹在树皮里,用红绳系好放进背囊。收拾好这些后,张把头走到那棵剥皮松树前,用斧尖在白茬上刻下两排横杠。左侧七条杠,表示七个人放山;右侧两道杠,示意挖到二甲子。这是一种古老的行业传统,像是行会中的秘密暗号,此后经过的放山客看到后马上明白此地是人参生长区,可能还有大货。开山见财,这个收获大大鼓舞了士气,人们的情绪明显轻快许多。柱子从疲惫中缓过来,禁不住胡思乱想,一棵二甲子就能卖不少钱,如果发现百年或千年棒槌王呢?他吞下一大口口水,瞪大眼睛瞧向草丛。「棒槌!」「什么货?」「四品叶!」「快当快当!」转眼柱子跟着大伙在山里绕了三天,从初把郎变成老手,他的胆子越来越大,眼睛被训练得愈发毒辣,三天中发现了两棵巴掌子,张把头说他出徒了,目光能杀草。现在柱子已经习惯了放山的节奏,每天两顿小米饭就咸菜疙瘩,此外就是没完没了地排棍拉山。他们的收成不错,最大的棒槌从芦头到须尾足有一条胳膊长,寻常光景下一年出不了几苗这么大的。但张把头仍不甘心,他两眼通红,像个疯子一样监督大家不停寻找,直到大伙实在累得走不动才允许休息片刻。放山的休息很短暂,大伙把棍子插在一边,各自用树枝垫在屁股下面,闷声不响抽烟。柱子没抽过烟,二哥卷颗蛤蟆烟递给他,「拿着,抽一口有劲儿。」浓烈的烟味呛得他猛咳嗽,二哥皮笑肉不笑,「妈的,真是个初把郎,抽烟都不会。」一颗烟刚抽完,张把头迫不及待催伙计起身,「都起来,招呼!」他小心地把所有烟头踩熄,用索拨棍把树枝扒拉到一边,嘟嘟囔囔说些吉利话。「挑挑火堆儿,一看看一堆儿!挑挑屁股垫儿,找到棒槌一大片儿!」「哼,老张想棒槌王想疯了。可惜米袋子见底儿,明早就得往回走。」二哥悄悄对柱子挤眉弄眼,现在他俩关系很亲密。二哥没猜错,第二天一早张把头带着大伙儿回程,山路崎岖难行,柱子的手和脸被草叶拉出无数血道子。但他的心思并不在这上头,柱子有点不舍得离开黑虎嘴,要是能再多待上几天,把棒槌王找出来该有多好。他没料到这一幕来得如此之快……三、棒槌王的诅咒棒槌在集上卖给贩子,张把头留下一半,剩下的平分。「三天后在破庙集合。」张把头嘱咐完把钱交到各人手里,大伙喜气洋洋一哄而散,有的奔向妓院,有的去烟馆过瘾,在山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天,这些糙汉快憋疯了。柱子人生中第一次挣到这么多钱,等人群散开后,他掏出一块亮光光的银洋,学着老江湖的样子猛吹口气,放在声边细听。嗡——柱子笑了,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旋律。「咋,这就美上了?」二哥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柱子有点不好意思,急忙把银洋掖回腰带里,钱藏在腰上安稳,他觉得二哥的表情有些古怪。「这点钱算个屁,没出息。」二哥不屑一顾,他四下张望,压低嗓音。「有个机会能挣大钱,正好缺个帮手,想干不?」柱子将信将疑,「啥挣钱法?」「嘘,到一边儿说。」二哥把他拉到僻静地方,眼珠子转个不停,过了半晌继续开口。「这事不许告诉别人,明白吗?」「放心吧,俺的嘴有准儿。」「咱哥俩这就杀回黑虎嘴,我知道有棵六品叶棒槌,合伙弄出来,卖钱对半分。」二哥一字一句轻声说道。「啊?!」柱子脑袋嗡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前几天别人挖出五品叶已经轰动集市,六品叶更了不得。他转念有些狐疑,这种事二哥是怎么瞒过张把头的?二哥看出他的疑惑。「那是我在第二天排山时看到的,六品叶,不会错,趁休息的时候我特意又确认过。当时我没吱声,这是老把头赏我的财,傻子才让老张拿走大头。你要乐意咱俩明早就出发,不去的话我另找别人,但是你要敢去和老张告密,别怪我不客气。」二哥目光凶狠,两只手虎口大开,像一只准备捕食的鸠鹰。柱子忙不迭点头答应,六品叶的大棒槌,傻子才不去!他们沿原路回到黑虎嘴,二哥走在前面,一路小心辨认标记。上次他们折断的树枝就是路标,柱子发现二哥比别人多折一个弯儿,尖端齐刷刷朝一个方向,他恍然大悟,这家伙真鬼,原来他早留了后手。中午前后他们到了二哥发现棒槌的区域,两人谨慎起来,用棍尖细细翻找,比上次拉山细致得多。他们像梳头一样不放过每棵草,来回走了三四趟,别说六品叶了,连一个巴掌子都没见到。「真他娘见鬼了,明明就在这里,难道能飞了不成?」二哥急得满脸通红,顾不得什么放山规矩破口大骂。柱子沉默不语,这几天晚上睡前大伙总要扯几句放山旧事,他听了太多棒槌精的传说,会不会棒槌感到危险躲藏起来……「放屁,什么棒槌精,老子才不信邪。」二哥恶狠狠地回答。「来,翻趟子,从头再找!」「棒槌早跑啦,翻多少回也没用。」树林里忽然响起阴恻恻的声音!只见铁牛举着火铳出现在他俩身后!二哥下意识抬腿要跑,狗熊一样的大疤瘌挡在他面前,刀锋闪着银光。「狗日的,老子带你进来发财,你小子却往锅里拉屎!」张把头走到二哥面前,抡圆胳膊扇个耳光,二哥被打到趔趄,血顺着鼻孔流出来。其他人围上来拳打脚踢,二哥抱头蜷缩成一团,惨叫声不绝于耳。柱子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他感觉胯下一热,尿顺着裤子滴滴答答流到地面。等他们打累了,二哥摇摇晃晃扶树站起来,艰难地啐出一口血痰。「姓张的,要杀要剐随你便,柱子是我哄来的,他还是个孩子,别为难他。」「把头,俺错了,求求您放了俺吧……」柱子急忙扑通跪倒磕头。「啧啧啧。」张把头冲二哥点点头,「事到如今还敢拉硬,算个爷们儿。其实俺也不想杀人,无奈你俩非要砸大伙的饭碗,俺得对得起其他兄弟。走,送他俩去伺候龙王爷。」柱子感觉双臂剧痛,手被粗暴地扭到背后,他尖叫挣扎,肋上被狠狠砸了几拳。「小崽子,再叫唤就捅了你!」铁牛咬牙切齿骂道。几个人推搡着他俩向河边方向走去,柱子心中充满恐惧,他偷眼望去,二哥耷拉着脑袋,满脸血污一言不发。「各位叔叔大爷,求你们了,俺家里还有老娘要养,俺才十四,俺不想死呀!」柱子崩溃了,他浑身瘫软,泪水喷涌而出,抱紧一棵树打死不肯前进一步。「把头……」朱氏兄弟迟疑地望向首领。张把头挥手示意队伍停下,看着泣不成声的柱子,他多少有些于心不忍,沉思片刻后,张把头改变了主意。「把他俩捆上。」张把头一声吩咐,众人把柱子和二哥随身物品搜罗干净,五花大绑捆在一棵大树上。「咱们进山时对着老把头庙发过誓,背叛私藏要给山神爷扛三年长活,俺给你减到三天,三天后回来接你俩,新账旧账一笔勾销。至于老把头让不让你俩活过三天——全凭造化,走!」说完这番话,张把头带着手下转身离开。「姓张的,我日你大爷,有种来个痛快的!」二哥破口大骂,惊起一阵飞鸟乱鸣,张把头一伙头也不回,脚步声消失在密林里。柱子绝望了,他俩现在就像两块诱饵,吸引着各路野兽大快朵颐。不用说虎豹熊狼这种大型兽类,成团的蚊子毒蝇能活活吸干血液,把他俩变成两具干尸。「二哥,长虫……」柱子颤声喊道。一条胳膊粗的山地蝮蛇从他脖子上经过,火红的信子在耳边吞吐,柱子感觉颈间一阵冰凉,腥气扑鼻,几乎吓晕过去。「别他妈嚎了,你身子软,快想办法磨断绳子。」二哥不耐烦地嚷着,他脸上的血味引来一大群蚊蝇,远远看去像一层黑纱。柱子头皮发炸,不顾一切地扭动身体,麻绳浸透汗水后深深勒进肉里,他的双臂早已麻木,手腕在粗糙的树皮上磨烂,后背鲜血淋漓,这些他都不理会。绳索太结实了,柱子绝望地想,恐怕三天三夜也磨不断。不知不觉夜幕降临,一轮圆月爬上半空,远处响起野狼的长嗥,柱子打了个冷战,不知道能不能挺过这个夜晚。如果有把小刀就好了,哪怕鹿骨钎子也行。柱子悲叹一声,再度用尽全力挣扎。忽然,指尖触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是藏在腰带里的银洋!柱子精神一振,小心翼翼地活动两根手指,指尖一点点伸进暗袋,直到把银洋夹出来,那是一枚旧钱币,边缘有些磨损,正好可以用来刮擦绳子。柱子屏息静气,把全部精力集中在指尖,咔哧,咔哧,一小根纤维断裂,接下来第二根,第三根…… 不知道过了多久,粗绳终于被磨断,柱子像石头一样摔向草丛,半天爬不起来。二哥匍匐几步,揪起一把青草揉碎擦在脸上,疼得满地打滚儿。他脸上被咬出无数鼓包,眼睛肿成一道缝,草汁滴上去如同火燎一般。「二哥,二哥——」柱子的声音激动得变了音儿,「二哥快来看,棒槌!」二哥爬到柱子身边,不由得张大嘴巴。就在离他俩几米远的草丛中,在明亮的月色照耀下,一簇籽粒随风轻摆,参籽旁巴掌形的复叶绿中透黑。二哥用手指撑开眼皮仔细数,一、二、三…… 七品叶!棒槌里的极品!…人参的花籽二哥顿时狂喜,他咬破指尖,把一截麻绳染红系在参叶上。跪地连磕三个响头,「谢谢老把头恩典,谢谢山神赏财!柱子,还愣着干啥,快给山神磕头!」第二天一早,二哥和柱子用树枝当钎子,由远及近开挖。这棵棒槌体形硕大,芦头饱满,主根上部刻满密密麻麻的皱纹,须根细长坚韧,深深扎入地下,看尺寸至少生长了七八百年。当二哥颤抖着把最后一根须发完整剥出土坑时,两个人激动得浑身发软,才意识到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兄弟,咱俩算叨上了,妈的,还得谢谢老张,要不是他把咱俩栓树上,做梦也遇不到棒槌王。」「二哥,下山能卖多少钱?」柱子兴奋地问。「哼,最少五千大洋,少一分不卖!」二哥把棒槌裹在松树皮里,外面反复捆了十几道。这个数惊得柱子半天没说出话,五千大洋,俩人对半分就是两千五百块。俺的娘哟,在老家盖六间大瓦房再带十垧好地也花不了这么多钱呀,剩下钱还够娶房俊媳妇……二哥把他敲醒,「别迷瞪了,赶紧下山,别被老张堵住。」柱子连连点头,两人背好棒槌,深一脚浅一脚奔出黑虎嘴,在一堆大石头下凑合蹲了一晚,次日清晨下起雨来,他们等雨小起身赶路,不料走了半天又转回原地,糟糕,他俩遇见了鬼打墙!四、萨满的训戒有时候人在野地里明明沿直线前进,走着走着绕回原处,就像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住,老人说这是得罪了鬼怪狐仙,放山时遭遇鬼打墙,十有八九出不来。雨后森林地面升起乳白的雾气,两步外看不清人影,二哥和柱子各自拿一根粗木棍防身,每走几步停下听动静,他俩已经在山里钻了好久,累得气喘吁吁。柱子感觉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一棵树后还是一棵树,每棵看起来都一样。他们艰难地穿过洼地,在一棵老空筒树边大口喘气。「二哥,」柱子忽然颤声说道。「咱们又转回来了!」雾气渐渐散开,前方出现块天然小空地,一堆青石被雨水洗得发白。二哥脸色铁青冲向石堆,一点不错,石头下还有他们踩出的脚印。「会不会是咱得罪了老把头,不该带走棒槌王?」柱子头皮发麻。「别说丧气话,谁也别想抢走老子到嘴的肥肉!」二哥狠狠踢飞一坨泥土,「换个方向走,我就不信出不去。」再次钻进树林,他们更谨慎了,每走几步在树枝上做标记,时不时低头查看脚印,生怕再走回头路。大半天后,他们又重新回到石堆边。柱子无力地倚在树边,他有种不祥的预感,恐怕这辈子走不出大山了。都怪那棵棒槌,柱子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没有它,自己和二哥就不会进山,更不会被困在这里。他紧盯着二哥背后的松皮筒,不由自主向它靠近。「你要干啥?」二哥非常机警,转身把筒子护得严严实实。「把棒槌留下吧,有它在咱俩都得死在山里!」柱子摊开双手。「放你娘的屁!」二哥眼珠子通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他拿起木棒狠狠杵在泥地上。「谁敢和我抢棒槌,老子和他拼命。走,再换条路!」他俩在森林里绕了七天七夜,柱子相信自己快死了。七天里他只吃了一些蘑菇和地衣,饥饿使人身体浮肿,双腿轻飘飘使不上劲儿,每走一步,肺像拉风箱一样狂喘,眼前阵阵发黑,只能扶着木棍缓缓前行。二哥在柱子前面不远的地方,情况差不多,他俩蓬头垢面,衣服被树枝刮成碎片,远远看去像两滩蠕动的泥土。「二哥……」柱子呻吟着,「给俺咬一口棒槌吧,俺不行了。」「滚!」二哥像狼一样龇起牙齿。饥饿让柱子无所畏惧,他摇摇晃晃扑向松皮筒。两人拼命撕扯起来,这是场艰难的搏斗,两人都使出全身力气,柱子到底体力弱,他头上挨了一击,仰面摔在草地上,眼前阵阵发黑。一个巨大的兽影出现在柱子眼前,呼哧呼哧的腥热气息直喷脸颊。完了,熊瞎子舔脸,大疤瘌的身影一闪而过,柱子来不及思索便晕了过去。等他苏醒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桦皮铺上,身上穿了件陌生的短袍,周围烟气弥漫,还有嘈杂的鼓和铃声。咚咚咚!伴随着鼓点,神秘的歌声响起,同时还有些人在应和。柱子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那是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语言。一个穿狐皮坎肩的中年男人把木碗端到他嘴边,碗里盛着清凉的果子酒,柱子喝完觉得精神一振,他举起空碗,示意再来一些。这时他终于看清周围情况,这是密林中的一片空地,十来个马架子窝棚围成一圈,地面拢着篝火,两个身影在火光中翩翩起舞,一个手持单鼓,另一人摇晃铃铛,几十个人在旁边观看,歌声就是从那边传来的。这是一支满族部落在举办萨满仪式,萨满是极其古老的原始宗教,扮演大神的人身披五色长袍,袖口垂下长长的流苏,旁边二神负责翻译大神的话,两人边唱边舞,松枝不断冒出青烟。…民国满族萨满祭司大神缓步来到柱子身边,用手抚在他额头上,喃喃唱了些什么,鼓声再度响起,柱子迷惑地瞧向刚才端酒给他的男子。「萨满在帮你向山神谢罪,你们太贪心,山神不高兴。对方用生硬的汉话向他解释。奥尔厚达是百草之王,你们把它偷光,老白山就空了。」奥尔厚达是满族人对人参的尊称。满族男人叫阿林保,他告诉柱子,这支满族部落以养鹿为生,常年在森林中游牧。发现柱子的是一头公鹿,他已经昏迷两天了。「萨满说,你的罪行比较轻,山神罚你吃十天青草,你同伴的罪更大,山神让他发疯,以后他要像猪一样哼哼,在土里拱食。」柱子猛然坐起来,「二哥也在这里?那棵棒槌王呢?」阿林保叹口气,扶柱子走到窝棚后面,二哥蜷缩在一截树桩边,像头掉毛的野狼。他怀中紧紧抱着一截黑乎乎的东西,柱子定睛观看,那只松皮筒经过多天泥水浸泡后已经发霉腐烂,棒槌早烂光了。「二哥……」柱子不知该说什么好。二哥惊恐地退缩到树桩后面,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别过来!棒槌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老板,买棒槌呀,快来看这棵千年棒槌王,只要五千块,价钱再公道没有啦。」二哥忽然变了腔调,满脸谄笑,鼻涕眼泪糊得满脸,十分滑稽。柱子怎么都笑不出来,他心情沉重,转身离开。「老板,老板,不要五千,四千块也行!三千吧,两千!老板别走呀……」二哥的哀号久久不绝,像是老把头在冷笑。五、尾声柱子后来被日本人抓去修建丰满水电站,在工棚里竟然又遇到了铁牛。原来,张把头一伙刚下山就被抓了劳工,其他人全累死在工地上,成为万人坑里的冤魂。「老把头把你放了,可是救不了俺们。」铁牛垂头丧气,他已经瘦成一把骨头。面对昔日仇家,柱子一点也激不起恨意,天下大乱,大伙都是一根藤上的苦瓜,再说那些有什么意思呢?柱子就是我爷爷,大名刘金柱,解放后他成为一名水电工人,在吉林市安家落户,据我所知,他再没回过长白山。我还记得爷爷晚年时,有次我陪他看农展会新闻,一排排硕大的人工种植参出现在电视屏幕上。「野山参才管用,人工种的没营养价值。」当时正在上大学的我不以为然。「总比用命换强呐。」爷爷喃喃道。参考资料:《解读长白山采参行业语》《老把头孙良故事》《文化记忆视域下的长白山地区采参风俗》《刘金柱老人口述》

8. 职业奶妈:消失在历史风尘中的「卖人血者」

职业奶妈:消失在历史风尘中的「卖人血者」你一定听说过旧社会里有个特殊职业:奶妈。你一定听说过旧社会里有个特殊职业:奶妈。很多人以为这是个包吃包住不用干活,只给别人孩子喂奶的工作;但想不到这个行当有多少鲜为人知的隐秘。做为「产奶工具」的职业奶妈,究竟会遭遇什么。不但有家难回,有子难养,还要冒着被雇主侮辱、利用的风险,遭遇各种意料之外的荒唐事儿。她们是一群静默失语的群体,在历史的洪流中存在了三千多年,直到建国后才悄悄地消失。本文中奶妈的经历,是她们向这段历史发出的声音,说出旧时代那个真实的「人吃人」的黑暗社会对于底层妇女的压迫。一、坐店待雇1933 年 沪上北浙江路上行人熙来攘往,这条路上既有肃穆的国民政府最高法院,也有那各式各样的小破店。一家名为「姑苏李老荐头」的破店里,隐约飘出一股奶香。每当有人走过,必会向店里投去有意无意的目光,因为里面随时都会坐着一排正在哺乳的年轻女人。…「中国连环画泰斗」贺友直所绘上海荐头店旧貌图中撩衣挤奶者为待雇的奶妈她们有的敞衣露怀,鼓涨的胸脯赫然在目!这种叫「荐头行」的店铺打从清代起就有了。正规一点的,帮雇主介绍烧饭娘姨、梳头佣、奶妈,还有被称作「小大姐」的童工,抽取佣钱;不正规的,暗地里干贩卖人口,诱良为娼的事。李老荐头的店,以介绍优质奶妈闻名,是专业的「奶妈职业介绍所」。他曾无不炫耀地说,沪上一半的少爷小姐都是吃他家奶妈的奶长大的。在民国这个风气刚刚开化,但还封闭保守的时代,这些从乡下来的女人们,不顾路人目光,甚至有的故意挺起高耸的胸脯,想要吸引雇主的注意。一个身材模样周正甚至有些清秀的女人,正满脸绯红,神色尴尬地坐在板凳上等着被挑选。她是刚满十九岁,来自高邮农村的慧娴。她上身只穿了一件摞满补丁的单衣,因为涨奶,胸前的衣服已经明显湿了一大块。为此,她只能驼着背含着胸,不敢挺直腰板;更何况,街边有几个瘪三,正瞪着色眼不时地朝店里扫来。这前所未有的羞赧,让她恨不得从地缝里钻进去。可是她牢牢地坐在凳子上,不敢离开。因为她若找不到工作,全家人就会饿死。两年前,高邮因为飓风导致湖堤溃决,水灾使老百姓们失去了家园和田地,只能举家逃难来到上海,在黄浦江边烂泥渡棚户区里搭起了一间破棚子,算是有了栖身之地。就在一个月前,慧娴生下了一名女婴。新生命并没有给这家人带来喜悦,却带来更加窘迫地生活。同来上海的婆婆和丈夫都劝她把孩子扔了或者送人,可她坚持要把孩子留下。每天男人跟着同乡去码头帮工,慧娴就帮助别人浆浆洗洗缝缝补补,换一点微薄的收入。不成想,丈夫在搬运货物时被砸到了,半个身子动不得,只得瘫卧在床上。…旧时贫困家庭的女性,边哺乳边做缝补原本就拮据的一家,雪上加霜。慧娴只得听同乡嫂子的劝,去荐头店找做奶妈的工作。荐头店的这些奶妈中,一大部分人就是因为家乡的天灾人祸而不得不来到大城市讨生活。她们没有文化、没有专业技能,唯一的出路就是当女佣或者奶妈。而在当时的沪上,十家有七八家都在雇佣奶妈。因为许多城市女性有自己的工作,或者家庭条件良好,不愿意牺牲自己的时间、精力和身材去哺乳幼儿,这直接催生出了庞大的奶妈市场。可是连着坐了两天,进店的顾客都不曾抬头看慧娴一眼;她也因为嘴笨怕生,不敢推销自己。就在她算计着今天再接不到活儿就要吃草根时,门口突然一阵喧哗。只见从一辆锃亮的轿车里,走出两名佣人,搀扶下了两名浑身上下珠光宝气的阔太太。慧娴哪见过如此耀眼的女人?更是自惭形秽。见有贵客登门,老板李荐头乐得两眼都眯成一条缝了,一口北部吴语说得又急又快:「两位太太光临小店,是有什么需要呐?」两位太太没出声,甩动手帕嫌弃般地扇着店里的空气。一名佣人搭话了:「这是郭公馆的大太太和二太太,要找两名奶妈。」李荐头心里一惊,郭公馆可是远近闻名的富商巨贾之家啊,这是笔大买卖,赶紧热情招待。一番了解得知,看起来人老色衰的大太太,是给自己的外孙子,也就是女儿郭大小姐的孩子选奶妈的。那个年轻窈窕的二太太,是给自己女儿,也是家里的二小姐找奶妈的。听闻是大户人家,几个奶妈坐不住了。轰地一下全挤上前去,有的连孩子都不要了,七嘴八舌地说:「太太,我的奶好啊!我已经养了两个孩子,个个又白又胖!」,「太太,看看我,我的奶更好,我还会照顾孩子呐!」一番争夺吓得两位太太直往后退。李荐头见状赶紧上前呵斥住女人们的自我推荐,生怕惊吓住了贵客。又叫人搬过椅子,让两位太太坐好,叫奶妈们一个一个上前排队介绍。谁知接下来的场面异常火爆,有那心急的,干脆把衣服撩得大开,把胀鼓鼓的胸脯露出来,炫耀一般展示。嘴里还说个不停:「太太,你看我这个奶水可好的啦,保管小孩子喜欢!」顿时,这喧闹的场面引得店里店外全是围观的人。还有的为了进大户人家多赚钱,豁出去了,竟当场「唰唰」地往外挤奶,让两位太太看看她的奶量是不是够大,是不是又厚又稠。这看似荒诞的场面,是在旧社会荐头店中常见的一幕,这些做奶妈的女人为了赚钱补贴家用,顾不得什么颜面,习惯了像货物一样被人挑选、揉捏、甚至刺探隐私。哪怕是有西医院的体检健康报告,也照样被主顾们看来摸去。郭公馆的两位太太选了半天都没有看中的,直到二太太的目光落在了慧娴的身上,二太太把这个瑟缩在墙角的女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挥手招呼她上前来。李荐头见此景赶忙谄媚道:「两位太太,这个可是年轻健壮的,头一次怀孕,头一次喂奶,昨天才来的!刚刚十九岁!孩子才出满月,奶水特别好!」,接着忙给慧娴使眼色。慧娴满脸通红地走上前去,在富太太面前手足无措,连话也不敢说。李荐头在一旁着急催促道:「真不懂事,快点把衣服解开,让太太们看看!」慧娴的脸涨得更红了,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地解开衣扣,露出一边饱满的胸脯。…著名国画家戴敦邦所绘荐头店中挑选奶妈的场景一名奶妈正袒胸露乳接受男女主顾的检查大太太见状,朝身边的吴妈点点头。吴妈就把手伸过去,仔细地去摸索检查;再轻轻挤压,顿时几股乳汁溢了出来。吴妈用手沾了一点,轻轻用手指一捻,再分开,觉得很粘稠,就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吴妈又把慧娴从头到脚摸了一遍,没查出什么大碍,就转头说道:「两位太太,我觉得这个还不错。皮肤又细又白、身段也苗条、奶汁也合格。」大太太问慧娴是哪里人,慧娴却没听懂大太太的上海话,窘迫地转眼去看李荐头,李荐头赶紧含笑地说:「她是高邮人,来上海时间不长。」大太太一听马上嫌弃道:「江北人不行,说话都听不懂的,做事情也奸滑,都是下等人,我们再看看好啦。」二太太没有说话,而是很仔细地把慧娴的衣服扣好,又打量了一会慧娴的脸,才慢慢说:「姐姐,既然你看不上,那我要了。我看她还不错,高邮话我是懂得,我不嫌弃。」大太太撇撇嘴:「妹妹,江北人信不得的,她们家里人弄不好都是为日本人做事的,身上有没有什么病也不知道的,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慧娴虽然听不太懂,但是从大太太鄙夷的神色和轻蔑的口气中明白了什么,心中屈辱,却又不敢张嘴辩解。李荐头见状赶忙接话:「两位太太,她家是灾民,清白得很!我这里每个奶妈都有医院的证明,保证健康!我们店也是跟您签试用合同的,如果您不满意,可以退回来。」二太太拉着慧娴的手:「好,就选她了。还有没有别的奶妈,我们还要再选一个。」李荐头于是更加讨好地对大太太说:「这几天还要有几个苏州和扬州的奶妈过来,您看要不要直接给您送到公馆里,可以让小少爷直接试吃,您把满意地留下即可。」大太太听后,对这个建议十分赞同,随即留下一个佣人跟李荐头办手续,带着一行人离去。慧娴心中又惊又喜,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如此之好,能到富贾之家谋生存。可她不知道,上海滩的公馆可不是那么好待的,许多离奇的事情在等着她。二、彻骨之疼郭公馆坐落在凤阳路上,三层洋楼,前后大花园,豪华气派。这是郭家老爷在十年前花了十万两银子盖起来的,本想能传给儿子,享受四世同堂。不成想儿子却英年早逝。因此偌大的豪宅里,只住着郭老爷和两位太太,以及女儿和女婿。…沪上一处旧公馆直到小少爷和二小姐的相继出生,才让郭公馆添了一些生气。慧娴从未来过甚至都没见过如此奢华的地方,一路低着头,不敢多瞧,被吴妈引到洋楼边上的一排平房里。这里是家里下人们居住的地方。吃穿入厕,都在这里解决,有事情跟吴妈及时汇报。吴妈老家是崇明的,在郭家几十年,里里外外清清楚楚。她知道慧娴听不懂上海话,就讲官话给慧娴介绍家里的情况。洋楼的一层是客厅、餐厅和卫生间,那是老爷太太们用的,下人无权使用。二层正中是老爷的房间,里面有门通向左右两边,分别是大太太和二太太的住所。以后慧娴要奶孩子,就要住在二太太房中的套间里,没事不能乱走动。三楼是大小姐和姑爷住的地方,最近大小姐也刚生了小少爷,那是全家的宝贝,千万不能去三楼。…旧时的女佣介绍完了,吴妈就带慧娴去洗澡换衣服,再去见二太太。慧娴再次见到二太太时,她正抱着哭闹中的二小姐在哄,手忙脚乱。慧娴见状赶忙把孩子接到自己怀里,解开衣襟。只见这二小姐比一般人家的女孩要瘦小得多,但是这孩子刚把奶吃到嘴里,就像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一样,猛地吮吸起来。不一会,就吃得小脸通红,安然睡去。看到孩子接受了慧娴,二太太挺高兴,直呼自己选对了人,吩咐吴妈去通知慧娴的丈夫。慧娴这才知道,自己以后只能每月回一次家,就算郭公馆离自己的家并不远,甚至从阳台就能远眺到。郭家的规矩大,一是怕她回家后染上什么病,二是怕二小姐断了奶水。想到自己的孩子,慧娴暗自落泪了,她后悔出门的时候没有多喂孩子一口。晚饭的丰盛程度超出慧娴的想象,对于肚子里常年都没有荤腥的自己来说,那一碗碗的鲫鱼汤、猪蹄汤、母鸡汤,是过年都吃不上的美味。她心中再次庆幸找对了人家。可等喝了第一口汤她才知道,没有任何咸淡味、没有调料。…猪蹄下奶汤这是为了给她下奶专门做的小灶,不能放任何佐料,否则奶水会带有异味,还会使孩子上火。因此,慧娴每餐大同小异全是这种饭菜。前几次吃还好,刚三天,她就腻得咽不下去了。可她知道,只有自己吃下这些,产出更多的奶,才能拿到工钱,让家人活下去。自此,慧娴强迫自己逐渐适应了奶妈生活。虽然遭了些罪,但她的家人能活下去了,她从心里感激二太太能给自己这个机会,因此把二小姐照顾得无微不至。…旧时大户人家的太太和伺候孩子的佣人勤快的母亲可能两三个小时才给孩子喂一次奶,可慧娴无论什么时间,只要见二小姐稍有表示,就马上哺喂,几乎寸步不离身边。而她只是每月回家的时候,才能让自己的孩子匆匆吃几口奶,有时怕二小姐缺奶吃,就连这几口奶也舍不得喂给孩子,自己的女儿只能天天喝米汤。长此以往,女儿越来越瘦,小小的身子支棱着一个大脑袋,一副先天不足的样子;而二小姐则象藕做的娃娃,白白胖胖的。同样都是孩子,从小就分高低贵贱。自己顶着压力留下了女儿,想把她养大,可如今不但连口奶都喂不了,连见上一次都难。慧娴一琢磨起来,心里就会难过得像刀绞一样,为此没少偷偷地掉泪。可她知道,对她这样的人来说,这已经是能够得到的最好的生活了,要想全家都能活着,就只能让自己的孩子受苦。但维持现状也并非易事。受伤的丈夫,吃不上饭的孩子,是压在她心底的一块石头。这种忧虑堵在心里,渐渐地影响了她的身体。这天,慧娴发觉自己的奶居然变少了。无论二小姐怎么用力吮吸,仍然吃不饱,急得她使劲咬慧娴。孩子的门牙已经露头了,这一咬,可把慧娴疼坏了。她想把孩子抱远些,可孩子似乎觉察到不对劲,死死咬住,就是不撒嘴。慧娴急得想拍打她两巴掌,可这不是自己的孩子,哪敢打?只能疼的泪流满面,一边忍着一边安抚孩子,直到孩子松了口。还是吴妈有经验,她来看了下慧娴的奶水,用手检查了胸部两侧后,肯定地说:「你这是心事过重,奶水淤结在里面了」。慧娴听了吓得不轻,没有奶,她这个奶妈就算是干到头了,她要是下了工,全家就等着饿死吧。吴妈也是个好心人,叹了口气说道:「当年我喂大少爷的时候,也是堵过。你不用担心,我有通奶的办法,不过你可要忍住了疼、忍住了苦!」慧娴这才知道,吴妈是奶妈出身,随即对她信任无比。吴妈叫慧娴敞开衣服躺好,用提捏手法反复刺激出一些奶水,再将奶水涂于胸部。接着,以奶水为润滑,进行按摩推拿。刚开始几下很轻柔,慧娴还能忍受,可再后来,每下都力度加重,直到把皮肉里的硬块揉软。这吴妈看起来很瘦,却有一股子力气。就像从骨头里发力一般,直把慧娴揉得死去活来,钻心的痛。慧娴想放声大叫,却又怕吓坏二小姐,只能扯上衣襟咬在嘴里,愣生生疼出一身汗!吴妈边揉边说:「慧娴,我们女人天生就是来世上遭罪的,你盼着来世托生个男人吧,这辈子只能忍了。」怎知,慧娴白遭罪了,吴妈的通乳手法没有效果。就在这其间,慧娴发现了一件怪事。二太太其实是有奶的。二太太趁慧娴通乳时,几次偷偷喂了二小姐。这让慧娴想不明白,大户人家的女眷为了保持体态,不亲自给孩子喂奶,那么日子久了奶水就没了。可是二太太的奶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说有就有了?慧娴不敢问也不敢打听,但她隐隐觉着,这公馆里有着一些自己不应该知道的事情。可她现在无暇去琢磨这个事儿事,吴妈又用上了食疗,让慧娴喝各种草药组成的阳雀通乳汤。还是没用。第三天,吴妈又给慧娴端来了一盆看不出是什么食材做的汤,里面沉浮着一些奇怪的大小肉块,叫慧娴全喝干净。慧娴尝了一口,没放盐不说,一股浓烈的土腥味直窜喉咙。见吴妈一幅不容置疑的表情,她只得忍着恶心连肉带汤吃了下去。等看着慧娴吃完喝完,吴妈才一脸得色地说,这是托人买的一只穿山甲做的汤,因为穿山甲善于打洞,所以吃它通乳下奶有奇效。慧娴听完,只觉着胃里翻江倒海一般,差一点就要吐了出来。但她不敢吐,为了养活一家人,就是让她喝黄连她也得喝。不成想,穿山甲汤竟然也没用。吴妈不信邪,另一方面也是病急乱投医,又搞来了一系列土方、偏方。让慧娴吃胎盘、活吞蚯蚓,竟然还搞来了几颗黑色小颗粒。慧娴吃下后才知道,竟然是老鼠屎!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方子起作用了,慧娴终于又奶水通畅了。三、风波做奶妈的苦还远不止如此。旧社会里,这些地位低下的女人,有的会被男主人骚扰或利用,最终要么被女主人责难,要么被辞退。沪上曾经有过一场被闹得沸沸扬扬的官司,就是因男主与奶妈的复杂关系而演变出来的闹剧。而这种事情,在郭公馆里也发生了。慧娴通奶的痛苦,被二小姐茁壮成长带来的喜悦所代替。小姑娘每天都精力十足,活泼好动。慧娴只要看到天气好,都要带着二小姐到公馆的花园里晒太阳。不止如此,慧娴还多了一个伴,就是小少爷的奶妈曼梅。曼梅是扬州人,长得周正圆润,人也会说话,深得大太太的喜欢和信任。不过虽然两个奶妈抱着孩子碰面的机会很多,曼梅却有点瞧不起慧娴,两个人不太交流。…旧时上海的育儿保姆这一天,慧娴带着二小姐在院中晒太阳时,孩子饿了。慧娴虽然当了奶妈,却不像其他奶妈一样,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撩衣喂奶。只要有男人在场,她都要躲在没人的地方才露出身体。当时院中再无别人,慧娴没多想,便撩起衣服就给孩子喂奶。忽然,一股扑鼻的香气飘到了她的鼻子里,正当慧娴四下张望时,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人从暗处走了出来,一身白色西装,浑身香气逼人。慧娴见状,大吃一惊,赶忙背转过身,把衣服放下,准备躲回二太太房里。不成想,这男人却笑嘻嘻地开口说话了:「你就是二小姐的奶妈吧,听说你奶水挺足的,我看也确实不错啊。」说着就往慧娴身前凑。慧娴哪里见过这种登徒子,顿时臊得满脸通红,慌不择路。这男人却紧跟不舍,嘴里还说着:「二小姐吃得又白又胖,真是可爱,也让我抱抱吧。」慧娴害怕了,把二小姐抱得紧紧的,只想赶紧摆脱这个男人。谁知道这男人竟然朝慧娴把手伸出来,也不知道是要去抱二小姐,还是要去抱慧娴!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二楼阳台上突然有人说话了:「慧娴,孩子都困了,怎么还不抱回来让她睡觉啊?」说话之人正是二太太。男人见所作所为被人全部瞧了去,也不恼,不慌不忙地说:「哟,是二太太啊,有没有空,下来打两圈牌啊。」二太太没理他,只是催慧娴赶紧回来。见状,男人用啐了一口,一脸鄙夷地说道:「一个喂奶的下人,有什么好得意的!」慧娴本以为男人骂的是自己,可是她察觉到二太太听到这话后,脸上瞬间像挂了霜似的,阴郁无比。慧娴赶紧进了房里,心里很忐忑,唯恐被责骂。可二太太并没有发火,只是轻声说:「这公馆里人也多,事情也杂,平时千万不要乱跑,听到什么也不要理会,更不要跟别人乱说话,尤其是男人!」慧娴没敢问这个男人是谁,只是默默地点头,从此加了小心。没过几天,慧娴听到佣人们在传些风言风语,竟然是关于小少爷的奶妈,曼梅的。虽然听不懂上海话,但是从佣人们零星的词语和神态中,慧娴得知,曼梅与大小姐的丈夫勾搭上了!有时候大小姐不在家,曼梅也不照看小少爷,而是把他独自留在婴儿房里哇哇地哭,自己却钻进了其他房间。等她出来后,大小姐的丈夫不久也会从那个房间里出来。不止一个佣人碰上过这种事,所以传得有鼻子有眼。有人忽然说了句:「男人嘛,都是断不了奶的。」顿时引起佣人们低声暗笑。过了一段时间,小少爷换了一个奶妈。新来的奶妈姓郑,二十七、八岁,跟吴妈是老乡。这人是个「包打听」,仿佛什么都知道,一幅见过世面老江湖的样子。她神神秘秘地告诉慧娴,那个曼梅之所以离开,是因为突然就没有奶了。慧娴说:「吴妈没有帮她通奶吗?」这句话问得郑奶妈正中下怀,兴奋的声音都尖锐了起来:「哎呀,侬晓得伐?她是怀孕了呀!还有啊,她那个老公啊,根本就没来上海,还在扬州老家!你猜她怀得是谁的种?」慧娴脑海中马上想到了一个人,但她还是摇了摇头。郑奶妈现出一脸洞悉秘密的得意神色:「我告诉你,你可不要说出去啊,就是咱们大小姐的丈夫呀!」「嘿嘿,这个曼梅多傻多天真,那男人只哄了几次,就把她哄上手了,骗她说会娶她,要带她离开郭家什么的。呸呀,那男人自己还是个上门女婿,说什么离开郭家的屁话,还不是看上她的胸脯长得白。」郑奶妈逗了逗孩子,又接着说:「她也不想想,有了奶,她还能进这个公馆;没有奶,她根本什么都不是!」话音刚落,一股香味又飘了过来,随之从洋楼里走出一个男人。慧娴心里一紧,还是上次想要调戏自己的那个人!不过这次男人没有过来,而是远远地冲她们一笑,走出了公馆。郑奶妈目送男人走远,冲着他的背影,呸了一声说:「也就是曼梅这种傻女人,才会相信这种拆白党。」慧娴这才惊觉,这个油头粉面的男人,就是大小姐的那个上门女婿!她不由得抱紧了怀里的二小姐。谁想到,更大的热闹还在后面。没过几天,曼梅竟然回来了,站在公馆大门口,声嘶力竭地叫嚷,让男人别当缩头乌龟,出来兑现自己许下的承诺。可是曼梅没被那个男人带走,却被巡捕带走了。没过几天,郑奶妈突然神秘兮兮地凑到慧娴跟前,边比划边低声说道:「听说了吗?黄浦江里捞出来一具女尸,知道是谁吗?就是曼梅啊!听说泡得有两个人那么大,肚子里那个孩子都成形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慧娴吓坏了,问道:「是曼梅跳江自杀了吗?」「嗐,她还想着让那男人接走呐,怎么会自杀?」郑奶妈看看左右无人,又接着说:「听说啊,是大老爷怕家丑让外人知道,也是为了警告女婿,找了帮会的人,把曼梅给…… 唉,作孽啊,还带着身子,阿弥陀佛。」这番话听得慧娴遍体生寒。看似平静的郭公馆里,竟然会有如此冷血阴森的事情。可她更不知道,郭家的事情远不止如此。四、秘密自曼梅的事情之后,吴妈和二太太对慧娴又是吓唬又是警告,要她今后注意自己的言行,对公馆里的男人不可接近,更不能当着男人的面喂奶。慧娴自然不会去做这些事,但也下意识地留意起公馆里的每一个人,有很多事,她都觉得怪。比如,尽管二太太每天都要去老爷房中,可大太太并没有什么妒意,与二太太姐妹相称,和谐得不太正常。而且,二太太每天都在白天去老爷的房间,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就回来了,很少过夜。还有,二小姐已经一岁多了,二太太依旧不给她喂奶,可是慧娴发现二太太经常在胸前垫上布,去吸收溢出的乳汁。二太太好几次都想去喂自己的女儿,每次都像下了重大决心一样忍住了。奇怪的事情太多了,慧娴不敢再想。因为吴妈说过,心事重了会回奶。没过几天,一切谜底都揭开了。一天早上,慧娴照常带着二小姐在院子里玩耍,一抬眼,不知何时大小姐的丈夫竟站在了面前。他跟往常一样嬉皮笑脸,直夸慧娴长得白净,比刚来的那会儿好看多了。说着,竟伸手要去摸慧娴的脸蛋。慧娴拉着二小姐立即往后躲闪。她万万没想到,经过曼梅的事情之后,这男人竟然还敢如此张狂。慌乱间,男人竟把孩子往边上一拨,伸手就要向慧娴身上抓去。二小姐没站稳,倒在地上哭了起来,慧娴赶紧抱起孩子,躲开男人。这男的一把没拉住,嘴里也不干不净起来:「哼,乡下的臭娘儿们,给脸不要脸。」就在这时,大小姐突然出现了,她几步冲上前去,不是去痛斥自己的丈夫,反而是用力给了慧娴一个嘴巴,大骂起来:「臭婊子,你也想勾引我男人吗?你算个什么东西!」这一闹,吓得二小姐哭得更厉害了。慧娴忍着疼,一边流眼泪,一边把孩子抱得紧紧的,嘴里分辩道:「大小姐,不是我,我没有……」那男人见状趁机溜走了,可大小姐却不依不饶,揪住慧娴还要打。二太太听到孩子的哭声赶了过来,正好看到大小姐的丈夫狼狈地溜出花园,猜了个大概。她护住慧娴,嘴里毫不相让:「凭什么打我的奶妈,你自己的男人什么德性你不知道吗?之前闹的丑事,还不够吗?」一席话说得大小姐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仿佛受了刺激,嘴里大嚷起来:「郭家有你说话的份吗?你不就是我爸爸的一个喂奶丫头吗?他吃了你两口奶,收你当了姨太太,你就敢蹬鼻子上脸训斥我吗!下三滥的货!」二太太呆愣当场,被气得浑身发抖,尖叫一声,捂着脸跑回到了楼里。慧娴也赶紧抱着二小姐回到房间里,留下仍在原地大骂不止的大小姐。回到房间,二太太趴在床上痛哭流涕,边哭边咒骂郭家全家,也骂自己,为什么要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活该一辈子被欺负。这时,慧娴才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来,大老爷在六十岁生日之后,总是感叹自己老得太快,儿子也没有了,人生许多遗憾来不及弥补。他的一位富商朋友见状,就给他透露了一个养生秘方:每天都喝一杯人奶。这富商朋友不无得意地炫耀自己的一头黑发:「老郭,看见没有,我跟你年龄相仿,可是看着就是年轻,刚娶了第四房姨太太,知道为什么吗?那是因为我有个奶妈,每天一杯人奶,胜似服用仙丹妙药!」大老爷竟然相信了这朋友的话,准备去找个奶妈回来。可富商朋友还说:「这奶妈可不能是那种普通的老妈子,必须要年轻貌美,生头胎的女人才可以。」大老爷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找来了一个家庭贫困潦倒却又年轻漂亮的女人,表面上收做二太太,实际上是让她怀孕生产后,服用各种汤剂,作为长期产奶的「喂奶丫头」。这就是为什么慧娴发现二太太有奶,却不给自己孩子喂奶的原因。一旦喂了小的吃,那老的可就不够吃了。至于二太太每天都到大老爷房中…… 慧娴不敢再想了,浑身一股恶寒涌来。也正是如此,大太太对二太太的态度异于寻常人家。慧娴这才明白二太太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好,只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原来嫁入豪门的底层女人,更心酸。五、循环从伤疤被揭开的这天起,二太太在佣人们的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了,仿佛老了好几岁。而慧娴却因为知道了她的秘密,对她产生了更多的同情,把二小姐当成自己的女儿一样尽力呵护。转眼两年过去,二小姐两岁多了,已经不需要奶妈了,慧娴却并无欢喜的感觉。她每天都在担心自己会被辞退,失去赚钱的来源,可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这天慧娴正在带着二小姐吃饭,吴妈来告诉她,她的契约到期,可以结账回家了。慧娴突然觉得悲从中来,眼泪落了下来。二小姐虽然只有两岁,却很懂事地帮她擦掉了眼泪,伸着两只小手要慧娴抱。慧娴边哭着边抱紧二小姐,却还是不得不在郭家佣人的监视之下,取回了自己刚来之时穿的那套破烂衣服,拿着工钱,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郭公馆。她穿过街头,走过弄堂,看到四处都张灯结彩,仿佛过年一样喜庆。许多打扮漂亮的孩子在家长的带领下,走向广场和叫「儿童活动中心」的地方。她不知道,这是民国慈幼会敲定的第一个中国儿童年所办的活动。各地的政府机关、学校、教育机构都表示要倾力为广大儿童谋福利,让儿童们幸福成长。不过慧娴无心关注这些,她从一队队的孩子中间穿过,回到黄浦江边烂泥渡的破棚户里,她太想自己的孩子了。…旧时一位带着孩子在街头哺乳的女性破烂恶臭的窝棚里,丈夫卧在床上,佝偻着身躯,瘦得皮包骨头;如果不仔细看那被褥下的起伏,还以为他死了。婆婆在煮草药,眼睛快要被柴火熏瞎了。一个面黄肌瘦又脏又臭的小女孩,被绳子捆在床边,在湿泥坑里玩耍。慧娴见此情景,潸然泪下,赶紧冲上去解开绳子,把女儿紧紧抱在怀里。可是她不敢使劲,仿佛一使劲,就会把孩子的骨头架子捏碎。明明已经两岁的孩子,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看上去只有一岁大小。女儿还是认不出妈妈,嘴里不断地嚷着饿。慧娴慌忙解开衣襟,让女儿吃一口这来之不易的奶水。丈夫睁眼见她回来,脸上并无半点喜色。因为慧娴是家里唯一能赚钱的人,全家都要靠她的微薄收入来过活。慧娴也明白,自己无暇享受这全家团圆的时光,她必须再去当奶妈,来担起这一家的生存重担。第二天,慧娴再次坐到了荐头店。有人来选奶妈,慧娴第一个冲了上去,解开衣扣,大声喊:「先生小姐看看我的奶!郭公馆的小姐就是吃我的奶长大的!」接着她又喊:「老爷太太,我的奶特别补,您喝了之后益寿延年,只要五分钱一杯啊!」六、终结旧社会的奶妈们,代表着不平等、野蛮与非人道落后的育婴方式。她们是富贵人家奢侈生活的牺牲品——不但牺牲了自己,还牺牲了自己子女的健康和生命。新中国成立后,人人平等了。在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关怀倡议下,妇女和儿童的健康和权益得到了极大的保证。同时,奶粉、牛奶等代乳品的普及,也得使得同慧娴一样贩卖自己「鲜血」的职业奶妈们,永远消失在了历史的风尘中。参考资料《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上海地区奶妈群体的历史考察》《民国时期职业介绍事业与劳动力市场的发育》《中国古代历史上的奶妈及其社会地位》《上海市棚户区空间变迁研究(1927 年—至今)》《上海儿童日常生活中的历史(1927-1937)》

9. 女德之痛:妻妾杀夫背后的血泪真相

女德之痛:妻妾杀夫背后的血泪真相「负心书生」这个人设,是自古以来民间故事中反面人物的代表形象之一。「负心书生」这个人设,是自古以来民间故事中反面人物的代表形象之一。「铡美案」中的陈世美,为了金钱和地位不惜抛妻弃子的形象深入人心,后世人们在提到这个名字时无一不透露出对于「渣男」的憎恶,以及对于像秦香莲这类苦命女人的悲悯和同情。秦香莲还算是幸运的,有包青天为其主持公道,陈世美被秉公执法铡刀铡死,这是小说中大快人心的结局。而现实中发生的事情,并非总是尽如人意。下面要讲的是一件发生在明朝时期的真实案件,这个案子里的「负心书生」并没有死在正义的铡刀之下,而是被活活剁成了肉泥。一、白首不相离明朝嘉靖年间,湖州府的乌程县,有户人家想招上门女婿。当年的湖州府隶属浙江,下有六县,乌程县就是其中之一。招女婿的人是乌程县的县丞赵仁,除了知县,就他官最大,相当于当地的二把手。赵仁膝下只有一女,名唤琼娘。眼看女儿到了要婚嫁的年龄,赵仁舍不得让她远嫁,便想找一个上门女婿,既能把女儿留在身边,又能多得一人日后帮忙照料。当官多年,赵家虽不至于大富大贵,但还是有点家底的。既然要挑选乘龙快婿,就得符合两个条件:一来家世背景不能太好,否则人家也不会愿意入赘到赵家。二来也不能太差,至少得是个潜力股,能为赵家锦上添花。挑来选取,赵仁相中了一人,此人堪称上门女婿的最佳人选。此人名叫张仲,家境贫寒,却是个读书的好苗子,是乌程县的一个生员,也就是俗称的「秀才」。秀才可不是人人都能当的,普通读书人首先需要考过县试、府试成为童生;然后再考过院试,才能晋升为生员。也算是吃官家饭,有功名的人。很多童生,考了一辈子院试都没成功,也就和入仕无缘了。由此可见,秀才的身份也是当时读书人一种能力的体现,只要能参加科举考试,就有前途无量的可能。琼娘从小受女德教育长大,既然是父亲相中的女婿,自然不会不同意。就这样,张仲做了个倒插门女婿,来到了赵家。琼娘对未来抱着美好的期望,想着跟其他人家一样,先结婚再培养感情,家庭幸福,和谐美满。只是没想到,赵老爷子一辈子为官,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张仲是个潜力股没错,但是性格恶劣,人品极差。刚开始装得很好,可到了赵家后不久,就暴露出了真实面目。虽然住在赵家、吃穿用度都是赵家提供的,但是张仲不孝敬岳父岳母、对他们冷脸相待;还经常在家撒火、乱发脾气,对琼娘更是没个好脸色。赵仁十分生气,这哪是找了个女婿?这是找了个祖宗上门啊。于是,便和女儿琼娘商量:咱把张仲赶出家门吧,再另觅夫婿。这种做法在古代被叫做「逐婿」,就是把女婿赶走。在入赘的婚姻中,男女双方的地位会有所转换。原本在夫妻关系中居于主位的夫家会被更高级别的父权控制。张仲是倒插门的女婿,所以岳父赵仁可以将张仲逐出家门,让女儿再嫁。但没想到,赵老爷子的建议却遭到了女儿的反对。琼娘之所以不愿意和张仲分离,是否有爱情的因素在,这一点,有待商榷。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从小经受女德教育的小姐被封建礼教浸染了个透彻。她和她爹赵仁说:「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事二夫。张仲虽然不仁不义,现在一时糊涂做了错事,但不代表他将来还是这样的。我既然嫁给了他,就要一直跟随他,我相信自己能够改变他。希望父母为我考虑,别让别人议论我,我也不想为家族蒙羞。」此时的她认为丈夫是读书人,是人上人,必定会被自己的温柔、善良和体贴感化。倘若分离,就算可以「逐婿」,自己也会变成一个会被人指指点点的女人。不能为了个人利益,使家族受人议论。但她不知道,正是这一次的机会没有把握住,对人性阴暗面的轻视,一场震惊朝廷的大案露出了萌芽。二、难得有情郎为了让张仲能够专心学习、考试,琼娘将他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不用他干一点活儿。对于张仲的暴脾气,琼娘一再忍让,只为张仲能够顺利考取功名。科举放榜后,张仲果然如愿以偿,榜上有名。随即,被选去广德做官,分管刑事案件。张仲从一个无名小辈一跃成为一个市级干部,比他岳父的官职还要高两个级别。寒窗苦读跃龙门,张仲终于扬眉吐气,立即收拾行李走马上任,急迫地离开赵家。毕竟,对于传统文人来说,入赘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张仲因此在外人面前一直无法抬头。如今,总算谋得官职,出人头地了。张仲走得有多急?连招呼都没和岳父岳母打一个,直接带走了琼娘。张仲其实不想带走琼娘,因为这是他获得资助的「工具」。但身为官员又不能随意休掉琼娘,毕竟琼娘并没有犯七出之罪。因此,就在赴任的路上,他就不再伪装了,亟不可待地暴露本性,开始沾花惹草。先是在路过阳关的时候,到青楼嫖妓,结识了一个名叫杨媚娘的青楼女子。那杨媚娘身姿曼妙,乌发红唇,有着异于常人的惊艳之姿。即便在一群美女中,也显得极为出挑。不光如此,她还擅长词曲歌舞,特别是那腰肢,扭动起来十分勾人。为了杨媚娘,张仲频繁放飞自我,出入青楼,出手阔绰,终于体会到了一掷千金的感觉。毕竟,之前的贫困窘迫和被岳父家资助,让他没有手握钱财的机会。杨媚娘也不傻,知道这是遇到贵人了,更是用尽了心思和手段,哄得张仲心花怒放,流连忘返。明时朝廷规定:官员不能宿夜嫖娼。张仲还没上任,万一被好事之人抓住小辫子可不好,于是不惜花费百两黄金将杨媚娘赎出,要带她回家。众所周知,明朝官员俸禄很低,尤其是还没上任的官员。就算是老家的乡绅富豪会给些资助贿赂,也不够挥霍的。那张仲嫖妓用的是什么钱?自然是老婆从家里带出来的钱。赵县丞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辈子攒下的积蓄,竟被供养出来的女婿拿去嫖妓了。那么张仲是怎么把杨媚娘带回家的?像纳妾一样抬着小轿从后门接回来?并不是。张仲私通媒妁,按照娶正妻的那套流程将杨媚娘「娶」进了家门,堂而皇之做出「停妻再娶」的事。「停妻再娶」的意思是,没跟妻子离婚,又娶了个妻子回来,相当于现代的重婚罪。只不过,他对外没有声张而已,否则乌纱帽肯定不保。当时虽然是男权社会,但又是一个讲究伦理道德的社会。在对男性纵容的基础上,增加了些许限制,要遵守基本的人伦,不然的话社会就乱套了。因此,身为「正妻」的女性,被赋予了有限的权益;正妻在家中拥有较高的地位,对家中的部分事物也有一定的决定权。比如,妾室能否住在家中,需要征得妻子的同意,若妻子反对妾室进门,丈夫只能将妾室安置在家外。一旦妾室进入家门,应该对正妻毕恭毕敬,做小伏低。另外,娶妻是父母之命,有媒妁之约,妾室只能称为「纳」。但这一切都被张仲打破了,愣是把只能做妾室的娼妓「娶」回了家。这么做是因为他爱杨媚娘爱到不行吗?并不是,他的此举包括之后的所作所为,能够充分展示出,这么做纯粹是对老婆的侮辱。作为之前当上门女婿、被逐婿所受到的「屈辱」的报复。这还没完,张仲风流成性,途经越州的时候,又相中了一个名叫唐菱的女人。为了把唐菱搞到手,张仲竟然也是用明媒正娶的方式,把唐菱娶了回来。可怜的唐菱进门才知上当受骗,屋里早有两个女人虎视眈眈盯着她了,自己真正的地位只是妾室而已,随即嚎啕大哭。正经人家的姑娘哪有愿意当妾的?一来是妾室的地位低下,容易被欺负;二来说出去也会被外人瞧不起,家族面子无处安放。心甘情愿当妾室的女人,要么是自甘堕落,要么是为了生存。可唐菱被张仲骗上床进了张家的门,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只能随遇而安。张仲带着妻妾三人前往广德赴任,好不惬意,途经水路,乘船而行。杨媚娘淫荡,又精通床第之欢,相较于普通的良家女子,更能讨得丈夫的欢心。张仲几乎日日夜夜和杨媚娘缠绵在一起,根本不将琼娘放在眼里,就连刚来的唐菱,也被冷落一旁,听着杨媚娘房间传来的欢声笑语,好不热闹。可怜的琼娘,自那以后再也没被丈夫正眼瞧过,只能眼睁睁看着张仲与杨媚娘朝歌暮饮,享受鱼水之欢,自己却独守空房,整日以泪掩面。反观杨媚娘,进入张家后受到张仲的百般宠爱,万分怜惜,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可她并不满足于此。虽然她是被「娶」进门的,但只要琼娘在,那她就永远不是正妻。杨媚娘不甘心。她是青楼出身,凡事听从老鸨,遭受过辱骂和毒打;好不容易熬出了头,成为头牌,又需要听任宾客的摆布,任人百般羞辱和玩弄。因此,她讨厌琼娘,嫉妒对方的出身、厌恶琼娘的端庄得体。她深谙世道险恶,知道想要生存下来,就要把他人踩在脚下。因为在男权社会中,女性的家庭地位高低全看男人的心情。女性得宠就过得好,不得宠就沦为生育的工具。于是,原本是封建制度下的受害者,摇身一变成了加害者,一场妻妾斗争开始了。杨媚娘要借张仲的手除掉琼娘。琼娘有一套金冠霞帔,从针线到绣花,每一处都是精心设计裁剪的,那是与张仲成亲之时所穿戴的嫁衣,十分珍贵。杨媚娘向张仲吹起了枕边风,讨要琼娘的金冠霞帔。张仲并不糊涂,知道杨媚娘要干什么,随即配合,从琼娘处要来这身行头。一对男女各怀鬼胎。一个想要侮辱原配,一个想要把正妻搞下去、自己上位。接下来,表演开始了。一天夜里,琼娘被张仲叫去,她本已伤心欲绝的心又燃起了一丝希望,以为丈夫终于回心转意,念着她的好;没想到推开门的那一刹,迎接她的是莫大的羞辱。只见杨媚娘正穿着她的金冠霞披,坐在张仲旁边陪酒;唐菱则半跪着,手中端着酒壶伺候着。张仲见琼娘来了,也让她半跪在一旁,伺候自己和杨媚娘。琼娘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只觉得耻辱感混杂着怒气几乎要从身体中涌出。原本象征的喜庆和幸福的一袭红衣,如今却变为一把带血的利刃刺穿心口。杨媚娘的每一个举动,都是在对她这个正妻的挑衅。但是,琼娘还是忍住了。因为从小受到的女德教育,让她要做谦卑、温和、顺从的妻子。嫁夫随夫、不能失礼,只能遵从丈夫的意愿,递盏传杯。但是,越是忍耐,对方就越是得寸进尺。张仲和杨媚娘各怀心思,夜夜笙歌,几乎每次都要求琼娘和唐菱在一旁作陪、充当仆人。张仲对待自己的枕边人尚且如此,对待仆人和普通老百姓自然更加歹毒。在家中,只要仆人稍做错事,张仲便会对其拳打脚踢,直到自己消气。家中许多仆人,被张仲伤害致死的不计其数。除了残暴,张仲还荒淫无度。时常奸淫家中婢女,连唐菱的婢女菊花也被糟蹋过好几次。中年婢女伍一嫂也没能逃过张仲的羞辱。而杨媚娘又因张仲的奸淫行为吃醋,对婢女们更是苛刻。在外面,广德当地的百姓们也惨遭张仲压迫。在他的酷政严刑治理下,好人会遭受牢狱之灾,坏人竟会逍遥法外。上贪污,下行贿,整个官府的风气十分糟糕。琼娘眼看着张仲为恶,十分气愤,对待现状却无力回天。而张仲愈发觉得琼娘碍眼,便经常将她关在房间里,不给她踏出房门的机会。相当于「打入冷宫」。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转眼间已过数年。期间,琼娘的母亲因思女心切,想来广德探望琼娘,却被张仲打发回去,不让二人相见。张仲靠着行贿从广德调任,升至松江府同知,一下子官升六品,算是朝廷中排得上名分的职位了,琼娘作为原配夫人,被朝廷封为六品诰命夫人。这原本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对琼娘来说其中滋味却只有自己能知晓。张仲喝酒的时候,经常叫琼娘和唐菱作陪,往往一个不顺心就大手一挥,将桌上的杯盏横扫一空。杯盘掉落在地上哐铛作响,酒水泼洒在琼娘的衣衫上。还没来得及收拾一桌子的狼藉,张仲的咒骂和羞辱就会随即跟来,各种污言秽语像一颗颗石头落在琼娘和唐菱的身上。责骂渐渐成为常态,有时候,杨媚娘还会在一旁煽风点火,若是碰上张仲心情不好,琼娘和唐菱的处境就更为凄惨了。会被命令在门外的阶梯上罚跪,一跪就是好几个时辰。常常跪到双腿淤青,旧伤还未好又添新伤。一日,张仲不知发什么酒疯,在屋内破口大骂之余,将琼娘和唐菱拖去府内庭院中,叫来众多奴仆,当着众人的面,拿着鞭子抽打她们,不把她们当人看。在张仲的眼中,琼娘不再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而是一个可以任意打骂的畜生。一下、两下、三下…… 鞭子抽打皮肉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刺耳欲绝。许多仆人都低下头,根本不忍看她们。菊花和伍一嫂也站在一旁,眼前的场景让她们想起了自己被凌辱和打骂的遭遇,张仲对待自己的妻妾尚且如此狠毒,对待她们这种无名无分的下人只会更毒辣,下一个被打死的会不会是自己?死后被随意丢弃在荒山野岭会不会是自己最终的归宿?她们不知道,也不敢想。张仲撒完酒疯之后,便将琼娘和唐菱赶回房中,命人将她们的房门上锁,自己却跑去杨媚娘的屋里欢闹,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都不曾起床。杨媚娘本就跋扈,来松江不到一年,又因给张仲新添一子。母凭子贵,旧社会的女性是否有子嗣决定着她在家中的地位,不论是在帝王家,还是平民百姓家,都是如此。因此,杨媚娘变得更为嚣张。至此,没有产下子嗣的琼娘就更没有地位了。就连朝廷给她的殊荣和赏赐都被杨媚娘夺去,据为己有。这个堂堂的六品诰命夫人,变得一无所有。离家千万里,无法赡养父母;所托非良人,遭尽侮辱和打骂,连基本的生活都无法保障。杨媚娘每天贵气亮丽,珠翠满头;琼娘和唐菱却像两个仆人,穿着粗布麻衣。杨媚娘和张仲大鱼大肉,山珍海味,留给琼娘和唐菱的却只有残羹剩饭。在窒息的、炼狱般的生活中,琼娘还保持着一个大家闺秀、诰命夫人的体面,虽然每日被丈夫虐待、妾室折磨,却还是会穿上干净的衣服,让自己有些许尊严。但高压之下必有反抗,张仲和杨媚娘的好日子终于要走到头了。这一天,一场复仇来临了。三、故来相决绝一天晚上,一个名叫彭士奇的人登门拜访,此人是曾经和张仲一起参加过科举考试的好友。稍晚些,张家又来了个客人,是松江府的推官,名叫袁汝是。俗话说,家丑不外扬。之前不论张仲和杨媚娘做过什么恶行,那都是在自己家中关上门做的事情。但这次,张仲愈发张狂,当着外人的面唤来琼娘伺候客人。一个堂堂六品诰命夫人,像婢女一样跪地斟酒。琼娘虽有不情愿,但依然遵循张仲的命令。只是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张仲顿时火冒三丈,觉得这是丢了自己的脸面,趁着酒劲儿,当即对琼娘又打又骂,下手毫无轻重。张仲发泄完怒火之后,根本不管琼娘的死活,自顾自睡觉去了。可怜的琼娘,身体上被折磨得遍体鳞伤,精神肉体皆受侮辱。张仲把娼妓明媒正娶进来的时候,她忍了;张仲让她端茶送水倒酒时,她忍了,服侍丈夫,是她应尽的本分;张仲将她的嫁衣拿给杨媚娘时,她也忍了,即便杨媚娘穿上嫁衣,她赵琼娘也还是张仲明媒正娶的妻子;张仲打她、骂她、羞辱她,她也忍了……但就在这一次次的忍耐中,她对张仲的情分,对未来生活的期待,对尊严和体面的执着,在一次次忍耐中消磨殆尽……摧毁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掉下来,压垮了琼娘,淹没了她最后一丝理智。一个散发着危险信号的想法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如果活着毫无希望可言,只是为了被人折磨和侮辱,这条命不要也罢!她要反击!哪怕会毁掉自己!张仲房中传来酒酣饭饱后的鼾声,琼娘再没犹豫,毅然决然地推开了门。她的身后,还站着唐菱、菊花和伍一嫂。张仲怎么都想不到,自己这一觉睡下,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第二天的日头。四个女人达成共识,分别拿着刀、斧头、铁具,挥向了张仲。金属和骨头撞击后发出一声闷响,四个女人知道再无回头路可走。要么张仲亡,要么她们四个继续被这个恶魔折磨致死。张仲被剧烈的疼痛惊醒,还没来得及求救,头上又挨了一刀,彻底昏过去。唐菱手持刀具,发疯似的砍向张仲的头部,那张丑恶的面部瞬间布满刀痕。内心积压的恨意一旦爆发,便像洪水般滔滔不绝。婢女菊花用尽全身力气砍断张仲的四肢,将无数次奸污她、踢打她的人切筋断骨。伍一嫂则对准张仲的躯体,充满恨意地砍了下去,血液迸溅而出。接着,几个女人对着张仲一顿乱砍。手起刀落之间,张仲早已不成人形。渐渐从破碎到稀烂,变成一堆肉泥。四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此刻杀红了眼,把张仲剁碎后,恨意并没有消失。她们冲向了杨媚娘的房间。虐待她们的张仲死了,助纣为虐的杨媚娘也休想逃过此劫难!就算是下地狱,也要拖着她一起下去。杨媚娘尚未睡去,她怀里还抱着年幼的儿子,一脸惊恐地看着手持凶器、浑身是血的四人冲了进来。正当四人准备继续砍杀杨媚娘及其幼子时,外面传来的喧嚣声,官兵进府了。就是这么快,四个女人当即被抓,押回松江府衙门进行审问。不出几日,此事便在松江府传开来:松江府同知被妻妾婢女杀害,碎成肉泥,惨不忍睹。坊内关于此事的流言不断。张仲本是朝廷命官,琼娘又是六品诰命夫人,妻子谋害丈夫的事情虽有,但从未有过如此凶残极端的。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别说松江府了,就连远在京城的嘉靖皇帝都有所耳闻。他委派钦差,由松兵备道许宗鲁主持审理此案。明朝时期兵备道是中央设立管理地方的官职,主要负责地方的军事和监察权,相当于皇帝在地方安排的眼线,许宗鲁担任的就是这一职责。明代律法明文规定,妻妾杀夫就是破坏了尊卑之道,此种行为应「斩立决」。嘉靖皇帝也觉得这案子影响不好,交代速办。原本,这件案子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不用审,照判就行。但这时候,却有个人站出来反对这么做,此人就是案发当晚在张仲家吃酒的推官袁汝是。四、欲语泪先流当晚,袁汝是亲眼看见张仲像对待一条狗一样对待琼娘,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还对其施加辱骂。因此,袁汝是想用大明律里的另一个规定,挽救几个女人的性命。这条内容是:如果是蓄意杀人,不可免罪;但是如果本来不想杀人,却因为特殊情况不得不杀,则可以根据情况减免。另外,也要区分主犯和从犯,对这两种不同的罪犯,量刑要有所区别。袁汝是猜想,或许琼娘是受不了这般对待,在情绪激动下才选择动手杀人,另外几位可能是她的帮凶,而非主谋。事出有因,琼娘等人的本性并非凶神恶煞的妒妇,她们之所以有此极端的举动,想是被逼上了绝路。况且,张仲自己本身德行有失,也有过错。琼娘死罪难逃,但若能帮其他三人争一个从犯的罪名,免除死刑,也算是功德一件了。袁汝是没有想到,那天晚上他在张家的所见所闻只是冰山一角,在这背后,琼娘等人所遭受的痛苦和耻辱远非他所能想象的。审问的结果不尽如人意,琼娘等人并不是出于一时的冲动才杀了人,杀人的念头,早已根植于四人心中。早在广德的时候,琼娘就曾冒出过想要杀掉张仲的想法,但那个时候,她只觉得自己是因为忍受不了折磨、发了疯才有了这种念头,道德的束缚让她退却。琼娘和唐菱原本不算亲密,只是出于在同一屋檐下的相同遭遇,才从陌生变为惺惺相惜。一天夜里,两人在一起对饮,互诉衷肠,不禁悲从中来。聊着聊着意外发现对方也有与自己相同的想法。两人一拍即合,原本隐藏和压制的反抗意念愈发滋长。唐菱向婢女菊花透露了此事,商量着如何下手。菊花平日和伍一嫂走得近,也将这一计划告诉她,伍一嫂心下一横,决定参与。四人就这么一合计,但迟迟没有动手,直到那晚导火索的点燃。之前商量的时候,琼娘有些后悔,还有些害怕。一方面是对旧日情分的眷念,另外一方面,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走到杀人这一步!出于这种对于极端行为的恐惧,琼娘甚至还对张仲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着张仲有一天能够念及自己的好,能够回心转意,如果他能够知错就改,那她就不会想要反抗以至于杀掉丈夫。当然,这种期待最终只能换来加倍的失望和憎恨,当张仲越来越纵容杨媚娘的恶行,越来越放肆地对琼娘等人施加虐待行为时,琼娘心中最后一丝善意被消耗殆尽。事发当晚在酒席上发生的事情,突破了琼娘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她再也忍受不了了!绝路之下,什么妇德,什么修养,什么人性,全都被抛在脑后,如果眼前这个人不死,死的人便会是她!就这样,她叫来了唐菱、菊花、伍一嫂,一起行动。将张仲对她们施加的虐待和暴行加倍的还了回去。如此的审问结果出来后,便是谁都没有办法挽救了。案子宣判了,判书上写道「倡首宜应细剐,从恶亦服斩刑。」意思就是:主犯千刀万剐,其他从犯处以斩首。史书上冷冰冰的十二个字,细读之下却令人毛骨悚然。五、茫如坠烟雾此事过后没多久,松江府忽然天降异象,满城生出细如发丝的毛。人人都说,那是四个女人冤魂不散的征兆,这是个天大的冤案。史书的记载到这里就结束了,落在松江府地面的每一根毛发似乎都在诉说着琼娘等人的悲痛与冤屈。这是一个负心书生的故事,然而,历史上还有无数文人墨客,自诩风趣儒雅,行的却是苟且龌龊之事。他们是被世人敬仰的文豪,是风靡沙场的英雄,是一方首富,是民之父母官…… 竟把折磨女人当成一种风尚,用虐待女人的方式显示自己的品味、彰显自己的富贵。大文豪苏轼一句「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悼念自己的妻子,呈现在大众面前的是深情款款的人设,但很少有人知道,苏轼曾经竟然用自己的妾室换取一匹白马。当年苏轼被贬黄州,临别之前朋友前来送行,相中了他的妾室春娘。朋友提出拿一匹白马来换取春娘,苏轼毫不犹豫答应了这个请求,美其名曰各取所需。女人被当作了物品,被当成了交易的对象。更有甚者,将妾作为食物和供自己享乐的活靶子,以虐待、屠杀为乐。隋朝时期的深州富豪诸葛昂,为了和朋友比谁更富有,竟然挑选了一个妾室,让她身着华服盘腿坐在蒸笼中,再把她慢慢煮熟,变成一道菜肴端上桌。饭桌上,诸葛昂撕下妾室大腿上的肉递给朋友,在对方的目瞪口呆下,镇定自若地吃掉妾室的胸脯,以此显示他的财富无人能及。只要钱够多,他就能够为所欲为,哪怕是吃人。南宋的抗金名将杨政,虽然在战场大肆杀敌,屡战奇功,但残暴的行径渗透到了生活中。人命在他眼中不值分毫,女人对他来说更是满足变态嗜好的玩物。在杨政的府宅之中,有一条长长的密道,四周墙壁上钉满了一张张被活剥后的人皮。一有空闲,杨政便喜欢流连在这个充满血腥味的密道中,欣赏这些「收藏品」——那些还淌着血、尚有弹性的人皮。等到人皮被风干,失去弹性后,他便命人将风干的人皮抛入河中,接着再杀死一名小妾,制作新的人皮,继续满足他的怪癖。如此,一批又一批人皮被钉在墙上,一批又一批小妾被处死,数不清有多少女人惨死他手。密道中的血迹早已变成密道的一部分,在墙壁上堆积了厚厚一层。杨政之所以这么做,除了残暴,还有他极强的占有欲。虐杀,是他获取「战利品」的方式,那些妾室因此而丧命。就连最「心爱的」小妾,也没能逃过厄运。杨政临死之际,让人当场杀掉心爱的小妾为他陪葬,一定要亲眼看着小妾死在他面前,他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以上,均是史料里详细记载过的人间悲凉,令人唏嘘感叹。旧社会里,女人可以被亲友卖至青楼做娼妓,可以被典当给他人用于生孩子,可以被当成赏赐送出…… 没有决定自我命运的机会,没有被平等对待的可能。如同琼娘这般,因反抗而杀夫者,依然会因律法的约束,被凌迟处死。在家从父,嫁人从夫,夫死从子,她们的人生从来都不由自己。六、万物逢春时负心书生固然值得谴责,但更应该谴责的是那个男尊女卑的黑暗时代。新中国成立后,颁布的第一部法律便是《婚姻法》,法律明文规定废除男尊女卑、漠视子女利益的封建主义婚姻制度、禁止重婚、纳妾。直到现在,最少有 8 种法律对妇女权益作出了保障。旧中国那些遗留下来的迫害女性、压迫女性和歧视女性的种种制度被废除,传统的封建思想也在新思潮的影响下开始瓦解。法律赋予女性新的权益,将女性纳入法律保障的对象之中,享有与男人同等的权利。女性也不再是为家族传宗接代的工具,而是一个独立的有思想的个体,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争取到任何自己想要的一切,不论是感情、事业,还是社会地位。参考文献:《戒庵老人漫笔》《新中国成立以来的妇女权益立法保障》《夷坚志 · 支乙志》《律条公案》《论蓄妾制及妾的社会地位——以明清时期为例.》《小妾史》《明代妻妾犯罪及其司法实践》

4. 清代仵作:法医前身,行走在阴阳两界之间

清代仵作:法医前身,行走在阴阳两界之间「仵作」一个已经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古老职业。「仵作」一个已经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古老职业。你可以说他是现代法医的前身,但你可能并不知道仵作在历史上是何等的低贱、卑微。一方面被要求具有高超的职业素养,另一方面却被怀疑,被监视,甚至对他们的鄙夷会毫不掩饰地记载在文献中。虽然他们出入官府,常奉官命出差,但实则身为贱民,根本无有半分役职。尽管皇帝曾发圣谕关照他们的工食银两,但却始终未提给予他们平民的身份,以致仵作的后裔三代之内皆不可考取功名,从而断了这个群体的进身之路。游走在生死之间的职业、徘徊在社会边缘的身份导致了仵作群体始终生活在缺少阳光的角落。他们是如何生活的?他们是如何工作的?他们是如何传承职业技艺的?这些几乎都已经被历史的尘埃所覆盖。从尘封案卷的只言片语中,一窥这个职业的蛛丝马迹………描绘验尸场景的《钦使检骨图》第一章 验女尸一、蹊跷的命案广东罗定州枫梢村本是一个安宁平凡的小村庄,由于同治年间发生的一起离奇命案,被载入了大清国的《刑案题本》中。这起案件不但上报了刑部,还惊动了三法司、大理寺、都察院,甚至呈至御前请皇帝御批。同治十三年八月初,罗定州衙门接到下辖枫梢村村民梁宽和其母梁陈氏的报案。母子二人称,他们家的债主赖正义,因讨债不成欲牵牛抵债,梁宽妻子梁谭氏上前阻拦,竟被赖正义指使他的两个子侄乱刀砍死。还没等罗定州知州杜凤治讯问明白,赖正义的妻子却前来喊冤了。这个女人说丈夫赖正义去找梁宽讨债时,被梁家人以杀害梁谭氏为由拘禁起来,逼着赖正义勾销欠款。如今赖正义生死不明,请知州老爷做主。这下可难坏了杜知州,两厢陈述大相径庭,究竟谁在说谎,恐怕还要详细勘察。杜知州不敢怠慢,亲自率领捕快、衙役、刑书、仵作下乡勘查现场。话说罗定州的「正仵作」老梁已经五十多岁,按理说也应该回家养老了,只是一来,他还贪图着每年六两的工食银子,想着多干几年再退休回家;二来,也没有规定说仵作必须何时退休,为此老梁一直在任上赖着不走。而他带领的「学习仵作」老罗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但由于老梁占着正仵作的位置不肯走,所以他老罗也一直未能转正,每年只领着三两的工食银,有案子时跟着老梁出现场,没有案子的时候在乡间做一些丧葬营生勉强度日。对于一名投充官方的仵作来说,无论是正仵作还是学习仵作,至少需要熟读南宋时期宋慈所著的《洗冤录》。尽管元、明、清三代对于《洗冤录》中记载的各种验尸手法已经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和勘误;但是,作为入门基础,对《洗冤录》中的各种细节熟记于心,仍然是清朝官方对于仵作的基本要求。依照刑部的要求,各地官府应对仵作进行培训,由书吏向仵作讲解《洗冤录》的内容,并且每年都要对仵作进行考核。…《洗冤集录》 宋慈(南宋)八月初的天气闷热难耐,空气中充满了潮热的气息。午时刚过,原本就烈日当头,可知州杜老爷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命令仵作验尸,尸首已经开始腐烂,隔着几丈开外便能闻到刺鼻的臭味。这让仵作老梁和老罗都犯起了抱怨「这大热天的,尸体臭不可闻,搞不好再染上疫病,差事做到这个地步,也真是丧气到家了。」那具尸体便是梁谭氏,正仰面斜倚在一面东西走向的墙下。蓬头垢面,浑身上下都是血污,尸臭的腐烂味夹杂着血腥气,令人望之变色,闻之作呕。因此,杜老爷吩咐将验尸的席篷远远的搭在上风口。此时,差役已经将梁宽和他的母亲带到现场,而被梁宽家的族人们拘禁的赖正义也被差役带了来。眼看仵作要查验梁谭氏的尸身,梁宽和母亲马上跪下喊冤,称这女子的尸身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一男子仵作当众查验,有碍女子名节,希望杜老爷能够免于验尸,只看这尸身就能确定是被乱刀砍死的,请老爷直接给他家做主便是。杜知州暗想,按照大清的律例,若尸亲提出免验女子尸身的,出于礼法,官员可以考虑免验。但这个案子不行,此案属于他杀或奸情类案件范畴,必须验尸。考虑到男女有碍,查验女尸时,是可以找稳婆来验尸的。但是,稳婆也会因此而降格为贱民,故很少有稳婆愿意做这验尸的差事。眼见着尸身惨不忍睹,愈发腐烂,还谈什么男女有别?此外,杜知州还发现了可疑之处。看这尸首的腐化程度,理应不是刚刚身死,恐怕已经案发多日了,可这梁宽母子此时方才来报案,这其中可能另有蹊跷,还需谨慎对待。斟酌多时,杜知州也不理会跪着的梁宽母子,只是督促身旁负责书面记录的刘刑书,让他催仵作赶紧验尸。此时,仵作老梁和老罗也没闲着,两人见杜老爷那边讯问涉案人等,他们这边也已经开始做起验尸前的准备工作,先是在靠近席篷的地方点燃了一些苍术,用升腾的烟雾隔绝了尸体的臭味,免得尸臭冲撞了大人。再找地保要了一条床单、一盆炭火和醋,放到一旁备用。待得刘刑书过来吩咐开始验尸,两人便向那具女尸走去。二、腐烂的女尸刚走到离尸身三丈远的地方,老梁忽然伸手扯住了老罗,从随身的工具箱里取出了两颗丸药,一颗递给老罗,一颗自己丢进了嘴里,他含着药丸对老罗说:「含着,这个能驱邪避尸气」。说着话,又从工具箱中取出两条手巾,一条递给老罗,示意他围上,另一条则是自己围上口鼻,示范给老罗看使用的方法。虽然老罗也是老仵作了,可毕竟这种勘验腐尸的场面,他还是第一次经历。而老梁则不同了,他之前和他的师父遇到过勘验腐尸的情况,也学到些手段,只是这种案件太少见了,这么多年才遇到这么一起。两人做好准备,才走近了女尸。只见那女尸蓬头垢面,颈部砍伤尤为明显,整个头颅由于颈部的创伤和多日的腐化,眼看都快要掉下来了。当他们离女尸只有几步时,忽然「嗡」的一声,一群苍蝇像雾状四散纷飞,惊得老罗不禁退后了一步,发出了「呀」的一声低呼。老梁早有提防,并不慌张,反而觉得老罗的惊呼有些失态,有损仵作的颜面,但他也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靠近女尸,仔细打量起来。这具女尸的颜面被污秽打绺的头发遮住了一半,一只眼睛被头发盖住了,另一只眼睛由于被刀砍伤,眼珠都快从伤口中掉出来。她的脸上被刀划出了深深的伤口,皮肉外翻,大片的血迹已经凝固成黑色,泛黄的皮肉上挂着白色米粒状的蝇卵,还有几条指甲盖大小的白色蛆虫在皮肉之间蠕动着。看起来已经几乎没了人样,纵使是老罗这样的老仵作,也不禁转过头去干呕起来。老梁暗骂了一句「娘的」,叫老罗过来搭把手,将尸首搭到之前备好的床单上,抬到空旷的平地上,开始验尸。女尸被仰躺着放下,当她的头发被拨开露出整个面孔时,老罗又一次扭过头去。只见那女尸的另一半脸已经爬满了白色的蛆虫,嘴唇由于刀伤,向外翻开着,露出了几颗白色的牙齿,半片脸被刀割开,脸皮耷拉着,血肉模糊。女尸颈部的一处刀伤,深有一寸,长有三四寸,皮肉外翻,血已流干,皮肉断面处还隐约能看到粗大的血管被周围的血污围绕着。「一边儿站着去」,老梁对老罗的各种失态很是不满,让他靠边,省得丢人。他自己则从工具箱中取出了剪刀,开始剪那女尸的衣服。那女尸的衣服之前已经被鲜血染透,鲜血凝成血痂之后,竟将衣服与皮肉粘在了一起。老梁右手拎起女尸的衣襟,左手用剪刀从女尸身侧的扣袢处剪开。随着扣袢一个一个被剪开,女尸的外衣被掀起来。女人原本应是白皙的皮肉,如今却成了灰褐色,一件红色的肚兜盖在女尸的胸腹上,那肚兜覆盖肚腹的位置明显的有一道破开的血痕,那道血痕向外撑胀着,虽然已经被凝固的黑色血块糊住,但是也比别的部位都突出。之前在外衣上的相应位置也有一道划痕,只是外衣的划痕被血污粘在了一起,不像肚兜上这么明显。老梁将剪刀交到右手,准备开始剪开肚兜的绳带。此时,他的手也有点发抖了。因为他口中的药丸已经快完全含化,药力已经开始逐渐不敌那尸臭的味道了。再加上这种血肉模糊的场景对于一个小地方的仵作来说,也是一生难遇的考验,这大热天的,老梁的额头却开始冒出了冷汗。定了定神,老梁继续将女尸肚兜的绳带一一剪断,待他揭开肚兜之时,更加令他作呕的一幕出现在他的眼前,那女尸的胸口和双乳上也布满刀伤,由于此处的脂肪比别处更为丰厚,那翻开的皮肉并不是红色,而是黏腻的暗黄色。脂肪、脓血、鲜血凝固在一起,向外翻突着,显然,这些伤口是死者生前被划伤的,明显的炎症反应使每一道伤口都肿胀着,又加之尸体被丢在炎热的户外,其胸腔和腹腔都已经开始膨胀,使得伤口外翻得更为明显。这些还不是最令人难以忍受的,当老罗和站在不远处的刘刑书看到那女尸的肚腹时,两人都开始跪在地上干呕不止。那女尸的肚腹上有一道半尺来长的伤口,伤口已经深入内脏,那女尸的肚肠已经外露出来,加之尸体腹内的胀气,那肠头已经顶开伤口,涌出了肚腹之外,所以,刚才没有揭开肚兜之时,那肚兜的血痕处比别处突出的越发明显,原来那肚兜下面盖着的竟是一节青紫的肠子。验看到此时,老梁站起身来,扯掉防护用的手巾,走到刘刑书跟前说道:「行啦,可以啦。」刘刑书站起身,直起腰来问道:「尸身的背后和下身还没有验看呢,这怎么就……」不等他说完,老梁不卑不亢地说:「我刚才已经看过了,尸体的背部和下身都没有伤口,致命伤都在头部、颈部和胸腹。这尸首不必再验了,若是你拿不准,可以回复老爷,请老爷拿个主意。」此情此景之下,刘刑书也没了之前的傲气,转身小跑着去请示老爷。老罗向老梁确认道:「真的不用验啦?这好像不合规矩吧?」老梁缓缓答道:「致命伤都在上身儿,那裤子上和背后的衣服上都齐整的很,没有破处,给这个可怜的女人留点儿颜面吧。」话音刚落,只见刘刑书又跑了回来,手里拿着「尸单」选了个上风口,蹲下身来取出笔墨,准备记录。所谓「尸单」,就是古代的官员为记录验尸现场的实际情况、验尸过程以及尸身检验细节的书面文件。而尸单的形式又是多种多样的,根据不同朝代和不同的场景,又分为尸格、尸图、检骨格、检骨图等。正式的尸单需要由主管官员填写,而验尸现场的尸单底单往往是由监督验尸的小吏也就是「刑书」来代为记录,之后再由官老爷们誊写。…记录验尸情况的尸图(1)…记录验尸情况的尸图(2)刘刑书准备好后朝着老梁喊道:「报吧!」老梁用毛巾遮住口鼻上,走到女尸旁边,一边审视一边唱报出女尸身上验出来的各种细节。老梁边报,刘刑书边记,老罗边呕;远处苍术的烟雾飘过来,缠裹着三人一尸,仿佛将他们隔绝在阴阳两界之间……唱报完毕,刘刑书让老梁按了手印,自己去回复老爷。老罗这时也站起了身,哭丧着脸,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着腰,作势要走。老梁又是一把将他扯住,把他拉到了之前准备的炭火盆边上。老罗不解其意,傻呵呵地望着老梁。老梁将旁边放着的一碗醋转圈洒在炭火盆中,顿时听得「呲喇」一声,白烟泛起,老梁赶紧让老罗趁热走过那烟雾,自己也在那烟雾中反复地走了几遭,方才作罢。此时老罗才如梦初醒一般,原来这是在熏醋驱邪避晦气……当他们来到席篷外面的时候,正听到老爷问梁宽:「你说赖正义杀死你老婆,那凶器呢?」梁宽跪在那里低着头答道:「没找到。当时场面混乱,许是赖正义的子侄逃跑时给带走了。」杜知州闻听,绷着脸又问:「你老婆是何时被杀的?在哪里被杀的?」梁宽低着头,左右斜了几眼,像是在思索。旁边的差役不容他多想,大声地呵斥:「快说,老爷问话呢!」梁宽哆嗦了一下,慌忙答道:「七月二十七被赖正义指使他的子侄杀死的,就在那里。」说着指了指刚才尸身斜倚的墙边。杜老爷抬眼朝梁宽指的方向又望了一眼,也不再问话,朝着左右吩咐道:「来呀,把梁宽、梁母、赖正义带回衙门,梁谭氏的尸首发还梁家掩埋,今天就到这儿吧,回府!」众人按照老爷的吩咐各自忙着押人的押人,抬轿的抬轿,打道回府。刘刑书吩咐老梁、老罗和地保,帮着梁家人和赶来帮忙的梁氏族人,将梁谭氏成殓好了择日掩埋。吩咐完了,刘刑书自去追随老爷的轿子回城了。事实上,梁氏族人谁也不愿也不敢上前,那老罗也是个指望不上的。最终是老梁一个人给梁谭氏刷洗了血迹,整理了遗容,又给她换上了寿衣,整个过程除了必要地递送寿衣等物外,只有几个妇女远远的围观,没有一人肯上前帮忙……忙完这趟差事,日已偏西,梁家的族人托地保给了老梁和老罗一些碎银子,地保便打发他们两个赶快离开村子。老梁和老罗这两个四五十岁的老仵作一路蹒跚地走在夕阳下,路边不时有行人经过,认识的人不免打个招呼,也是飞也似的走开。老罗耐不住一路的寂寞,开口问老梁:「你看这人是谁杀的?怎么这么心狠啊,把个妇人砍成那样?」老梁抬头看看西斜的日头,叹了口气,走一步说一句,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七月二十七死人,八月初才来报官?」「眼看着老婆的尸首歪在自家门外,烂着也不管?」「要说那妇人被砍死在墙边,那墙上和周围的地上就那么一点点的血迹?」说罢,老梁回头看了老罗一眼,也不再多说,只是一路走去。夕阳把两个老仵作的身影拉得老长……三、谁是凶手此案再次升堂审理,已经是两天以后了。公堂之上,梁宽母子声泪俱下,再次痛诉赖正义带领子侄上门逼债时的行凶过程。而赖正义也在堂上喊冤陈述,说他那天确实是去梁宽家讨债,见梁宽家里正在吵闹,似是梁宽母子和梁谭氏发生争执,他看到情况不对,便转头回家;谁知已经走出很远,又被梁宽带领梁氏族人上前不由分说将他捉回梁家,此时方知梁谭氏被杀,而梁宽诬赖他杀死梁谭氏,非要他将之前债务一笔勾销,不然就要送他见官抵命。他心想债务事小人命事大,若他答应了梁宽,岂不就等于认了杀人之事,这怎么可以答应呢?于是便被梁宽囚禁起来,直到差人前来解救方才被带回府衙。如今在这大堂之上,还请青天大老爷给他做主!杜知州听罢双方陈述,直奔疑点,问梁宽:「为何七月二十七日发生命案,八月初方才来报案?」梁宽低头答道:「小的从小胆小怕事,不敢见官,本想私下与赖正义了结此事,谁料这赖正义心如铁石,不肯私了;又听说他老婆要来告状,于是迫不得已才抢先赶来喊冤。」杜知州又问道:「那为何你们只捉拿了赖正义,他的子侄们却逃脱了?」梁宽小声答道:「他那俩子侄年轻力壮,又持刀在手,甚是凶悍,小的们都吓傻了,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等小的们上前阻拦时,我老婆已经被砍死了。小的们怕逼得紧了他们再杀伤人命,于是便不敢追赶。」杜知州闻听,稍一思索,又问:「当时又有何人见证?」梁宽闻听急忙答道:「当时有小的哥哥梁求一直在场,他全都看到了,老爷可传我哥梁求来对质。」杜知州闻言,便命令差役去传梁求来问话。此时旁边的赖正义跪爬几步上前大声哭诉:「老爷不要听他一派胡言,小的真的没有杀人啊!小的当天一个人去讨债,并没有什么子侄跟随,更没有带刀啊!求老爷给小的做主啊!」杜知州一排惊堂木,高喝一声:「公堂之上,岂容你大声喧哗!」堂上众人闻听都是一震,赶忙闭嘴收声,小声抽泣。杜知州心想,目下还要等找到人证和物证才好继续问案,今日暂且退堂,择日再审便是。于是便吩咐衙役们将众人先押起来,此案择期再审。此后,证人梁求被带到府衙问话,他的证言与梁宽完全一样,这就使得杜知州不得不怀疑赖正义在说谎抵赖,可恨这放债小人逼债不成,又指使子侄杀伤人命,其情可恨,待我升堂问个明白,不怕他抵赖不认。…清代会理州衙提讯单正当杜老爷准备差人去捉拿赖正义的子侄回来好一并发落之时,却有差役来报,说出了一个令此案陡然逆转的消息!差役私下打听出,有不少村民瞧见,赖正义当日去枫梢村之时只是他一个人,并没有什么子侄一同前往。当杜老爷再问可有证人肯来作证时,差役答道:「据提供消息的人说,这梁宽在村里是人人皆知的泼皮无赖,平日仗着有几个狐朋狗友,一直小偷小摸,为非作歹,邻居们都避而远之。出了这等事,乡亲们躲避还来不及,谁也不敢出头作证。」杜老爷闻听此言,刚刚燃起的那点儿心气儿又被扑灭了,一时无言,低头不语。那差役倒是机灵,忙上前说道:「老爷莫不如请来此处乡绅名仕,想来这些人平日里消息灵通,更不会欺瞒说谎,若得他们相助,岂不是……」杜老爷听闻此言,仿佛一句话点醒梦中人,急忙让差役前去邀请本地乡绅名仕前来议事。第二天下午,众乡绅如约而至。众乡绅嘴里的梁宽,和大堂上胆小怕事的受害者形象截然相反。此人一贯好吃懒做,还有抽大烟的烟瘾,大肆挥霍家里的钱财。他老婆多次规劝,他不但不听,反而心生怨念,经常吵架闹事、打骂老婆,这个事情村里人人皆知。说到梁宽往日的种种恶行,众人义愤填膺。加上有村民目击赖正义是独自前往梁家的,众乡绅断定,这件梁谭氏被砍杀的案子就是梁宽所为:他为了赖账,不惜借机杀害老婆,再诬陷赖正义!为了证明梁宽的恶毒残暴足以做出此等人神共愤的事儿,众人都肯为赖正义作保:如果赖正义真的是杀害梁谭氏的凶手,我等甘愿与赖正义同罪!杜老爷听罢,瞠目结舌,命差役立即将梁宽带来问话。梁宽一见众乡绅在场为赖正义作保,立刻情绪激动,指着一个姓黄的乡绅大喊:「你是赖正义的亲戚,你当然帮着他说话!你们都是串通起来冤枉我的!别以为我不知道,赖正义给了你们每人三十两银子,买通你们!」转身又对杜老爷哭诉:「大人冤枉啊!他们都是有钱人,自然互相维护,请大人为我做主啊!」众乡绅各个义愤填膺,纷纷说道:「黄生是赖正义的亲戚不假,但我们都是赖正义的亲戚不成?再说,今日是奉知州大人传召前来问话,我等断不敢有丝毫谎言,还请知州大人明察!」事已至此,杜知州已经心知肚明,平日里德高望重,在乡里受人尊重的乡绅们,是不会为了三十两银子而颠倒黑白的。随即厉声断喝:「大胆梁宽,前日传你到案之时,因你是死者家属,本该放回,但本官早就怀疑你有诬陷他人的企图,只是一时没有证据不好定案,今日众乡绅前来出证作保,你还敢口出狂言污蔑众人,依律当罚!」于是,杜知州命衙役上前掌嘴二十,又将梁宽吊起来,看他招是不招。但因梁宽有大烟瘾,本就腿细如棍、黑瘦不堪,看他一直不招,怕他熬刑不过,所以吊了不久就放他下来。就这样,杜知州又对梁宽连日用刑,但是梁宽死活不肯招认,一直说自己是冤枉的。按照大清的律法,若没有犯人的招供便无法定案。为此,杜知州一时之间也是一筹莫展。直到十多天之后,案件又有了新的发现……四、凶案现场自从上次验尸回来,仵作老梁一直没有出门,一来衙门里没有什么事情,二来天气炎热,也懒得动弹,三来岁数大了也不想管太多的殡葬之事。于是成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坐在门前乘凉发呆。直到老罗跑来喊他出公差,他才进屋取出工具箱和草药袋,随着老罗走出家门。老梁边走边问:「今天是什么差事啊?又有人命案?」老罗不慌不忙地答道:「嗐!还不是前些天枫梢村的那个案子!」老梁听罢,嗯了一声,说道:「是梁宽干的吧?」「你怎么知道?」老罗惊讶地说:「昨天有个梁家的亲戚不想昧良心,跑来偷偷告发,说梁宽在自家茅厕杀死了他老婆。难道这事儿你早就知道?」老梁回道:「唉,那个梁宽撒谎啦,老爷一定是知道那个女尸被人挪过了吧?」老罗更加吃惊:「啊?你是怎么知道的?告发的人说了,是这小子把他老婆尸体挪到了门外场院的墙下的。」老梁擦了把脸上的汗,答道:「你还记得我问过你,为什么那女尸靠着的墙上和附近的地上只有那么一点血迹?」老罗一时语塞,想不出个所以。老梁托了一把肩上的工具箱,边走边说:「你看那女人身上的伤口,想来被砍杀之时,定是左躲右闪,而那砍人的凶徒也是下了死手,照定了头颈滥砍一气。这一砍一躲之间,定是鲜血横流,再看那女人脖颈和耳后的刀伤已经砍断血脉,此处被砍定然是鲜血喷涌如注。你想想看,这样的情况下,那血水必然四处喷洒,而咱们验尸时看到那女子陈尸之地,地面没有多少血迹,墙面也不见血污,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尸体是被砍杀后挪到那里的吗?若真像当日梁宽所说赖正义指使子侄将他老婆乱刀砍死在场院中,那又何必要挪尸呢?」老罗听罢,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但又觉得还是不太明白,于是又问:「那凶徒既然已经砍断了梁谭氏的脖颈血脉,为何还要在胸腹之间砍划呢?」老梁叹了口气说:「也许是夫妻之间吵架,梁宽持刀恐吓,梁谭氏不信梁宽真敢动刀,于是以言语相激,可没想到那梁宽无赖成性,真的砍伤了她。梁谭氏于是开始挣扎夺刀,两人扭打之间,梁宽不慎划伤梁谭氏的胸腹,而梁谭氏因此暴起以命相搏,梁宽也是一不做二不休,痛下杀手,将梁谭氏乱刀砍死。之后梁宽见出了人命,于是嫁祸到恰巧前来讨债的赖正义身上。」老罗听罢忙问:「你可有真凭实据?」老梁摇摇头说:「没有证据,只是推测而已。」老梁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按照常理,赖正义完全没有杀死梁谭氏的必要。村民之间讨债大多是只身前往,若不是之前有矛盾,断不会约上数人,更不会持刀前往。为了区区一头牛的债务,怎么会去伤及人命呢?再说,村民之间争夺财物,多是男人上前拼抢,你可曾见过小脚女人舍命上前阻拦?还有,为何死者家属多日不上前收敛尸首?这么多不合常理的地方,说明那梁宽母子定是有隐情瞒报。我见那梁宽相貌猥琐,神情飘忽,定不是良善之辈,所以才这样猜测。」老罗听罢,连连点头,不禁佩服起老梁的细腻心思。两人说着话便到了枫梢村。此时,枫梢村的地保和两个差役正在村口等着,见人到齐了,便径直向着梁宽家走去。梁宽母子尚在府衙监牢中关押,家中自然没人,差役直接破门而入,领着一众人等找到了梁宽家的茅厕。刚到茅厕门口,臭气就扑面而来,苍蝇四处横飞。进到内里,定睛观瞧,沾着陈年污垢的墙壁上,有着不易察觉的痕迹。仔细辨认,是大片的黑红色血迹,那血迹的分布成喷溅状。腐朽乌黑的门框和边缘上还印有好几个血手印,有的血手印沿着墙壁一直向下延伸,似是人垂死挣扎倒下时顺势沿着墙壁滑下去的。这一幕不禁让人联想到当时的血腥场景。四个人目瞪口呆地站在茅厕门口。倘若无人告发,这些血迹血手印是很难被发现的。一名差役打破了沉默:「回吧,不用验啦,这已经是明摆着的事情了。」说罢就准备走了。而老罗似是有话要说,可还没等他开口,便被老梁拉了一下衣袖,示意他少说话,于是,老罗又把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几个人出了枫梢村,汪乡约也不远送,跟差役告了别就回去了。而老梁和老罗也识趣地跟差役告了假,说是家里有事,早走一步。差役原本就不想跟仵作同行,见他俩这么识趣,也就没说啥,径自回衙门复命了。见差役走远了,老罗这才问老梁:「你刚才拉我做什么?」老梁说:「你是不是想提凶器的事情啊?」老罗又是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老梁答道:「这种事不用咱们操心,咱们就是个小小的仵作,何必自找麻烦?莫说这种案子用不着找凶器,只要犯人招供了就可定案,退一万步说,即使是老爷问起了凶器的事情,自有他们两个差役回话,关咱们什么事?倘若你刚才提起这凶器的事情,这差役找还是不找?如果找,那也是咱们两个去翻牛粪,若找不到,那咱们也没法交差,所以我当时拉你一下,别给自己找事儿。」老罗闻言又是恍然大悟,但老罗还是那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又问了一句:「老梁啊,之前的事情都被你猜中了,那为啥你不跟老爷禀报啊?」老梁听闻此言,仿佛被戳到了痛处,深深的皱了一下眉,站定了身形,半天无语,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后对老罗说:「咱们只是个仵作,是贱民,别说咱们自己,就连咱们的子孙也再无出头之日,像咱们这样的人只不过是牛马一样,照着主子的吩咐做事便是,想的事情多了反而会招主人的嫌弃。你想想看,谁家的牛马若是比主人还聪明,那要么就是干更重的活计,要么恐怕连小命也难保了……」老梁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唉!我也想通啦,干完今年的差事,我就准备回家养老了,以后这罗定州仵作的差事就辛苦你啦!记住老哥的一句话,牛马就是牛马,做牛马也不容易,多长心眼,少长舌头,明白了吗?」…古代仵作学习用书五、「天恩」浩荡老罗正式接替老梁成为罗定州的正仵作时,已经是光绪元年了。此时距离梁宽杀妻的案子已经过去大半年。之前老罗在衙门里听说,茅厕里的证据被发现后,梁宽便招认了因家庭琐事与老婆口角,一时糊涂失手杀死他老婆的事情,最后被判了个绞监候。这绞监候和斩监候可是大不相同,大多绞监候的案子报上去之后,都会被改判免死。可老罗还是想不明白,一时失手杀人,怎么会连砍二十多刀?这明显是故意杀人。再说了,事后梁宽还借此讹诈赖正义杀人,这不明摆着是个故意行凶,还借尸讹诈的案子吗?怎么就成了失手误杀人命的事情了呢?又过了一年多,一天老罗在衙门外看到一群差役围着一张告示议论纷纷。一个差役愤懑道:「这个梁宽真是命大,杀人构陷才判了个绞监候;这回新皇上登基,大赦天下,这小子还被赦免了,还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啊!」另一个差役却说:「你懂什么?!要不是老爷一时之间拿不到口供定不了案,怎么会让那小子逃脱一死?!要说咱们杜老爷也是不容易,证据确凿他还是死不承认。老爷不得不跟那小子讨价还价,答应替他开脱死罪,他才肯认个误杀人命的罪名。」说完,抬头张望了一下,看四下里没外人,又接着说:「听说这个案子上报到道台衙门时,梁宽还翻供啦!说是他老婆被砍后才自杀身亡,并不是他杀死的,你说这小子有多坏!后来证据确凿,他抵赖不过,还是认罪了。可他这么一闹,刑部的老爷们也觉得案子有疑点,又请三法司、大理寺和都察院的老爷们一起来商量,最后还是按照绞监候报到皇上老爷子跟前,这不正赶上皇上大赦天下,只要不是杀头的罪过,就都给赦免了。」说着话,一个差役突然抬头,指着衙门口小声招呼着:「看嘿,那不就是梁宽吗!他今天就出来啦!」众人闻听,都朝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那个梁宽从衙门口出来,迎着他的还有他的几个泼皮朋友。在牢里押着的这段时间,梁宽倒是把大烟瘾给戒掉了,人看上去仿佛还精神了一些,对于梁宽这个杀人凶犯来说这可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梁宽一众人聚在一起,各种哄笑嬉闹,其中还有个人喊了一句:「真是天恩浩荡啊……」老罗听着这话,莫名地感到有点儿扎心。回想起验尸当日看到的梁谭氏的尸体,那令人发指的惨状,也不知这「天恩浩荡」该从何说起,也许对于杀人凶手来说,这侥幸的逃脱确实是「天恩浩荡」,但对于那具暴尸场院的女尸又何曾有过半分的天恩!封建社会男尊女卑,生时女子是男人的附属品,即便是死,也可能成为男人利益的牺牲品。事过百余年,梁宽杀妻案的「真相」虽然没能记载在大清的官方卷宗里,但是这位杜凤治杜知州的私人日记《望凫行馆宦粤日记》中却有十分详细的记载。若将官方记载与杜知州私人日记进行比较,则会发现杜老爷为了这个案子可谓是费尽心机、机关算尽,终将一个泼皮无赖故意杀妻构陷的恶性案件做成了安善良民因家庭琐事失手致人死亡的意外事故。而最后,杀人凶犯竟然堂而皇之地安然返乡了。这也充分揭露了封建法制的缺失与荒谬,以及受到封建压迫的女性悲惨的命运和遭遇。第二章 验浮尸与干尸一、水潭里的浮尸清. 嘉庆十五年,眼看年关已近,家家户户正在准备过年,然而在西安府宁陕厅黑沟口村里,一个令人恐慌的消息打破了喜庆祥和的气氛。「死人啦……」、「出人命啦……」各种流言似刺骨的寒风一般呼啸着吹遍乡村的每一个角落……腊月二十八日晌午时分,乡民田经格慌里慌张地跑到乡约汪崇德家报告,说在村外水潭里看到一具浮尸。田经格惊恐地瞪大着眼睛,双手夸张地比划着说道:「天爷啊!看样子已经泡了好些天了,都胀起来啦……」。汪崇德听到后也是吓了一跳,赶紧叫上村里几个壮劳力和他一起赶到现场。眼见着那浮尸脸朝下的漂在潭边,半边身子被岸边的荒草遮掩着。那人头已经胀得如同个大南瓜,一只手隐约看着像是一只超大号的灰白色手套。不用看正脸,就已经令人毛骨悚然。几个后生小声嘀咕着:「许是水鬼索命嘞……」、「年关啦,小鬼儿没有锁够人口,这是急着拉人充数嘞……」汪崇德见此情景也是后脖颈子冒凉气,不敢安排人上前打捞,生怕一碰之下那尸体会支离破碎。他不敢怠慢,一边吩咐人看好现场,不许乡民接近;一边安排几个后生准备搭建验尸席篷的材料。随后,便扯着田经格一路小跑地往宁陕厅衙门跑去。按照朝廷的春节礼制,此时衙门早已经封印多日,而时任宁陕厅同知的王凤坦王老爷接到报案后,知是人命关天,且有验尸的职责,不敢轻视,于是急传差役、捕快、刑书、仵作等众人,一同下乡验尸。宁陕厅本是小县规模,一年到头也没有几桩案子,像这等人命案更是少见。尽管前几日便有小吏在闲谈中提及黑沟口近一个月来似有人口失踪的可疑风声,但是民不举、官不究,同知老爷也只是吩咐留意一下,如有案情及时上报便是。可万没想到这一年都快太太平平的过去了,年底却闹出个人命大案,怎能不让人着急上火!赵庆来,三十多岁,本是宁陕厅的仵作世家,有着家传的勘验手段。根据雍正六年朝廷颁布的仵作额设规定,宁陕厅按照小县规模仅设置了一名官方仵作。虽然宁陕厅一直就有多名民间仵作帮助乡民们料理殡葬之事,但是这唯一的一名官方登记仵作则非赵庆来莫属。通常为了区分官方仵作和民间仵作,就有将官方仵作称为「内仵作」,民间仵作称为「外仵作」之分;但对于内仵作来说,仅凭官府每年发放的六两工食银很难维持生计,尽管每次出差办案都有二钱银子的赏钱,但是这一年到头哪有那么多命案需要仵作出手?再说,内仵作也只是官府传唤才来当差,平日里也不必成天待在衙门,为此,内仵作也常常接受乡民的雇佣,帮忙办理民间的殡葬事宜。至于赵庆来,他也是如此,官、私两面的业务都会接手,只是赵家是祖传的仵作世家,手段高强些;因此,有时还会被借调到邻县去勘验些腐尸、骸骨等疑难的案子,或者是给一些学习仵作传授些技艺,多得些个银子罢了。赵庆来接到衙门里的传唤,说是同知王老爷急着要下乡查案,让他赶紧去衙门报到。赵庆来暗自思忖「这可是怪事了,大年下的怎么还出命案了?」。心里想着,可手脚不敢怠慢,他跑到衙门班房赶紧找寻平日里就整理好的草药袋和验尸所需的工具箱。眼见草药袋放在原处,可这工具箱却平白的没了踪影,这可急坏了赵庆来。那工具箱里除了验尸用的刀、剪、锤、锥、纱布、手帕等物之外,还有前几日刚从库房领取的一根银钗。本想着过年封印,这班房里有人日夜值班,想来最是安全,可谁想到偏偏就找不到工具箱了,这要是丢了可不得了,再加上老爷眼看着已经出府了,时间紧急耽误了公事可就麻烦了。正在着急之间,值班的差役老刘刚从茅厕回来,看到赵庆来一脸慌张,就问他道:「干撒尼?都歇假哩,你跑这儿弄撒咧?」赵庆来一边四处查看,一边答道:「我那工具箱呢?之前还放在这里,今日怎么就不见啦?」老刘一脸不屑地说:「就是你平日背的那个破木箱吧?」赵庆来闻听,就好像见到救星一样:「对对对,你看到啦?」老刘朝门外茅厕的方向努努嘴儿「大过年的,额嫌它晦气,让人丢到茅厕去了,你自去寻了便是,没人会动那个脏东西。」赵仵作听罢,心中怒火中烧,但碍于自己身份卑微,又加上今天事出紧急,也没说话,提了草药袋便转身往茅厕跑去。还没等赵庆来跑出班房,老刘又丢出一句「以后那脏东西不许往班房里放!听见没有!」赵仵作闻言,怔了一下,但终究还是头也不回地跑向茅厕。事出紧急,在茅厕中寻得工具箱后,赵仵作便一路追上王老爷,匆匆地往黑沟口赶去。…《洗冤集录》二、验尸赶到案发现场,已经将近申时,也就是下午将近三点。王同知吩咐传唤来乡约、乡民一众人等,讯问案发经过,可除了田经格报告了发现浮尸的过程,就再无人出来答话了。现场的差役和壮丁们维持着秩序,将看热闹的乡民阻挡在圈外,乡约指挥着搭起席篷,而赵庆来则带着几个壮丁开始打捞浮尸。围观的乡民们瞪大了眼睛远远看着,窸窸窣窣地小声议论着,似是怕稍一大声就会惹祸上身,但又管不住自己的嘴,非要把心里的恐慌和众人。那潭水本是缓慢流动着的活水,只是在岸边结成了一圈薄薄的冰凌,那尸体是被流水缓慢冲来这里的,被岸边的水草和岸上的荒草牵绊住,停在了荒草下面。赵庆来走到岸边,用竹篙拨开潭边的荒草,漂浮的尸体便完全暴露在眼前。他用竹篙将浮尸扒拉到跟前,那浮尸始终是僵硬地摆成一个「大」字形,双臂张开,只是小臂和双手向下耷拉进水中,双腿无力的微张,一只脚上的鞋袜已经不知去向,那只裸露的脚底朝向水面,煞白煞白地膨胀着,与脚踝形成特别不协调的比例。一个壮丁手持钩杆上前,想用钩子勾住死尸的衣服将尸体拽上岸来,却被赵庆来制止了。赵庆来一是怕他拖拽尸体时把尸体已经泡发的皮肤蹭烂;二是估计浮尸的衣服已经泡朽,一拉便会撕烂,反而拽不上来。他让乡约去取一张结实的床单来,将床单上半截垫在岸边,下半截浸到潭水中,然后将尸体上半身拖拽到床单的上半截上,再叫两个壮丁拖拽着床单,连床单带尸体一起拽到岸上,这样尸体保持着漂浮的姿势,毫无擦碰的被拖上了岸。之后,由四个壮丁扯着床单的四角,将尸体抬到了已经搭好的验尸席篷外下风口处。王同知这时已经站在席篷外,眼看着赵仵作和几个壮丁忙碌着,负责记录的张刑书已经取出了尸单准备开始记录。腊月里,寒冷的天气使泡在水里的尸体没有腐烂,但是由于泡的时间太久,尸体已经膨胀起来,比普通人大了整整一号。裸露的皮肤成铁灰色,只有手心和脚心成惨白惨白的颜色。赵庆来先是从头到脚的仔细观察尸体的身材,看看尸体有无残疾或缺损,然后将尸体反过来仰面朝天。在反转尸体时发现从尸体的口鼻中有水流出,水中还带有一些泥沙和水草。王同知和张刑书见尸体被反过来,也凑到跟前仔细观看,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两个人都被眼前的尸体吓呆了!这哪里还是一副人的面孔,分明是一张恶鬼巨人的脸。只见那尸体脸色铁灰,五官已经膨大扭曲。一只眼睛闭着,另一只眼睛微睁;鼻子看上去似是平铺在脸上;嘴唇肿胀的向外翻翘着,好似张着嘴想要再吸上一口阳间的空气。他俩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仿佛怕那巨人突然之间跃起锁魂一般。赵庆来倒是不以为然,这种场面他虽然也不常见,但毕竟常与死人打交道,早已习惯了稀奇古怪的尸体样貌。只见他蹲下身来,先是打量了一下尸体的头部发型和五官。发辫不散,五官无伤,只是尸体的右额上有一块铜钱大小的皮肤破损,他用手按压了一下伤处,发现骨骼完好,并不似致命伤,也许是落水后挣扎擦伤所致。他又用手按压了尸体的前、后脑和颅顶,再从额头、太阳穴和两耳边按过,确定颅脑没有损伤之后,便从工具箱中取出一双竹筷,按顺序翻看了尸体的眼、鼻、口、耳等窍孔,发现尸体口鼻中还有水和黏液流出。之后,赵庆来又检查了尸体的脖颈,看看有没有外伤。确定了没有外伤之后,他又去翻看了尸体的手脚,见手脚都已膨胀,但皮肤比较完整,没有伤痕,只是手指稍微蜷曲,似有握拳之意。那手上的肉看上去似是骨头上带着的大号手套,按压之下几乎已经完全没有了弹性。尸体的手指甲中还有一些泥沙,剩下的一只鞋袜上也沾有泥沙。检查完裸露的部分,赵庆来开始自上而下一件一件地解开尸体身上的衣物,一件不剩全部剥下。由于尸体已经膨胀,有些衣物紧绷之处无法剥开,赵庆来便从工具箱中取出小刀和剪子,小心翼翼的刀割剪铰,不伤半点皮肉。待尸体赤条条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时,围观的女人们已经悄然散去,只有男人们还在远处瞪眼瞧着。赵庆来自上而下的仔细检查着尸体各处的皮肉和骨骼,时而揉捏,时而按压,看罢无有异样。再用竹筷仔细检查尸体的生殖器和肛门,确定没有伤痕和异物。此时王同知早已回到了席篷里喝茶烤火,只留张刑书在一旁监看,时不时地向席篷喝茶的王同知点点头,示意赵仵作没有什么不轨之处。赵庆来此时验看完尸体的正面,又一次将尸体翻转过来,再次自上而下或揉捏或按压的检查了尸体的背面,真可谓细致入微,毫无纰漏。正当赵庆来站起身准备喊张刑书过来记录时,忽然发现尸体的右后腰部位有些许异样之处。这一处不太明显的颜色反差,看上去成轻微的黑紫色,似是之前有淤血。刚才蹲下身离得近,不易与周围肤色对比,这一站起来,距离远了,反而发现有些不同。于是他又蹲下身去用手去按压,那个位置似乎还真的略有一些发硬感,但感觉太轻微,而其尸体浸泡太久,还真是不好判断是不是淤血,抑或是胎记?但是不待赵庆来多想,旁边的张刑书早已不耐烦了,高声喝道:「验完了没有?这是验尸,又不是相亲,看够了赶快唱报,大冷天的你不嫌冷我还嫌冷呢!」赵庆来原本还想再看仔细一些,说不定这其中还有些蹊跷。可现下见张刑书催促得紧,赶忙收回思绪,将尸体又翻回正面,准备按照顺序唱报,这时忽然想起这尸体还没有确定姓名、年龄,这如何唱报?还要请示同知老爷。于是便请求张刑书向同知老爷请示这死者的姓名和年龄。张刑书回报王老爷之后,很快便赶回来,告诉赵仵作:「已经有乡民从衣服上认出此人名叫钱仲义,只是年龄不知,你就不用报年龄了。天冷,你就捡紧要的报,没什么用的就可以不报了。」于是赵庆来开始大声唱报,张刑书一一记下后呈送给王老爷过目。王老爷又拿着尸单来到尸体前扫了一眼尸体额头上的擦伤,便赶紧把尸单递还给张刑书,扭头就走,边走边吩咐着:「回吧,尸体暂埋义冢,剩下的事情交给乡约,他知道规矩。」眼看着老爷朝轿子走去,张刑书先把赵庆来叫过来,在刚填写好的尸单底单上按了手印,又把汪乡约叫了过来吩咐道:「老爷说了尸体暂埋义冢,今天就到这吧。」说罢,他也快步追赶老爷的队伍去了。赵庆来望向汪崇德,发现汪崇德也在用征询的眼神望着自己,赵庆来问汪崇德:「这附近可有义冢?」汪崇德想了一下答道:「咱这十里八乡的虽有外人来往,但从来没有死在这儿的,还真是没有义庄义冢。要不这样吧,先埋在村边坟岗,我找几个人轮流看着,待老爷日后吩咐了再另行处置吧。」赵庆来一想,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于是便让汪崇德找了口薄皮棺材,将尸体放入棺中,只留了一件尸体的外衣,以便日后死者的亲属来认领尸首时辨认,棺材板也只浅浅的封了几个钉子,以便日后开启。之后,汪乡约找来几个壮丁,将棺材抬到村外坟岗边上浅埋了。赵庆来又在坟冢周围撒了一圈白灰,在坟冢侧面插了根筷子,以作标记。都忙完了酉时已过,天已经完全黑了,腊月里寒风刺骨,尽管繁星点点,但已经不见了月光。依赵庆来的仵作身份,是没有人家肯让他留宿的,再加上大年下的,更没人想沾上一丁点儿晦气。汪乡约自会做得好人,取出些散碎银子给了赵庆来,又找了个纸灯笼给他,打发他赶快离开黑沟口。就这样,赵庆来挑着个纸灯笼,背着工具箱和草药袋,拖着刚从尸身上褪下来的半湿不干的外衣,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去。三、干尸转过年来,已经是嘉庆十六年,衙门刚刚开始恢复办差,赵庆来便被传去问话。在此之前,赵庆来便已经对当日黑沟口验尸的事情做了些思虑,就准备着老爷问话呢。按照赵庆来的想法,验尸当日那浮尸的种种迹象都似是不慎溺水而亡的死状,仅是头部有擦伤,但伤不致命,可能是在落水后挣扎磕碰所致,也不足为奇。只是当他想起那尸体后腰部的异样,便总感觉有蹊跷,但转念一想,也许是自己看错了?又或许是这人之前就有伤?也不对啊,如果是劳作时的扭伤挫伤,也不是这种样子啊?若说是尸斑,可尸斑是沉积在尸体下方,也不会在俯卧尸体的背部。但事已至此,当时张刑书催得紧,老爷也不耐烦了,多半是自己看错了,就不要再节外生枝了。怀揣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赵庆来到了衙门。问话的并不是王同知,而是监督验尸的张刑书。那张刑书也只是简单的核实了一下当天所记录的情况,并问了赵庆来对死因的看法。赵庆来也就照着《洗冤录》中关于溺死的描述与当日尸身表面的样子做了对比,中规中矩地说是溺水而亡,始终对于那片异样之处只字未提。张刑书自是全程低头看着赵庆来按过手印的底单,没有瞧过侍立一旁的赵庆来一眼。最后也不过是满意的点头,吩咐赵庆来如有听到什么消息,或者又想起来什么,就赶紧来衙门报告,就这样结束了问话。赵庆来也巴不得赶快离开,毕竟身在这衙门里总是让他感到有种无形的压力,压得人喘不过气。…《洗冤录详义》中的骨图又过了些日子,衙门又传唤,让赵庆来去衙门听差。赵庆来心想,这年头怎么事情这么多?叫他去的准没好事儿,也许是哪里又死了人。等他到了衙门大门口,这才听几个看门的衙役私下议论说黑沟口的案子破了,还有一具尸体等着今天去挖呢。赵庆来闻听此言又是满腹的狐疑,这怎么又有一具尸体?还是用挖的。一个案子两条人命啊!这还真是少见,之前那具尸体是溺死的,这一次又是埋了的,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不等他多想,只见张刑书带着四个衙役押着一个囚犯在汪乡约引领下走出衙门,张刑书大声吆喝着:「老赵,怎么这么慢吞吞的,等你半天了,赶快走吧。」赵庆来不敢多问,赶忙答应了一声,跑在前面,跟汪乡约一起领路,顺便就好奇地跟汪乡约打听起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据汪乡约说,他们黑沟口有个开小饭店的叫张兴才,就是衙役们押着的那个人,年前这个张兴才怀疑他家的雇工张泳成偷卖了包谷,就打了张泳成一顿。没想到这个张泳成当时没死,可当晚后半夜熬不住,就死了。张兴才见闹出了人命,害怕了,就把家里的一个叫钱仲义的雇工喊来,跟他一起把张泳成拉到屋旁庙后给埋了,而这个钱仲义就是当日河里漂着的那个。赵庆来听完不解地问:「那这个钱仲义为啥漂在河里?难不成是失足落水?」汪乡约说:「那咋会那么巧呢!这个钱仲义见张兴才害了人命,便跟张兴才要封口的好处,他是又要田又要钱,那张兴才也是不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着钱仲义不注意,便把这钱仲义推到河里淹死啦。这不两条人命嘛!」赵庆来听完汪乡约的讲述,方才明白这个案子的梗概,暗想着:也许那钱仲义后腰上的瘀斑便是张兴才推他下水时踢打留下的,也或许是钱仲义落水后张兴才搬起石头砸的,总之,当时没报也是对了,省去了很多麻烦说辞。赵庆来又问汪乡约:「那这个案子是咋破的?」汪乡约答道:「这也是个巧劲儿。前两天我听人说,我们这儿有个外来帮工的左秀云,他曾经看到过张兴才追打张泳成,而且之后他还去打听过张泳成的伤势,可没成想张泳成已经结账走人了,他就觉得这事儿挺怪的。张泳成挨了打之后这么快的结账走了,兴许是张兴才把他给撵走的吧?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张泳成。又过了不久,我又听乡里人说曾经看到过张兴才带着钱仲义外出,说是讨债去,之后还看到他们一起在外面吃饭,再往后就再也没见过钱仲义。」「我心里盘算着,就这么一个月的工夫,这个张兴才家连续两个雇工不见了。他家生意也没见怎么败落,怎么就把家里的雇工都撵走了呢?这其中可能有事儿,于是我就去报告了衙门。同知老爷听说后就把这个张兴才给拘来问话,问他到底咋回事。听当时在场的衙役说,这小子当时就吓坏了,虽然嘴上不招,但变颜变色,一看就是有事儿。老爷又把他老婆给拘来问话,他老婆当时就吓哭了,马上就全招认了,这张兴才也就不敢抵赖了,一五一十的全给招了。」说罢,汪乡约又回头看了后面的囚犯一眼说:「这不,今天就带着他来挖张泳成的尸首来了。」说着话便已经到了黑沟口。按照张兴才的指引,一行人很快就找到了掩埋张泳成的地方。说是掩埋,实际上只是一个浅浅的土坑,尸体就在土坑里,尸身上只盖了薄薄的一层土,又用大堆的包谷杆压盖,一看就是事出慌张,草草掩盖了事。眼看案件已经真相大白,犯人已经招供,目下已经没有人再关心验尸的事情了,就连王老爷今天也没来现场亲自验看,只打发了张刑书跟来监督记录。赵庆来心里明白,也就不那么一板一眼了。他将尸体从土坑中半抬半拖地拖出来,找了块平地放下,请张刑书按照公事流程,简单地记录了埋尸地周边的情况以及埋尸坑的情况,就开始验看尸体的伤情。剥开尸体的衣服之后,眼看尸体已经成半干的干尸状态,由于从案发的农历十月到现下的一月,天气寒冷,又加之尸体并没有完全入土,所以这尸身开始风化没有完全腐败,皮肉成暗灰色,尽管如此,尸体仍散发出难闻的尸臭,只是这尸臭在通风寒凉的平地上并不显得十分呛人。虽然这次验尸有点潦草,但是程序是必须要按照规矩走的。赵庆来还是按照顺序从尸身的正面头部开始验起,头顶、卤门、太阳穴、面部、颈部、前胸…… 直到足部,之后是背部,还是从头到脚,全部验过。但是奇怪了,虽然尸身上伤痕累累,可都是皮肉伤,并无致命之处。这可让赵庆来犯难了,这浑身上下如若没有致命伤,那如何向老爷回复呢?稍一犹豫,赵庆来便想起之前他爹传授给他家传验尸手法时曾提到过若尸身没有致命外伤,则可探看尸身的口、鼻、粪门,若有残存的血迹,则可能是因内损而死。这与《洗冤录》中记载的「筑踏内损死」十分相似,只是「筑踏内损死」记载的是酒食过饱之人被殴打踩踏而死的情况,其粪门和口鼻中可能还有残食溢出,而赵庆来家传的验尸手法中并不限于死者是否刚刚饱食,凡被殴打之人,若事过之后不久身死的,只要是检查出七窍中有出血,则很可能是因内损导致死亡。想罢,赵庆来又小心翼翼地检查了尸体的口鼻,果然口鼻内有已经干涸的黑色血迹,尤其是口中还残存有干涸的血块。按照内损致死的思路,赵庆来又检查了尸体的明显伤痕处,发现尸体的右肋下有明显的淤血,并且略有鼓胀,这就是因殴伤导致内损死亡的证据。验罢尸身,赵庆来扭回头向张刑书说道:「行啦,可以记录啦。」张刑书掏出尸单底单答道:「你就不用大声吆喝啦,听着怪闹得慌,咱们就说着记着就行了。还有,刚问了,这个人叫张泳成。」赵庆来报罢,站起身来,问张刑书:「这尸体咋处置?」,张刑书说:「来时老爷就吩咐过了,如果没什么大的异样,就照之前一样先埋义冢,等着死者亲属来领尸就是。」张刑书让赵庆来在底单上按上手印,便随着衙役们押着张兴才回衙门了。于是又是汪乡约和赵庆才一起喊上几个壮丁将尸体搭到坟岗,找了口薄皮棺材给埋了,之后做了标记,让汪乡约找人巡视看守。赵庆才又留下了一件尸衣,以备领尸的来辨认。…明代《人身图说》中的骨图临走时汪乡约又给了赵庆来几个碎银子,待得赵庆来扭头要走时,汪乡约忙不迭地问他:「老赵,有个事儿我一直不太明白,想跟你问一下。」赵庆才回过身站定说:「你问吧,啥事儿?」汪乡约问道:「这尸首都验过了,咋不见你说个明白,这人到底是咋死的啊?」赵庆才答道:「就这事儿啊!这也是衙门里的规矩,我们干仵作的只管验尸,如实报上尸体的伤处,至于致命之处和死因是不会记在尸单的底单里面的,我们在验尸底单上画押就行啦。」汪乡约又不解地问:「那老爷凭什么定案,又拿什么报告上头啊?」赵庆才说:「老爷就凭我们的底单和他自己在场看到的尸身定案,我们在底单上报的伤情也会明里暗里地告诉老爷这人是咋死的,这致命伤在哪里。你看,我刚才不就报了尸身右肋下有殴伤淤血,腹部鼓胀,口鼻内有黑色血块,为啥最后报这个,就是告诉老爷,这尸体的致命伤就是被殴内损所致,所在部位就是右肋下。」汪乡约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继续说道:「那为啥不能写清楚啊?如果老爷真的不明白死因,没法定案可咋办?」赵庆来解释道:「这你就不懂啦,按照规矩,这正式的尸单、尸格、尸图必须由老爷亲自填写,我们仵作报的底单只是给老爷看的,老爷要定案,那还要看各种情形不是?」说着话,赵庆来诡秘地嘿嘿一笑接着说:「要是我们都报得那么详细,一点儿不给老爷留余地,那老爷就不舒坦了,老爷不舒坦的话,那我们做下人的还能舒坦的了?你说是不是?!」赵庆来又接着说:「再说啦,如果老爷真的看不明白,想知道实情,那自然会传我们问话,到时候如实回禀就是了,用不着事事都留在笔头上,这样我们也省事儿,老爷也舒坦不是?!这下全明白了吧?!」汪乡约听罢恍然大悟,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儿,看来老爷们要的并不是命案的真相,而是他们自己想要的「真相」。于是,汪乡约笑着谢过赵庆来,望着这个仵作远去的背影,深深地长出一口气,扭头回家去了……参考资料:《嘉庆朝刑科题本》《台前与幕后:一起清代命案的真相》《中国仵作职业研究(1)》《中国古代仵作生态研究与历史关照》《紧要与卑贱:清代衙门仵作考》《论清代命案初验之运作》《论清代命案检验中的鉴定文书》《论清代刑事技术对州县犯罪侦查的影响》《清代天山南路地区的刑案现场勘验人员》《清代洗冤用书及技术发展研究之补阙》《清代法医学文献整理研究》《洗冤集录》《钦使检骨图与中国古代检骨》

5. 邪教一贯道:累累血债下的荒诞兽行

邪教一贯道:累累血债下的荒诞兽行骗奸妇女、笼屉蒸人、诈钱害命、卖国求荣……骗奸妇女、笼屉蒸人、诈钱害命、卖国求荣……自诩为「吾道一以贯之」,曾冠名「中华道德慈善会」的「一贯道」,行的却是流毒大江南北,罪恶罄竹难书。(本文根据邪教「一贯道」的真实害人恶行改编)…一贯道公审大会一、不信鬼神者死1936 年 京城「聚友行」镖局的镖师赵守忠,信心满满地踏上了去京郊「一贯道」道坛的路上。忠厚健壮的他,要跟一些道亲和师弟们前去护法,赶走骚扰道坛的一些邪魔外道。而他的媳妇莲芳,此刻正独自在「一贯道」京城分坛「道首」洪五爷的家里求子。赵守忠认为,求子之事必成!因为他已经多次见证一贯道的「神迹」了,他相信这次洪五爷亲自出马,必能保他得子成功。自从他娶了面容姣好、性格温顺的莲芳后,一直恩爱有加。但小两口苦恼的是,一直没有孩子。就在五月初一那一天,赵守忠的师父,也就是镖局的总镖头死了。为了让师父传下来的武功不失传,赵守忠想要儿子想疯了。无奈之下,他只能求助师叔刘福宽。因为刘福宽既是镖局的新任总镖头,又是莲芳的远房舅舅,就连他和莲芳的婚事都是刘师叔促成的。刘福宽听了赵守忠的烦恼后,一拍大腿,说道:「守忠啊!你没孩子是不敬神的结果啊!我之前几次三番劝你入道入道,你就是犹豫不决。现世报来了吧?你师父的下场怎么样?你可别再走这条老路!为今之计,赶快入道,只要你一入道,我保证你来年能得个大胖小子!」赵守忠恍然大悟,如今之际,必须入道。身边加入一贯道的人太多了,据说在京城、天津、济南、上海等地,一贯道设有 7 大总坛,道徒多达上百万,都是信道后得了好处的人。一贯道取孔子「吾道一以贯之」之意,主张「三教合一」、「五教同源」,「行儒门之礼仪,用道教之功夫,守佛家之规戒」。所供奉的神佛,除了无生老母外、还有弥勒佛、观音大士、济公活佛、吕祖;除此之外,老子、孔子、释迦、耶稣、穆罕默德被其尊为五教圣人,一起供奉。可以说,把全天下的各路神仙都供了起来,阵容庞大,能不灵验么?而且师叔的话没错,师父的死,就是因为不敬神佛而遭了天谴。师父出事儿那一天,他正陪着师叔在京郊张坛主的道坛里参加「飞鸾请神」仪式,求神指点,南下押镖两个多月都没回来的总镖头去哪了。当时天显异象,本来晴朗的艳阳天,忽然暗了下来。「天狗食日」!昏暗烛光中,道坛里的「三才童子」请了吕洞宾上身,留下一幅偈语。…「三才童子」请神后,把神仙的话语写在沙盘上身着道袍、脸有黑痣的张坛主,对赵守忠和他师叔刘福宽说道:「你们可是寻找南行属虎之人吗?此人恐怕已经凶多吉少!」赵守忠听闻此言,如遭雷击!因为师父就是属虎的!慌忙问缘由。张坛主给出的答复是:「日为阳精,月为阴精,阴侵阳而使阳衰弱。今天天狗食日,凶神当道,上天为保万民平安,使天雷击打世间的妖孽和属虎的忤逆之人。你们寻找的人,若在南边,又是属虎,平时还不敬神佛的话……」话还没说完,只见一个健壮小伙跌跌撞撞闯入院子,哭嚎大喊:「师父!不好啦,总镖头他被雷劈死啦!」此人是师叔刘福宽的徒弟,陈珂。据陈珂所说,就在方才,他跟着总镖头即将要返回镖局的路上,忽然空中响起炸雷,他亲眼所见,总镖头被劈死了!他随即赶来报信!话音刚落,院子里众人好似遇到炸雷一样,乱了套。等到众人赶到出事地点后,才发现总镖头被炸的尸骨全无,只留下一些人体碎渣!刘福宽见状,捶胸顿足,边哭边喊:「都怪我啊!我跟师兄聊过多次,劝他入道,可他却不以为然,还说我是没事找事并出言亵渎神明!我若早点度他,就不会有今天的报应!」赵守忠和亲师弟杨明义,用白布把师父的遗骸包了,回到京城。赵守忠名如其人,一向忠厚老实,他认为师叔和一贯道的人不会瞎说,对此事深信不疑。而师弟杨明义觉得师父的死太过诡异了,离开京城,南下探寻真相。总镖头死后,镖局一团大乱,危急时刻,师叔刘福宽主持大局,升任总镖头。他与大主顾洪五爷联手,稳住了镖局的生意。说起洪五爷,每年都有大宗的货物来往于京城与太原之间。在总镖头出事之后,镖局竟在师叔的左右逢源和洪五爷的人情下,平安度过。买卖依旧不错,因逢乱世,甚至比老镖头在世的时候还要兴隆。洪五爷本身就是一贯道一个分坛的道首,刘福宽也是在他的带领下入道的。师父的死,就是不敬神的结果。为了求子,赵守忠也由师叔介绍、洪五爷「点传」加入了一贯道。只是,入道后赵守忠才发现,求子并不是简单的事情,需要花钱才行。师叔说,「这求子的事情要慢慢来,一则需要银两来进行舍财布施;二来还要做事来表诚意,只有做到这两点,才能求得神仙赐子。」这下赵守忠可犯了难,他做镖师这几年就没存下几个钱,去年结婚和送师弟南下两件事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听师叔这个意思,求子还需要不少钱,于是低下了头。刘福宽见赵守忠低头不语,于是开口说:「去年刘武为了给他娘看病,捐出了一百块银元;今年年初张裁缝为了超度他爹,捐了一百五十块。这不,前几天前门那边的一个道亲,为了求华佗大仙下凡,硬是捐了四根金条……」…一贯道道徒求神佛图赵守忠听完这话,头压得更低了。刘福宽见赵守忠为难,便说:「这样吧,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可以先借给你,至于这做事嘛,恐怕就要你亲自去做啦。」赵守忠听师叔肯借钱,这心里就好像开了一扇窗,马上答道:「谢谢师叔!您说吧,要做什么事情,我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刘福宽一听就笑了,他说道:「没那么严重,就是最近咱们在城外的佛堂总是受到邪魔外道骚扰,咱们总坛这边要安排几个道亲前去护法就是啦,无非就是把那些人赶走。」赵守忠一听,这也是道徒应该做的护法之事,于是便爽快地答应了。刘福宽见势又说:「这样吧,念在咱们的叔侄关系,再加上洪五爷又是你的证婚人,那咱们就护法、求子两件事同时做,我明天就领着你和你媳妇去找洪五爷,请他设法帮你求子,同时安排你去办护法的事情。至于钱嘛,我明天一起带过去就是啦。」赵守忠闻听,又是感激又是欣喜,心说:「师叔的大恩大德可让我拿什么来报答啊!」第二天又是一大早,刘福宽就领着赵守忠和莲芳一起去了洪五爷家。洪五爷自然是热情接待,答应了帮助请神求子的事情,只是这护法的事情需要赵守忠去郊区张坛主的佛堂住上一个月,才好彻底将闹事的人都赶走,至于他不在家的时候,莲芳可以先暂住在洪五爷家,洪五爷家里有使唤佣人可以照顾着。赵守忠夫妇一听洪五爷这么热情,也不好推辞,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又过了一天,赵守忠便去了郊外佛堂,而莲芳就住进了洪五爷家。赵守忠并不知道,此去将要面临的是万丈深渊,而媳妇莲芳将要面对的不是神,而是魔。他们的后半生,因为入了一贯道,而彻底改变。二、求子洪五爷的家里专门将一间大厅设为佛堂。佛堂内灯光昏暗,烛光摇曳中,洪五爷端坐在佛龛一侧,两旁肃立着几个道徒。莲芳抬头一看,这洪五爷光头大胖脸,腆着大肚子,猛一看倒与弥勒佛有几分相似。洪五爷称:「莲芳,你可知当世为『白阳末世』,有大灾祸即将临头,天下众生在劫难逃!」只一句话,莲芳便面色动容。…「一贯道」总道首张天然洪五爷接着说:「唯有敬神,才能修仙成佛,不受灾祸困扰,否则永罹灾难!总坛主乃是东来佛祖大肚弥勒指认弟子,是济公活佛转世投胎;他的妹妹则是观音大士转世。也正是因此,百万道徒在他们的带领下,能此世无灾无难、顺利修成正果,脱离人间疾苦。」莲芳瞧向佛龛,里面果然供奉着三座佛像,中间是弥勒佛,两旁分别是济公活佛和观音大士。…一贯道的佛堂,供奉弥勒、济公、观音洪五爷露出慈祥笑容继续说道:「莫要担心,我会跟几个道长一起帮你的。今天晚上,我们先算清你无子的原因,再开坛做法,请观音大士赐你一子!」莲芳听罢,面色由忧转喜。随即,洪五爷身边的人详细告知莲芳应如何做:当晚十点沐浴更衣后,到佛堂来等洪五爷。莲芳感激不已,一直忐忑的挨到晚上十点,如约来到佛堂等待。「吱呀」一声,佛堂的门被打开,三个道士打扮的男人走了进来。领头的便是洪五爷,他背后还跟着刘福宽和一个陌生人,这人最明显的就是左脸上有颗黄豆大小的黑痣。只听洪五爷缓缓说道:「莲芳,我与两位道长看过你的生辰八字,算出你前生是王母娘娘身边的侍女,因犯天条被贬下凡间,需在凡间承受十世轮回之苦,方可赎清罪孽重返天庭!」莲芳闻听又惊又喜。洪五爷接着说:「我等师兄弟三人深谙普度教化之法,今日开坛做法为你洗脱前世罪孽,可许你三件好处,赐子、延寿、脱罪升仙。只是这仙术妙法绝对不可泄露,否则不但仙术会失灵,而且泄露仙术者还会陷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你可要牢牢记住啊!」莲芳听得似懂非懂,一脸茫然的点点头。洪五爷又说:「若要解脱你的罪孽,唯有阴阳互补、男女双修,借我们身上的仙气化解你的冤孽,还不赶快把衣服脱下来。」说着话,洪五爷已经凑到莲芳跟前伸手去解她的衣扣。莲芳刚听得迷迷糊糊,眼看着洪五爷要来脱自己的衣服,惊得马上就要站起来闪躲,可却被洪五爷一把薅住,怎么也挣脱不开。撕扯中,洪五爷翻了脸:「臭娘们儿,老子给你施法,你还敢躲?!你再躲就是忤逆神仙,就要下地狱。」洪五爷一边按住莲芳,一边朝刘福宽他们喊:「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啊?!」刘福宽和那个男人早就按捺不住了,立刻过来按住莲芳的手脚,任凭莲芳哭喊挣扎,却哪里能够逃脱三个男人的魔掌。烛光闪动,香烟缭绕,就在弥勒佛像慈祥的笑脸下,诡异的佛堂里传出了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尖叫声。这就是所谓的「神仙赐子」!三、命如草芥就在莲芳受侮辱的夜里,赵守忠和同门师弟陈珂一起领着十多个青年道亲在郊区的小村外与一群「邪魔外道」械斗,结果自不必说,赵守忠他们大获全胜。只是在这场械斗中,对方有两个人被当场打死。黑暗之中,谁也说不清这两个人究竟是被谁打死的,只是有几个道亲一起夸奖赵守忠武艺高强,说他们亲眼看到赵守忠将对方的一个人一掌打飞,那人直接磕死在旁边的石头上。赵守忠闻听此言一时之间不知所措,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失手打死人,更不知道此时此刻是应该解释还是应该承认。陈珂倒是很坦然,他拍着赵守忠的肩膀说:「师兄,你还真厉害,这一掌就铲除了一个邪魔,护法有功,了不起啊!」。赵守忠急忙问道:「哎,这出了人命可怎么办啊?!」陈珂嘿嘿一笑说道:「怕啥!咱们一贯道有钱有势,上到达官显贵,下到捕房巡警都有咱们的坛主、道亲,你就放心吧,没事儿!」赵守忠听陈珂这么一说,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放下来一点。半个月之后,赵守忠和陈珂返回了京城。赵守忠连家都没回,直接就去洪五爷家接莲芳。但他发现莲芳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但容颜消瘦,神情也是恍恍惚惚。据洪五爷说,做法请神是需要耗费事主元阳的,因此有的人做完法事之后会神情恍惚,身体消瘦,这也是正常的,回家养几天就好了。另外,法事虽然顺利,但是还需要正念诚心,仙家之事不可过问,也就是说不许他问做法的事情,一旦泄露,这法术就破了。赵守忠听罢,一个劲儿的点头答谢,满心期待的接莲芳回家了。过了一个月,莲芳果然怀孕了,但莲芳的状态不但没好,反而更加的忧郁。赵守忠得到莲芳怀孕的消息欣喜万分,一边跑去感谢洪五爷,一边在镖行里感谢师叔,但是他恰恰忽略了莲芳的反应。他以为妇女怀孕了都会因为身体不适而心情忧郁。为了挣更多的钱,赵守忠跟师叔要求多派些活儿,多苦多累都不怕。刘师叔自是愿意,就将更多外出走镖的生意派给赵守忠。转眼十个月过去了,莲芳经历了怀胎和分娩的痛苦,终于生下一个男婴。四、升仙大喜赵守忠为此欣喜若狂,给这个孩子取名叫赵念恩,以感念师叔和洪五爷的「恩情」,又给孩子起了个小名叫「喜儿」。可是喜儿的降生并没有给这个家带来好运。喜儿出生没多久,莲芳身体日渐消瘦,加上情绪极其低落,因此没有奶水。这可愁坏了赵守忠,他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地请人帮忙找奶妈,但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于是只能东家凑合一顿,西家对付一餐。眼看着喜儿不但没有长大,反而越来越瘦,到后来又生病了,成宿成宿地哭闹。赵守忠此时并没有去请医生,反而跑去找师叔刘福宽,希望刘福宽请坛主、道长们想办法救救喜儿。刘福宽马上去了趟洪五爷家,取回一个纸包,对赵守忠说:「这是特意从神仙那里求来的灵药,包治百病,你每天给孩子冲一小勺儿,三天之内药到病除。」赵守忠如获至宝,赶紧回家给孩子冲「灵药」,莲芳一看之下便知这是一包香灰,于是立即阻止他给孩子吃药,两口子为此还大闹了一场,结果体弱多病的莲芳闹不过赵守忠。就这样,喜儿连吃了三天的「灵药」,每天哭闹的次数越来越少,声音也是越来越弱,眼看就要不行了。赵守忠又跑去找刘福宽询问怎么回事,怎么「灵药」不灵?刘福宽反而变了脸,埋怨赵守忠一定是心不诚,致使他和洪五爷的一片心血白白浪费。赵守忠顿时傻眼了,他一心一意侍奉一贯道,怎么就心不诚了?!到现在家里又是一贫如洗,老婆还重病,他还欠着师叔的债务,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想起这一桩桩一件件,赵守忠这个堂堂的男子汉竟在刘福宽跟前蹲了下来,抱着头痛哭流涕。刘福忠眼见此情此景说道:「守忠啊!我这就带你去见洪五爷,看看他有什么办法没有。」赵守忠听刘福宽这么一说,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马上跟着师叔赶去见洪五爷。洪五爷听闻此事,断定喜儿身上是有邪祟,命人马上在赵守忠家后院支起一口大锅,架上笼屉,要用仙家秘术替喜儿去邪。可等众人忙活完毕才知道,这「仙家秘术」竟然是将那奄奄一息的喜儿放在笼屉里蒸!这下莲芳可不干了,发了疯似的上前去抢夺喜儿,而赵守忠此时已经是六神无主,手足无措,完全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洪五爷带道徒强按住莲芳,夺过喜儿便丢进了热气腾腾的笼屉里,又在笼屉上盖上了一层棉被。那喜儿哇地一声在笼屉里大哭起来,可瞬间那声音便戛然而止。莲芳眼见孩子被蒸,双眼一翻,昏死了过去。当人们再次打开那笼屉时,喜儿已经浑身是大泡,一动不动,再无半点生机。此时的赵守忠两眼发直,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躺在地上的莲芳抽搐了两下,忽然睁开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天,双手向着天空乱抓了几下,口中痴痴地念叨着:「喜、喜儿……」两声之后,双手瞬间落在地上,停止了呼吸,死不瞑目。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笼屉下的火焰还在劈啪作响。半晌之后,忽然一声疯狂的喊叫撕开了院中的宁静:「升仙啦!升仙啦!」那是刘福宽的尖叫:「仙姑带着仙童升天啦!」众人循声望向刘福宽,只见他癫狂般地边笑边喊:「莲芳是仙姑转世!喜儿是仙童临凡!今日一起飞升重返天庭,大喜啊大喜啊!」刘福宽喊罢带头跪下,洪五爷和众道徒一见,也是倒头下拜,纷纷祝贺升仙大喜。此时,赵守忠已然不明是非,眼睁睁地看着这满院子的「道亲」,将他的妻儿送上了一贯道的祭坛,却跟着他们一起下拜,共贺大喜。五、行尸走肉苦熬苦拽,眼看又过了一年,赵守忠在这一年里为了还他欠刘师叔的债,没日没夜地干活,不但做着镖师的活计,还给刘福宽做起了勤杂,有空时还要去道坛替洪五爷做一些卖力气的活儿,以求洪五爷庇护自己身背的命案。眼看着日本鬼子进了京城,到处都是日本兵和汉奸、特务,世道越来越混乱。但是洪五爷和刘师叔的买卖却一点儿也没有受影响,反而还赚得越来越多。他们两个也不知道怎么和日本人搭上了关系,搞到了各种紧俏的通行证和许可证。洪五爷的生意越做越频繁,隔三差五地往太原运布料,当然一路上的护送工作也就交给了聚友行。赵守忠是他们的大镖师,几乎每次走镖都要赵守忠去押镖,由于世道混乱,刘师叔还给赵守忠配了两把手枪,给同行的兄弟们一人配了一杆长枪。这一年大事没出,却被赵守忠无意中发现了一个秘密:自己押的一批货物竟是鸦片烟!他没敢声张,提心吊胆地将这批货物送到了目的地。由于他们手里有日本人给的特别通行证,因此往来检查都没有为难他们。回到京城,赵守忠直接找到刘福宽问是怎么回事。刘福宽拍着赵守忠的肩膀说:「守忠啊,这个事情我没跟你商量,是怕你担心。其实没事儿的,现在我们有日本人撑腰,想干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跟着师叔好好干,师叔不会亏待你的!」赵守忠说道:「师叔,这事儿我不干,我师父在世的时候就不让咱们干这个事情,如今……」「如今什么?」刘福宽绷起脸来打断了赵世忠的话:「张坛主早就向上仙请示过此事,弥勒佛、吕祖纯阳都已经认可,这是上天的安排,也是你的修行,神仙的话你也敢怀疑吗?忤逆神灵,你师父的下场,你忘了吗?」一番话把赵守忠吓得亡魂皆冒,不敢反驳。此时的他,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一身功夫,意气风发的赵守忠,他已经被一贯道控制了灵魂,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此后,赵守忠一心一意地做镖行里的工作,有空时还去道坛帮洪五爷做事。洪五爷的态度倒是没什么变化,还安排他带人到火车站帮日本人搬东西,从箱子上印的几个汉字可以大概猜出可能是枪支弹药和军用物资。赵守忠其实经常看到日本鬼子在城里调戏妇女、欺压良善,现在自己给日本兵干活儿,却再没有激起他哪怕一丝的反抗,他一心想为道坛做事,也想得到洪五爷的庇护。整个中国都要亡了,哪轮到他一介草民去考虑这些事,服侍好神灵,躲过天劫,得个好结果才是他该做的。…「一贯道」道首、汉奸褚民谊直到有一天,在车站搬运物资时,赵守忠听几个搬运工议论起昨晚发生的一件怪事。一贯道在城外的河边做法事,度两口子升天。那两口子是被推到河里去的,说是河神要寻回他身边的金童玉女,那两口子也不喊叫,掉到河里就沉底了,如今尸首都没找到。赵守忠听罢心里咯噔一下,前几天他就听说师弟陈珂和他老婆失踪了,他们两口子都是跟着刘师叔加入一贯道的,搬运工们说得会不会是他们啊?可这个事情也不好说,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没工夫多想,赵守忠又继续干他的活儿去了,只是从此以后,他确实没有再见到过陈珂两口子。后来他也向师叔打听过陈珂两口子的下落,刘福宽只说他们两口子回老家了。过了些时日,师叔又安排赵守忠开始押运货物去太原。一天夜晚,赵守忠他们落脚在河北的一家乡村小旅店,天将三更了,赵守忠作为领头的镖师是不能睡觉的,他坐在店房里正在打盹儿,忽然感觉身后有人靠近,他一个转身跳出老远,回头看时,又惊又喜,来人竟是南下许久的亲师弟,明义!杨明义示意赵守忠不要出声,跟自己来。两个人出了店房,一路小跑来到村外的土岗下。好久不见,两师兄弟激动的半天说不出话来,还是杨明义先起了话头,只一句,就惹得赵守忠心跳如击鼓:「师兄,我知道师父到底是怎么死的了!他是被一贯道这个邪教给害死的!」六、愚忠愚孝在一堆篝火前,杨明义向赵守忠讲述了他这些年的经历和见闻。杨明义出走之后,就接触了一些先进的思想,很快的加入到先进的组织中。组织上先是安排他去上海接受培训,后来七七事变爆发,又安排他到京津冀农村开展发动群众的工作。在对敌斗争中,杨明义由于身份特殊,不便与师兄赵守忠联系,但是他一直关注着师兄的生活,尤其是一贯道的活动。在侦查过程中,他发现了以洪五爷、张坛主为首的一贯道汉奸组织勾结日寇,造谣惑众,走私毒品,贩卖军火等罪恶活动。经过与一些觉悟道众的接触,杨明义知道了很多洪五爷、张坛主和刘福宽之间的罪恶勾当,其中就包括师父的真实被害经过。原来,早在师父张志广和刘福宽一起做镖师的时候,就因为张志广为人正直,不肯押运毒品,刘福宽就怀恨在心。后来师兄弟二人自己开镖行之后,刘福宽更嫌师兄碍事,便和洪五爷、张坛主几人合谋害死张志广!他们先是伪造客户,骗张志广去南方送货。再计算好时间,以便在日食那天搞「飞鸾请神」的把戏,装神弄鬼,扰乱公众视线。再由陈珂亲自下手,趁张志广睡觉之时,用炸药炸死了他。张坛主用提前准备好的偈语,谎称是黑道凶日,天雷劈人,不由得人不信。这一切的一切,看似鬼神所为,其实只是一个精巧的圈套!至于赵守忠,刘福宽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他。刘福宽给赵守忠找老婆完全是为了让他安心卖命。莲芳并不是刘福宽远房表姐的闺女,而是他远房表姐家的童养媳,刘福宽的远房表姐一家听信了刘福宽编造的「莲芳是煞星」的鬼话,怕莲芳妨害家人,主动把她交给了刘福宽。这还不算!杨明义还显得十分为难的说出了一个更骇人的真相,那就是给赵守忠夫妇求子的事情,竟然是洪五爷等人眼馋莲芳的美色,故意设下的圈套,借机轮奸了莲芳,如果莲芳真的怀孕了,这就证明了他们请神的灵验,若莲芳仍然没有怀孕,那就说是因为莲芳心不诚!而赵守忠背负的命案根本就是刘福宽他们事先安排好的,嫁祸给赵守忠,让他死心塌地的做奴隶。陈珂和他老婆的死,也是刘福宽为了杀人灭口而策划的阴谋。杨明义滔滔讲述一番之后,原以为赵守忠会发怒、痛哭,却没想到他却说出这么一番话:「你放屁!咱们师父是遭了天雷才死的;莲芳带着孩子升仙,这我都是亲眼看见的!可不能随便乱说话,忤逆了神灵,咱们哥俩都得遭天谴雷诛,九玄七祖同坠深渊啊!」这话把杨明义给说懵了,辩解道:「师兄,一贯道是邪教!那些事都是洪五爷、张坛主他们装神弄鬼骗人的,刘福宽更是害死咱们师父的元凶啊,师兄你这是怎么了?」赵守忠却反过来劝杨明义:「师弟,你可不能听信外边的人胡乱编排的话,更不兴说啊!师叔、洪五爷他们对我可不薄,要不是他们当初度我入道,我恐怕也得跟师父一个下场!」杨明义气得一下站起来:「我怎么会骗你!人证物证都有,听我的,赶紧离开他们!」赵守忠却闭上眼睛,嘴里快速念起一贯道内的「效忠诗」:「遇到魔考志不移,守定三宝戒不破,有始有终愿不忘,忍辱待时道不灭。」真把个杨明义气得七窍生烟,两兄弟不欢而散。…「一贯道」文件八、罪有应得杨明义再次回到北京的时候已经是 1950 年初了,这次他是带着组织上交给的任务回来的。经过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以及解放区剿匪的斗争锻炼,杨明义已经成长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优秀干部。为了开展铲除反动会道门的斗争工作,组织上特意将这位久经战火考验,又有丰富的对敌作战经验的同志调回他的故乡,配合公安部门开展工作。经过近一年的努力,终于将一贯道组织连根拔起,彻底铲除。然而让他痛心的是,师兄赵守忠竟在一贯道内部派系争斗中被对方扎中了大腿根,流血而死。成了这个邪教组织的殉道者。在针对一贯道的反动道首公审大会上,曾经作恶多端的洪五爷、张坛主和刘福宽被押上了审判台,被害群众代表一个一个的上台来控诉他们血淋淋的罪行,最终这三个十恶不赦的一贯道头目被押赴刑场执行死刑。…抓捕「一贯道」骨干成员…北京召开控诉一贯道罪恶大会枪声过后,杨明义抬头仰望着天空中的太阳,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他却还是想再多看看那明媚的阳光,替他的师父张志广、师兄赵守忠,嫂子莲芳、侄子喜儿和无数被一贯道欺骗和迫害致死的人们再看一眼这温暖、明亮的阳光……一贯道这个罪恶的邪教组织在中国近现代史上流毒深远,他们打着宗教的幌子作恶多端,不但欺诈群众,敛财害命,而且勾结日伪,卖国求荣。在解放初期散布谣言、蛊惑人心,与人民为敌,与政府作对,欠下了累累血债。在 1949 年前后,一贯道仅在上海就有基层坛堂 1144 个,道徒约 30 万人,极盛时期,全国教徒达 300 万人以上。最终在上世纪 50 年代初被人民政府彻底铲除。本文中受害者们的遭遇只是千千万万受一贯道迫害的普通民众的缩影,而一贯道的害人罪行不胜枚举、罄竹难书,他们的邪恶罪行必将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世世代代遭人鞭挞!参考文献:《旧中国三教九流揭秘》之《一贯道秘史》《「一贯道」的罪恶内幕》《1950,北京铲除一贯道邪教》《北京取缔反动「会道门」纪实》《建国初期取缔邪教一贯道始末》《建国前热河省一贯道考论》《民国期间晋西北一贯道研究》《相互利用:一贯道与当权政治势力关系探微(1937-1949 年)》《一贯道教义论:自命贯通天地普救众生之道》

6. 梨园往事:沦为「玩物」的年轻戏子

梨园往事:沦为「玩物」的年轻戏子旧社会的戏曲工作者是遭人轻视的下九流,学戏苦;旧社会的戏曲工作者是遭人轻视的下九流,学戏苦;但你不知道他们中的很多人被培养的时候不一定是为了上台,而只是被当作玩物,不分男女。在台上,他们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在台下,他们苦熬苦练,却永远不能摆脱无形的「贱民」枷锁,被欺辱、被压迫、被玩弄。为了满足观众的刺激心理,他们甚至要用上真刀真枪,用「命」去唱。旧社会里练「跷功」的小男孩,他们要扮演缠足女性,必须穿上木质小脚,只露出一点脚尖,脚后跟完全悬空;演起戏来步伐较小,腰定而肩扭下面的一段伶人往事,是他们悲凉血泪的缩影;也是那段沸腾的历史中,沧海桑田里的一隅。一、苦害我薛平贵所为哪般1900 年 京城八国联军攻打天津的炮声有多大,京城戏园子里的锣鼓点就有多响,仿佛就是要用这股气势打败八国鬼子一样;或者,干脆就用这锣鼓堵着耳朵,留在戏中那个安逸的世界。京城危在旦夕,但位于城南大栅栏的广和戏楼内,还是一派歌舞升平的太平景象。…广和楼旧貌带座的、沏茶灌水的、卖饽饽点心、瓜果梨桃的,还有卖戏报的,穿梭其中。最绝的就那些扔手巾板儿的,无论距离多远,也无论楼上楼下,都是自空中扔来扔去,毫厘不爽。这一晚,二十岁的何振山紧张、忐忑,他将迎来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一次登场,第一次作为戏班的头牌,参演《红鬃烈马》中,娶了丞相女儿的薛平贵。他唱的是「大轴」,也就是最后一个出场的「角儿」,是重中之重。因为出场时已经是晚上,台柱两旁,有人高举火把,映出台下一张张油亮兴奋期待的脸。所有观众都在等这一刻的到来,倒要瞧瞧这「新科」的「薛平贵」是何等容貌与飒爽。何振山深吸一口气,双目圆瞪,揭帘而出。只见他顶盔贯甲,白衣小将扮相,透袖摇鞭。种种身段做派,英武非常,俨然意气风发的薛平贵在世!…程砚秋先生和俞振飞先生在《红鬃烈马》中《投军别窑》这一折的剧照刚一个亮相,台下就是一个碰头彩,几百名观众齐齐的一个「好」字,喊得地动山摇。赞叹何振山这俊秀的扮相,真是古今少有。何振山知道,今晚起,自己要红了!这是京城顶级戏楼,是当年康熙爷看过戏的园子,能在广和楼里获得碰头彩的戏子,就算鲤鱼跃龙门了。望着台下狂热的观众,何振山心潮翻涌。他自幼丧父,家贫如洗,弟弟饿死,母亲不得已将自己卖入科班,苦苦习学七年,又在出师后还供养了师父三年,这才成为自由身,进入有名的戏班。今晚演出只要不出岔子,以后必将苦尽甘来,大红大紫!怎料,正唱到《投军别窑》这一折时,何振山突然觉着肚中一紧,一句:「你的父与平贵把仇结下,苦害我薛平贵所为哪般?」刚一出唇,腹中就如刀绞一般!心中暗道:不好,要拉肚子!随即,丹田之气再难顶上。何振山慌了,但脸上不能带出来,还在苦苦相撑;脸上冷汗冒出,一身戏服被汗浸透!跟他搭戏演王宝钏的演员立马察觉出异样,但是按台上的规矩,不能翻场,万一同台的演员出了状况,要帮忙遮着唱,就没动声色继续表演。可是何振山憋不住了,本该来一句念白:「哎呀!」然后接四句西皮摇板。但喊出「哎呀!」的同时,肚子像要炸了一样!紧接着,一个又响又长的屁放了出来,随之而出的是喷涌而出的黄白之物,窜了一裤子,顺着裤腿流下,灌了一靴筒子;又随着动作,从靴筒子里漾到了舞台上。何振山顿时眼前一黑,懵了。这还不算完,一阵阵的恶心又让他胃里的东西翻涌上来,吐了一地。顿时,整个戏园子里弥漫着刺鼻的恶臭。台下立马就乱了,只听有人大喊:「嘿,快看呐!薛平贵两头呲花啦,下去吧,噢!」紧接着,茶碗、臭鞋、扇子,统统从台下扔了上来,咒骂声、呕吐声,乱成一片。何振山知道,完了!栽了!想死在台上的心都有,愣在台中间六神无主,不知所措。慌乱间,一个戏院伙计几步蹿上台,掀起衣服罩在何振山脸上,搂着他狼狈撤走。戏院的老板和戏班的班主立马跑了出来,对着客人又是鞠躬安抚又是告饶,可再怎么求,这一晚是赔大了。不出今晚,这事就成整个梨园界的大笑话了:年轻武生当台窜稀呕吐!何振山栽了大跟头了,从此没脸做人了。何振山不甘心!自己只这一步之遥,就可化鳞成龙,怎么偏偏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故?自己这辈子算是完了,十几年的苦功化为乌有,何振山只觉得肝肠寸断。要说上台前他没敢吃任何寒凉之物,怎么就会上吐下泻了呢?直到这场闹剧从沸沸扬扬到转为平息后,何振山才搞清缘由。原来,是有人害了自己!早前有个戏班子多次邀请他加入,但是他屡次拒绝,那老板竟然买通了一名班里的小管事,在他饮场的茶水中下了泻药!他才恍然明白那晚的茶水为何泡得如此之酽。得知真相后,何振山第一个想法就是去报复毁了自己的人。可左右权衡之下,深感无奈。自己无权无势无钱,一介唱戏的贱民,又能凭借什么去复仇呢?就在所有人都对他讥笑、嘲讽,避之不及时,何振山的授业师父没有抛弃他,传话要见他。这一天,何振山来到师父家,一队队正在练功的小男孩让他感慨不已,这些被称为童伶的孩子,让他记起了自己当年学艺挨打的时光。几年不见,师父老了很多。何振山跪在师父的面前。连大气也没敢出,等了半晌,师父叹了口气:「振山呐,师父教几十年的徒弟里,数你最出息。这次的事,我也都听说了,事不在你。但是,你若还想吃这碗饭,就要离开京城去外地演;要想还待在京城,就只能离开舞台。」何振山双眼含泪,知道师傅已经替他打算好了,跪谢道:「弟子愿听师父安排!」「振山,这是你的命,也是你的修行啊!」出师未捷身先败,何振山自此退出大舞台,转而成为一名教席。他不知道的是,京剧将是他一生无法割舍的命运;他更想不到,他竟在师弟的「淫戏」班中,相遇到意想不到的人。二、昔日韩信曾受困何振山退出舞台后,就在师父的小祥顺科班里当了一名教席。十二年间,心无旁骛,专心带起了子侄后辈,深得师父信任,大有将这个科班传给他的意思。此时民国政府已经坐了天下,孙袁纷争。可外头发生了什么事,都与他何振山无关,他只知道,大清国是没了,可京剧还是有人听。何振山要求严格,认为不打不成材。因他深知,老天爷不是赏给每个人饭吃的,进了梨园却又吃不上这碗饭的人,必将一生凄苦。他挥着藤条,走向一排正齐齐趴在长凳上的小男孩们。这些孩子个个剃着光头,身穿竹布衫子,露出布满红印子的屁股蛋子。已然中年的何振山面目严肃,再次挨个打去,声若洪钟、一字一句地训教:「四功五法!唱、念、做、打四功!手、眼、身、发、步五法!必须勤学苦练,才能成角儿成腕!听懂了吗!」如今这科小童伶已经过半年多的基本功训练,马上就要分行当,开始专业学戏和培训了,因此何振山格外地注重他们的基本功是不是扎实,对京剧是不是有了一定的了解。一群鸽子响着鸽哨悠然飞过,一名长得俊俏的小男孩偷偷抬眼观瞧,眼波流转。何振山明白,这孩子适合演旦角。他没有过去补上一藤条,而是想起了当年坐科时的自己。…练功中的男孩子右边两个男孩在练「旦角」的跷功他进科班的时候才六岁,要不是因为家里太穷,他的母亲才不愿将儿子卖入科班。在普通人的眼里,学了戏,就是入了下九流,与贱民无异,甚至排在娼妓的后面,一辈子也翻不了身,连族谱都进不了。更何况,入科班要签署卖身「券书」,自此之后,生死全归了班主,与卖身为奴没什么两样。可何振山母亲不知道的是,她把孩子卖进的不是普通的学戏科班,而是打着学戏名义,给有钱人培养「玩物」的「相公堂子」。正想到这里,只见一人进了院子。此人身量不高,虽是个男人,走路却有扭捏之态。脸上皮肤白嫩细滑,竟带有七八分女相,尤其是一双丹凤眼,甚是勾人。人还未到,香味先至。何振山仔细一看,竟是自己的师弟,姜菊英。二人相见甚是高兴,虽同在京中,但见面的机会并不太多。师兄弟相会,自有一番寒暄,何振山叫其他教师代为授课,自己和菊英去了一家酒馆。何振山和姜菊英的关系稍有曲折。当初二人是一同被卖给了变相开相公堂子的苑灵仙。可是苑灵仙的师兄、开科班的李如海,觉得何振山是个唱生角的好苗子,就把他从苑灵仙手里给要走,收作了自己的徒弟。从此,两个孩子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何振山近乎成了角儿,而姜菊英,则扭曲了自己的性别,成了出卖色相、侑酒陪聊,会唱戏的「相公」。要说何振山的学戏之路,就是打出来的;那姜菊英的学戏之路,得算是养出来的。自师父苑灵仙把他带入韩家潭胡同的「集云堂」之后,就开始了一条「变身」的道路。与普通的小科班不同,苑灵仙的堂子是他自己的私寓,授徒也是他自己亲传。姜菊英和一班新来的小师弟们,一进堂子,什么都不学,先被关在一间晒不到太阳的大屋子里挨饿。每天饿得差不多了,就给一些难以下咽的粗粮主食吃,再配上缺油少盐的菜,但不管饱。不出半月,这些男孩的皮肤就开始变好,由糙转细,由黑转黄。接下来,就开始用添了鹅油的香皂勤加擦洗皮肤。又是一个月,男孩们的皮肤就由黄变白,更是水润非常。此后,每日要以香料熏身体,还要习学化妆之术,比真正的女人还要讲究。与此同时,苑灵仙还要授与他们旦角的唱腔和唱段,更要教授女性的言谈举止,神色表情。用不了几年,这些童伶就被培养得皮肤白皙、香气撩人,行动起来,秋波频送、顾盼流连,宛如少女一般。…清末的相公们以当时的标准来说,要比普通的男性细嫩妩媚得多姜菊英是这帮童伶中最为出挑的一个,不但在戏上勤学苦练,更是在应酬、应变、品格、风致上高人一等,尤其是他的那双眼睛,撩人心怀。懂戏的人都知道,「一身之戏在脸上,一脸之戏在眼上」,姜菊英的双眼天生有一番出尘的韵味。等到十三岁上下,他就已经在堂子里接应客人了。京城的官员、富商、文士等等,无不慕名而来,在集云堂中摆酒打茶围,听上姜菊英的几段唱,再与他攀谈聊天,甚至动手动脚,享受这种男身女相的相公带来的软款温柔和异样的刺激感。几年间,姜菊英还当上了京城中专门给相公排名的花榜头名,一时间风光无两,醉生梦死。而此时的何振山,还只是临时被戏班借走才能上场的娃娃生。姜菊英卖艺卖色不卖身,自诩没有堕落风尘,反而比常人活得更富足滋润,天天被宠着捧着。直到有一天,所有的幻想破灭。那天,师父单给他带来了一个富商客人,这客人点了几曲之后,就开始殷勤备至的给姜菊英灌酒。平时陪客人喝酒,算是姜菊英的日常工作。可那一回,没喝几杯就头晕得不行,恍惚间,他只觉着师父和富商搀着自己往后院走,随后就失去了知觉。等醒过来,他才知事有不妙,但为时已晚。姜菊英发了疯似的不吃不喝,砸东西发泄,但师父的态度和回应,让他足以明白,自己只是个玩物而已,什么宠着捧着,只是把他这棵摇钱树用尽而已。一只脚踏入了堂子,一辈子都是「下贱的东西」。出了堂子门,一无是处,连活命的本领都没有。此后,姜菊英暗下决心想方设法脱籍赎身,否则自己一旦年龄变大,男相变重,失去了自身的魅力,到那时候被师父扫地出门,就是另一段悲惨人生的开始。终于,他以酬酢殷勤,辞色和顺的手段,俘得了一位秘书长的青睐,才得以从堂子里脱身,当了这人的仆从。说是仆从,其实也与玩物无异,但总好过在堂子中迎来送往。数年后,他终获自由,与他人合伙开了家小戏班。二人说到往事,也是不住地唏嘘。姜菊英说:「我现在戏班中来了几个新伶,想请师兄来帮我给指点一二,不知师兄能不能帮忙。」何振山自然满口答应,可他没想到,师弟的戏班,可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三、断肠人送断肠人这一日,何振山如约来到城南一家小戏园子里,观摩师弟的戏班演出,以做指点。等开了戏他才知道,师弟这个「玉来戏班」竟然是个男女混合班。也就是在这一两年,男女混合班才算刚刚解禁,没想到师弟竟然这么「时髦」。前几出戏还算正常,等演到《游龙戏凤》这一折时,那饰演李凤姐的花旦金莲款动,腰肢扭捏,一双美目秋波飘送,立马就引下来了台下的口哨声。搭戏的老生简直一副流氓的嘴脸,先是把「我就给你插一朵海棠花」念得下流之极,在「你们梅龙镇的门好紧啊!」这句上念得更是不堪入耳。…马连良先生与李玉茹所表演的《游龙戏凤》剧照这花旦毫不在意,继续卖弄风骚,把个李凤姐演的是欲拒还迎,活似荡妇一般。台下却是掌声雷动,很多精壮的汉子大声叫好。何振山看得直皱眉。等到最后一折戏的时候,全场突然口哨声四起,人还未登台,下各种怪叫喊好的声音不绝于耳。等锣鼓敲完,演员往台上一走,把个何振山惊得目瞪口呆。只见上台的女旦竟穿了件近乎薄纱的戏装,腰身裹得极为紧密,身体曲线若隐若现,表情眼神更是轻佻,对着台下连抛媚眼,惹得全场疯一样叫好。等正剧开唱,何振山才知道,这折戏竟然是失传已久的《葡萄架》。下面的男观众无不看的如醉如痴。其实女旦的身体一丝未露,但已经撩拨的观众心头火起。扮演西门庆、金莲以及丫鬟春梅的三个人,在台上说尽调笑谑浪之语,简直不堪入耳。白日宣淫,丑态百出。所有戏演完,就连何振山也看得口干舌燥。他来到后台正要找师弟说道说道,却看见那扮演潘金莲的女旦,正坐在大衣箱上,身披棉衣,一头珠翠,疲惫地卸妆。厚厚的脂粉之下,她神情落寞,皮肤灰黄,几多细纹布满眼尾。何振山望着她竟痴了,不知怎么就流下泪来。这时姜菊英出现,轻声说道:「唉,师兄,同是天涯沦落人,彩琴她也是个苦出身啊。」原来,这刘彩琴也是从小被卖。养父母一方面找人教她学戏,长大登台;同时又让她暗操娼业,只当她是个挣钱的工具。等到她快三十岁之后,没了价值,才让她自赎自身,算是得了自由,最终流落到这个戏班里。何振山忙掩饰自己的感情,说道:「师弟,你这个班子怎么净演这些个戏?」姜菊英微微一笑:「师兄,我们比不得那些大戏班,能活下来已属不易,哪还管演什么戏呢。只求不风餐露宿,任人鱼肉罢了。不过师兄放心,我们只演戏,别的事不做。」他随即又说道:「今后您要是没事,就多来我这坐坐。师兄您今年也三十有二还未娶妻,要是不嫌,我就给您说说?」姜菊英不知道,自己的一番热心之举,成就出了另一段传奇。四、低下头来心暗转十六年后 京城位于城南大栅栏的广和戏楼内,一名十五六岁左右,白马小将扮相的少年,闭目站在上场口,内心狂跳不已。他即将要登台表演《红鬃烈马》,完成父亲当年的夙愿。他的名字叫何景乾,他父亲就是当年出师未捷的何振山。此时的广和楼早就不是当年的那座,老广和楼在何振山登台后不久就烧毁易主了。何景乾很忐忑,不知道即将上场后要面对的是什么。从小父亲教他戏时挥舞的藤条,母亲刘彩琴反对他唱戏时每次跟父亲的争吵,都在这一刻一幕幕地从眼前飘过。催场的猛然在他肩头一拍,把神游的何景乾拍回到后场。他深吸一口气,剑眉一挑、虎目圆睁,挑帘挥鞭。只见他龙行虎步,仿若薛平贵附体般来到戏台正中,在写着「盛世元音」的横匾右下方,九龙口的位置,来了一个亮相。台下轰然一声叫好,有那看戏的长妇少女花痴般往台上扔戒指、项链。自从女性也能进园子看戏,她们的疯狂「捧角」行为也成了戏园里的一景。角落里,偷偷来看儿子唱戏的何振山,擦去了眼角的泪水。何景乾因唱薛平贵,一炮而红,算是成了好角儿。此后一路顺风顺水,在京城各大戏园子频繁演出。完成了父亲的夙愿,何景乾还有个自己的愿望,就是给家里多挣钱。从学戏第一天开始,父亲就给他讲清楚了学戏的目的:第一,替祖师爷传道;第二,为自己谋饭碗;第三,要奉上养下。而且,做艺的人都知道一句话:「庄稼钱,万万年;卖艺钱,一日完。」多挣点钱,置下点产业,等年老不能卖艺时,也不会太过凄凉。要说最挣钱的,得算是唱堂会,也就是去有钱人家唱专场。不但比园子里挣得多,还省事。可谁想到,唱堂会也能唱出事来。有个前国民政府的副总理,在京里高价买了座带戏楼的王府,想请个戏班来给祝寿。报酬不算赏钱至少有五、六千块。戏班哪有不答应的,定下来的戏有《闹天宫》、《武家坡》、《贵妃醉酒》等等,都是热闹喜庆戏。…恭王府内的大戏楼何景乾演的就是《闹天宫》里的孙大圣。这出戏讲究的就是个热闹、诙谐和有趣,有一种狂欢的感觉。但这出戏不好演,里面有很多打斗场面,对演员的体能和技巧都是个不小的考验。可在何景乾这就不一样了,这是他的拿手好戏,他在孙大圣这个角色上下过苦功,有绝活。他把武术技巧揉合到了武戏表演中,能把对手手中的兵器夺过后,再用金箍棒耍这件兵器,耍完后,再甩回到对方手上。表演时,观众只见空中刀枪来回飞舞,正感眼花缭乱、紧张刺激之时,那些兵器最后却都能稳稳回到每个演员手里。这一天,祝寿的好戏接二连三,一切都顺顺当当,看得台下的人无不鼓掌叫好,往台上扔大把的赏钱。可到了猴子闹天宫这,出幺蛾子了。…叶盛章先生在《闹天宫》中饰演孙悟空,高盛麟先生饰演哪吒 正当何景乾专注着把众神将的兵器一件件往回甩,一个亮相等着喊好的时候,副总理的随从突然跑到台前和乐队前,大声喊道:「停!都停!」把何景乾和众神将吓了一跳,各持兵器不知所措地愣在当场。台前的随从撇唇咧嘴,一副狗仗人势的表情:「总理说了,你们这班戏子演得还不错,尤其是这猴子,打得挺花哨。」何景乾刚要松口气,谁知道那随从接着说:「总理也说了,你们这木刀木枪的,都是花架子,没什么意思。今儿你们要是能换上真刀真枪,把刚才这段戏重新打一遍,总理的赏钱多的是,要不然,今天你们光玩这些花活,一分钱别想拿走!」一番话听得何景乾心中暗骂:「你个老瘦皮猴子,是想要了我这大圣爷的命啊!」戏班里的管事赶紧出来打圆场,跟何景乾和众神将商量,能不能试着演演,不然大伙今天都好过不了。何景乾牙一咬:「叔,真刀真枪演也成,不过哪找这些真家伙去?」随从嘿嘿一乐:「答应就对了,咱们也少点麻烦,真家伙我们府里就有,已经给你们取去了。」话音刚落,几个仆人就取来了不少家伙,何振山上手一掂量,心中不安。这可都是明晃晃的真刀真枪!是开了刃能杀人的真家伙。他抬头望向台上几位扮演天兵天将的伙伴,他们眼中都流露出忌惮与担忧。再转眼看向戏班里的管事,已然单膝跪在了地上,冲他频频作揖。何景乾一咬牙,大喊一声:「来啊!」把真家伙一一扔了出去,众神将纷纷接住,锣鼓重开,刀来枪往地又开打了。手持真铁棒的何景乾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以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招一式不敢马虎,小心翼翼地在枪林剑雨中穿过。耳边各种兵器相碰后叮当作响,听得他头皮发麻。饶是他加着小心,胳膊和腿上还是各挨了一记。腿上挨的是个钝器,但没伤着骨头;胳膊上挨的是个锐器,戏服当场就被划破,鲜血立即溢出!刚一见血,台下的喝彩声就频繁迭起。这刺激的场面仿佛点燃了看戏人的蛮荒野性,嘴里直嚷嚷:「打得好!打得好!」只见真刀真枪亮闪闪冷森森地在何景乾的头上脖子上飞来飞去,台底下的人叫好叫得更疯了。可何景乾什么都听不见,只觉着时间凝固了一样,无数件兵器围着自己,密不透风。稍不留意,就会小命不保!就在他丹田之气泄尽,差点就要招架不住之际,他终于耍完了最后一件兵器,打败了所有的神将神兵。紧接着,被猴兵簇拥着,在齐天大圣旗下一个亮相。这一瞬间,台下所有人站起来鼓掌叫好,就连那副总理都跟着猛拍巴掌。在众人眼中,此刻的何景乾就是那「九天难捕我,十万总魔君」的齐天大圣本尊!副总理给的赏钱立即送到台上,可是何景乾已经竭尽全力,差点要瘫倒在地,被人赶紧架到后台。这次堂会,戏班确实没少挣钱,何景乾拿了最多的一份。戏班的各位对他双挑大指:「真大圣是也!」可他自己知道,他这台上的孙大圣也只是那台下有权有势之人的玩物而已,这是用命换来的钱。而他们戏子的命在人的眼里,贱得很。可他仍然想象不到,在这个乱世里,还有更复杂和黑暗的事在等着他。五、一人怎挡百万郎在何景乾二十岁那年,接到了沪上戏园的邀请,演出一个月。父母自然很高兴,何振山也免不了嘱咐一番:「咱们唱戏也讲究个『跑码头,走旺地』,你长大了,出门长长见识也好。」何景乾初次以角儿的身份入沪,戏园顾经理颇为客气:「何老板来演出,那我们园子必定是要拉铁门的呀。」见何景乾不懂,顾经理笑着说:「拉铁门,就是我们这里说的演出卖座客满的意思,这样戏园就能把大门给关上,不用再往里进观众了呀!」一番话,说得何景乾心中信心满满。顾经理对何景乾一番车马接待,还陪同他与上海票友、新闻、军政各界有头有脸的人吃了顿饭,算是拜了码头造了势。只等第二天登台打炮,正式开演。连演了三天,戏是一天比一天精彩,可座是一天比一天卖的少。这天何景乾正在后台准备上场,就见顾经理满头大汗地跑过来:「何老板,咱们今天上座还不到一成,您想想是不是在我们这得罪什么人了?」何景乾听了莫名其妙:「我头回来沪,人生地不熟的能得罪什么人?」「坏啦,我想起来啦,您来的时候,我嘱咐您去请戏园的案目吃顿饭,您是不是没去?」何景乾想起来了,顾经理是跟他说过,沪上的戏园子有一种职业,叫做案目,跟京城园子里「卖座儿的」性质有点像。这种人在戏院里不拿工资,赚得是拉来顾客后的分成。当时自己没把这种人当回事,现在想想,难道真是他们搞鬼?顾经理一下就明白了:「案目可是惹不起的呀,他们能拉来大批戏迷看戏,说能捧红谁就能捧红谁。但是他们要是放出去话说谁唱得不好,那谁就倒霉了。还有更厉害的,能指使地痞流氓来戏院捣乱呐。」人在矮檐下,哪能不低头。何景乾没办法,只得出钱请案目们吃饭。饭桌上,一个案目不禁得意地笑道:「何老板,您这么做就上道了啊。梅尚程荀四位老板名气大不大?来沪上演出,如果得罪了我们,他一样叫好不叫座!」果然,饭局过后,何景乾接下来的演出顺顺利利。这次风波也让他明白,在梨园界,谁都得罪不了。他唱得再好,也得看业界众人脸色。一个月后,报纸上的一条消息触动了他:为支援长城抗战,北平各界呼吁筹款为长城抗战捐献飞机,梨园界人士纷纷响应号召,积极组织义务戏。何景乾看得热血沸腾,自「九一八」以来,很多人讽刺他们唱戏的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比如他父亲何振山就从不关心时局,认为只要京剧能唱能演,就是天下太平。然而何景乾自从演了一些忠义人物之后,便产生了不一样的想法,认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于是他找到顾经理,提议延期回京,为了抗战,他想义演三日!顾经理非常感动,主动帮忙去协调各个方面,帮何景乾完成义演的心愿。义演之时,戏园也是广为宣传,场子里坐得满坑满谷。何景乾与众演员特意编演《姜维九伐中原》及《甘宁百骑劫曹营》这两出带有「忠孝节义」内容的历史剧,以大段说白,说明军人有守卫国家的责任,而民众也同样要维护国家的完整,当誓死抗战,保卫疆土。…杨小楼先生的《甘宁百骑劫曹营》剧照何景乾演得激昂慷慨,观众无不动容,最终,义演共筹得善款万余元,传为一场盛事。演出结束后,何景乾托顾经理将收入捐至北平市商会充作救国飞机捐款,随即安心回到京城。回到家中,他迫不及待地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不成想,何振山却说:「小孩子懂什么国家大事,你专心唱戏就成了!」可何景乾不这么想,他觉得自己不同于父亲这老一代的艺人。他这一代,哪怕是低贱的下九流,也应担负起救国之任。就在他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感到欣慰之际,却从商会那传来一个消息:那笔义演的款子,商会一分钱都没收到!他哪知道,那笔钱还未出戏园,就被顾经理套走,跟权势高层们分得干干净净!他更不知道,这种义演,有些园子年年都要搞。可真正能捐出来的钱却是凤毛麟角。权势爱财,「戏子」爱国,就是那个乱世的真实写照。六、破瓦寒窑度光阴卢沟桥事变后,日军的铁蹄踏碎了京城戏园的盛世元音,结束了伶人们编织的千秋清梦,古城沦陷了,往日的锣鼓也息了喧闹。日本兵把守着四面城门,市民们不敢上街,不敢出城,家家户户人心惶惶,各个戏园也停了演出。可不唱戏,就没钱。何景乾家还算宽裕,苦的是那些戏班里的龙套小演员,生活都成了问题,何家尽力出钱帮助这些同行。过了一段时间,日本人却主动恢复戏园子营业,要求演员们回台上唱戏。何振山长出一口气说:「看吧,小日本再坏,他也得让咱们唱戏,只要能唱戏,咱们就饿不死。」何景乾反驳道:「小日本就是想让中国人亡国亡种,丫头养的才给他们唱戏,他们憋不出什么好屁来!」没过几天,几个汉奸就找上门来了,要何景乾回台上唱《红鬃烈马》,说是什么民族调和,大东亚共荣,把他给气的,强压怒火就说身体不适,登不了台。一个头发油亮的汉奸指着何景乾鼻子说:「小子,别给脸不要脸,敢对抗皇军,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母亲刘彩琴害怕了,劝他看在怀孕的媳妇的份上,先暂时应付一阵子。何景乾没办法,叹了口气,只能先忍一时。果然,小日本让演员们上台没憋着好心思,他们一方面加紧对有爱国仇敌内容的戏目进行检查和限制;一方面又开放「淫戏」、「粉戏」,给一些意志不坚定的人开了一扇逃避之门,更要用那些新创作的反动戏剧,在潜移默化中消磨销蚀民众的斗争意识和反抗精神,从而达到其奴化民众的目的。何景乾知道,自己不能给日本人唱这些有毒的玩意儿;但是想罢演,又逃不了日本人的报复。只能在台上,借古人的口,痛骂鬼子汉奸,激励台下民众不可失去希望。这天戏班正准备中午开戏,后台不知哪来了一个醉醺醺的日本人,上来就调戏女演员,一张充满酒气的臭嘴就往女演员脸上拱。何景乾再也忍不住,耻辱、愤怒同时涌上心头,他突然间爆发了,一声怒吼:「我去你妈的小日本!」上来三拳两脚就把日本人打倒在地。等打完了,何景乾也冷静下来,跑回家中。把事情简略一说,让家人们赶紧搬回以前在乡下的房子,自己则离开京城。何振山望着儿子,半天说不出话。自己一生都交给了京剧,日本人进城后,他想用京剧逃避现实,可日本人用淫戏来瓦解民众,这才让他有所醒悟,日本人的暴行,更让他知道儿子说的是对的,哪里有什么姹紫嫣红开遍,现实只是断井颓垣而已。他用力按了下何景乾的肩膀,点了点头。何景乾跪地拜别父母,又深望了一眼媳妇,开始了逃亡。七、结语:这冤仇何日解开逃离京城后,他来到大后方,加入到救国的行列当中,以京剧「以古讽今」激励大众,反抗侵略。那些身处社会上层的所谓鸿儒政客,早已丝毫想不起以往常挂嘴边的「仁义道德」, 不知廉耻地投敌卖国,沦为日本侵略者的帮凶。而他这种社会地位低下、被人所轻贱的「戏子」,却在宣扬抗日、救亡图存。这真是一种极大的讽刺。日本投降后,那些政客又换了一副嘴脸,出来吹嘘自己的功绩,继续欺压民众,作威作福。何景乾看惯了世态的炎凉。他演过了历史上的帝王将相,也历经过了现实中的苦难,更在路途中看到了代表光明的力量。他知道,现在这样的政府,这样的政客,根本不可能让中国走出黑暗。更不可能让民众,尤其是他这样的人获得尊严。他等待着那个让「戏子」们得到应有尊重的时代,他知道,这个时代已经离自己不远了。参考文献:《中国伶人家族文化研究》《城市、戏曲与性别:近代京津地区女伶群体研究(1900-1937)》《从「富连成」的兴衰看传统科班对中国近代戏曲发展的贡献》《简析京剧艺人的抗战京剧 (1931—1945)》《近代北京民间京剧戏班管理模式梳理研究(1840-1937)》《京剧演出中的班园一体制及其历史作用——对近代上海剧场的运作模式的考察》《抗战时期沦陷区的戏曲研究》《拉铁门:1930 年前后的上海京剧市场》《论案目制》《捧角活动与近代女伶群体的发展》《清代淫戏考述》《清末上海禁戏与地方社会控制》《作为科班的晚清北京「堂子」》《晚清戏曲的变革》

1. 乌合之众:乱世之中的街头混混

乌合之众:乱世之中的街头混混清代初期,有个反清的秘密组织,因年深日久,渐渐忘却根本,演变成了一个设赌包娼、争行夺市,靠各种卑鄙手段敛财,欺压百姓的团伙。清代初期,有个反清的秘密组织,因年深日久,渐渐忘却根本,演变成了一个设赌包娼、争行夺市,靠各种卑鄙手段敛财,欺压百姓的团伙。加入该团伙的人,不外是好吃懒做的少年,不守规矩的流氓无赖。无一例外,都是不事生产劳动的人,靠着一膀子力气、一股子狠劲儿,在社会上横行、立足。在天津,入伙时,新人旧人同吃一锅捞面,故称「锅伙」。这些加入锅伙的人,近似南方的泼皮无赖,但还不一样,他们又被称为「耍儿」、「混混儿」。因为耍的不是别人,是自己。敢豁出去一身剐,做滚刀肉,对自己下狠手。轻则棍棒受之,重则敢割肉放血,目的就是靠着这股子狠劲儿把旁人震慑住,拿捏住,惊吓住。从此,就能在常人中受到「敬畏」,横行霸道,成为「大耍」、大混混;依附于老百姓身上做附骨之蛆,长期得到金钱的「孝敬」,平地抠饼、白手拿鱼,压榨各界劳动者。旧社会的天津,就有这么一批混混,靠着混不吝、无所不用其极的毒辣手段,搞出了不少「奇闻异事」。本文就以清末一名天津混混的发迹史为缩影,讲讲这些流氓混混的故事,说说那段骇人听闻的黑暗历史。一、脚行之争九河下稍天津卫,三道浮桥两道关。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海河上商船急驶,码头上货物堆积如山,搬运货物的脚行应运而生。…天津海河上的一座小码头,岸边停着揽客的人力车和拉货的独轮车那些混出名堂的大混混们早盯上了这块肥肉,他们把控了脚行,成了把头。勾结官府、欺行霸市、剥削脚夫,更不惜以命相搏,去争夺码头、货场。清末 天津季家楼村这一日正值三伏天气,本该晴空万里,可天却阴得像是块铅板,乌云低的要砸在地上,空气闷的让人喘不上气。就在头天夜里,季家楼村头关帝庙周仓老爷手里那柄青龙偃月刀突然倒了,把供桌上的供品砸了一地。老人们视之为不祥,又见天气异变,就都把在外贪玩的孩子往家里撵。据他们讲,天出异象,必动刀枪。此时果不然,一大队壮汉手持棍斧钩叉,气势汹汹向着季家楼村呼啸而来。领头的两人,容貌相似,都是身着白绸衣裤,一身俊俏打扮;可身高不到六尺,脸长就有一尺,一张狰狞的大马脸上透着一股子邪气,一边疾步快走一边高喊:「踏平季家楼,打死李德。」这二位,就是经营东货场的马家脚行把头:马氏兄弟。江湖人称「东货场二马」,是出了名的大混混、亡命之徒,人见人怕。跟随他们的汉子约有二百人,都是苦力打扮,衣服上补丁摞补丁,各个满脸怒气,脸色比天色还阴沉。就在几天前,经营西货场的季家楼脚行把头李德,因觊觎东货场的好生意,想要暗算马氏兄弟,被人告了密,没能得手。这马氏兄弟怎肯善罢甘休,纠结了大批脚行苦力,要来找李德算帐,报仇雪耻。但真正的目的,是借机吞并西货场。各脚行为争夺地盘、掠夺资源,经常要通过械斗或火并来完成,这是惯例。这李德也不是善茬,早就得到通风报信,也喊来手下二百脚夫严阵以待,双方就在季家楼村前的空地上对峙起来。仇人见仇人,必定眼发浑;要想报此仇,挥剑斩仇人!此时只要有一粒火星,马上就会燃起双方恶斗的烈火。就在冲突一触即发的时候,一个瘦小枯干的老头走到了双方中间,对着马氏兄弟和李德含笑各一抱拳:「几位把头,能不能先停停手,听侯某人说几句?」这侯老头是天津卫混混圈里有头有脸的老人,混出名声后博得了「袍带」之称,在混混之间的冲突里,可以凭借前辈的威望,扮演「和事佬」的角色。只是这次侯老头的面子不好使,双方几百人轮番叫骂,眼看就要招呼上了。只见侯老头突然往下一跪,竟转着圈给双方磕头,「哐哐」脑门砸地皮,没几下就把脑袋磕的跟个血瓢似的,好不吓人,顿时把众人震慑住,全场鸦雀无声。这可是他的拿手好戏,他有一个外号叫「磕头猴」。因为辈分老,面子大,头磕的也狠,光靠这一手,往往就能唬住对方。之所以要豁出去老命博一把,还不是为了钱?因为每次说和成功,冲突双方都会拿一份好处给他。不过这次他算是猴进冰窖——满凉。那二马跟李德是生死矛盾,最关键还有背后的利益冲突,哪是他「磕头猴」能平的了的事?众人惊愕片刻后,就没再理会他,又继续摩拳擦掌嗷呜乱叫起来,侯老头只得悻悻而退。马家老大出场喊阵:「姓李的,你季家楼的胃口太大,掂记到老子头上了,你是被窝里放屁,想独吞呐。今天咱们就明刀对明枪,把这事给了了!」马家老二接着嚷道:「你要是赢了,东西货场都归你,你要输了,麻利儿滚出天津卫!」「对!对!滚出天津卫!」马家的队伍爆出一阵呼喊。李德也是见过风浪的,此时一张全是麻坑的大胖脸上全是不屑的表情,说话也不紧不慢:「姓马的,有能为者就得多吃多占,今天你们哥俩既然来了,咱们就见个高低!」「好,李三爷是敞亮人,今天是怎么个比法?」二马丝毫不惧。李德冷笑一声,大手一挥。只见有人抬过来一个煤油桶改的大炉子,里面填满瓷瓷实实的煤球,蓝火苗子腾腾往上冒,离着好几米都能感觉到火焰燎着脸火辣辣地疼。炉子摆好,李德队伍里马上蹿出来一个人,把一个一尺见方的大烙铁放在炉子里,没一会洛铁就被烧得通红。这人见火候差不多了,毫不迟疑把烙铁往自己胸口一按,只听得「滋滋」声响,顿时一股焦烟升腾,烤人肉的味道马上散了出来。可这人竟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有那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等烙铁由红变黑,他把烙铁往地上一扔,便直挺挺往后就倒。几个人驾轻就熟地把他给抬走了。马氏兄弟见状,不屑地冷哼一声,立马挥手从自己队伍中叫上来一人。此人四肢粗壮,脸色黝黑,一副出大力的力工模样;不过他上得阵来犹豫不决,挪着步子往前蹭着走。马老大眼珠子一瞪:「焦老四,给我痛快点,给他们露两手!」话音未落,只听得东天外响起一声炸雷,把个焦老四吓得腿脚酥软,愈发不情愿地往炉子前边挪,嘴里小声念叨着:「阿弥陀佛观音大圣歪脖老母保佑啊!」马老大见状,顿觉丢了颜面,干脆派俩人架起焦老四,毫不客气地把他放在了炉子上,死死按住!只听「嗷」的一声惨叫,焦老四的屁股着火,挣扎着从炉子上翻滚下来;裤子烧没了,皮肉模糊、惨不忍睹,滚到地上没一会,人就活活疼死过去了。马老大趁机大喊:「李德害死了焦老四,兄弟们给焦四哥报仇啊!」一声令下,四百多人顿时混战在一起。大雨此时倾盆而下。他们大部分人也不会什么功夫,就是仗着力气和一时的刚勇,手持斧头、撬棍、锯条,抡圆了朝对手头上、身上猛砸。一时间,鲜血与残肢和着雨水横飞,惨叫声、谩骂声不绝于耳。为何如此拼命?源于把头对众人的操控。旧时脚行大都是把头私有,他们掌握着着一定地界的管控权,装卸工、码头工、车夫、脚夫等,都必须把劳动收入的大部分进贡给把头。除了息息相关的利益关系,把头还会利用帮会、宗族等关系,通过帮规、行规束缚工人自由,使工人与把头之间形成人身依附关系。这样做,工人们的生死大权就掌握在了把头手中。像是二马、李德这种把头,全是混混出身。仗着打架凶狠,或有人扶植,不断的制造事端借此壮大。凡遇抢夺地盘或脚行把头内讧,双方就逼迫工人全体动械斗。械斗前,要抽「生死签」,抽中死签即黑签的人,算想是倒了大霉了,必须要杀死对方或自杀以陷害对方。焦老四就是抽中了死签,必须得死,尽管他不情愿,但是还得按规矩来。否则就算自己跑了,全家老小也会受牵连。倘若他能按规矩在冲突中死掉的话,他的家属则由脚行供养终生。就这样,在大混混们的指挥下,两派穷苦力为了口饭吃,只能玩命往上冲。没有把头的命令,所有人不能退也不敢退。没一会,双方就打红了眼,李德见势头不好,竟然命人把村里铡草的大铡刀给卸下来,抡动着加入团战!转眼就砍倒了两个人,身上的肉都翻起来,血溅出好几米。见着者无不往后躲,眼看马家的人就要败。突然间,轰的一声闷响,所有人都抬头寻去,只见那马氏兄弟不知道从哪弄来一门明朝造的天字号小铜炮,拿大油伞遮着,朝着人群劈头盖脸的就是一炮。别看这门小铜炮也就是一个胳膊长短粗细,可是人肉对炮弹,吃了就完蛋。这边一炮打完,两派人马均有中弹,纷纷倒地。大雨中,马氏兄弟笑得狰狞,哪管什么你死我活,不论是不是自己人,工人的命都不值钱,他们要的是利益。转眼间,又是一炮。李德的人被二马的癫狂震慑住了,一哄而散,落荒而逃。这一仗,马氏兄弟大获全胜;不但得到了西货场经营权,更是在天津「扬名立万」。…当年的季家楼村就在老龙头火车站附近,后因修建货场被占后消失双方脚夫们,有二百多人非死即伤。这些死者的家属们,只得到了微薄的抚恤,成为了把头利益的牺牲品。此次火拼中有个十几岁的少年,一直躲在二马身后观瞧。此人名叫康升子,是个「混二代」,前来「观战」纯粹是为了开眼,因为他爸爸跟马家老二有点交情,这次大战季家楼也跟着一起去了,算是充个人头。这一战,康升子大开眼界!烧了屁股的焦老四让他觉得既鄙视又恶心,血内横飞的械斗让他激动的浑身颤抖。可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二马和李德这种威风八面的大混混做派。他没想到大混混们竟能狂到掌握众人生死,那真是伸手五支令,拳手要人命。一声令下,几百人就肯为自己玩命,怕是比皇帝老儿还要气派。「当混混,还得当二马这种大混混,这才是小爷我该干的事!」这一仗,让康升子内心中滋长出了无穷的恶念。二、挣老店天津 老城厢 雷家菜馆正午时分,一群少年横着走进了菜馆。这几人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家的孩子,妥妥地闲散懒惰少年。个个身着青色裤袄,敞怀露胸;脚蹬蓝布袜子,穿着花鞋。有人发辫里续了大绺假发,有的辫子上插花。斜眉瞪眼,歪嘴邪笑。掌柜一看,知道是来了混混。也不着急,拱手笑着问道:「哎呦,几位小爷,照规矩?」领头的少年脖子一梗,撇嘴说道:「今天你康大爷来了,就是要你吃的店!」说罢,少年走到店门口,当街脱光衣裤,赤条条地卧倒。只见他用两手抱住后脑,胳臂肘护住太阳穴,两条腿夹紧下身,侧身拦着门横着倒下。此番举动惹得正在用餐的食客纷纷撂下筷子,扒着门框看热闹。还有那围观的路人小声议论「嘿,瞧见了吗。介四来『吃老店』的噻。」「可不嘛,明摆着的,介小孩年纪不大,胆儿可够肥的。」当混混是不劳动的,有一种搞钱方式就是玩「平地抠饼,白手拿鱼」的无本勾当,去米行、饭店、布庄,这种生意好的店铺里收「保护费」,俗称「吃老店」。但是这保护费可不是白收的,先得把自己的本事亮出来。得在店里耍无赖,任凭店主一番痛打,倘若挨得过去,那就有本事「吃」定了这个店,长期拿一份「抽红」。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干得出来的,轻则重伤不起、被打残打折,重则能被活活打死。那掌柜也不多言语,回后厨就抄起一根擀面杖,快步走到少年跟前,抡圆了膀子朝他腿上狠打。一下,两下,围观的人跟着报数,直直打了二三十下!打得掌柜手臂酸麻、满脸大汗。可地上的少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连位置都不曾挪动一下。这叫「卖味儿」。倘若出声喊疼,或喊出「哎呀」声,那可坏了,便算「栽了」,更会被店主赶走、被同行耻笑,这辈子都吃不了这碗饭了。直到打到五十下,少年缓缓站起身来,把干枯的辫子往脖子上一盘,咬牙说道:「你这店我吃定了!」四周瞧热闹的人跟着起哄叫好。老板见这小子混不吝、打也打不跑,不由得放出狠话:「毛头小子,别在这耍浑当滚刀肉。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这店是有人罩着的!你要不怕死,三天后再来!」这少年就是康升子,自打经历了脚行季家楼一战后,愈发觉得想要成为大混混,就得胆子大,「志向远」,想要扬名立万,得做出点大事来,谋个自立之路。不能像他爸爸那样,在戏园子里只是做个「看护」。在身边几个小混混的蹿蹬下,康升子决定先拿下生意兴隆,在老城厢名号极响的雷家菜馆。这老城厢是天津旧城所在地,曾经富豪商贾云集。雷家菜馆虽门脸不大,但是个传了几代人的老馆子。…天津旧城门样貌康升子曾经因为在这吃饭不给钱,被伙计追着打过,早就怀恨在心。可他哪里知道,这顿打算是鸡孵鸭子——白忙活了,雷家菜馆竟然有人「吃」上了。只着忍痛回家,跟爸爸康二良商量这事。康二良听完了菜馆的事,先是哈哈大笑,又甩手给了康升子一嘴巴:「小混蛋,你出息了啊,那雷家菜馆为什么别人不去抢?当然是早就有人占上了!你他娘的也不动动脑子,真给我丢人现眼!」见康升子不解,康二良就说:「那馆子二十几年前就让海河上的罗瘸子给『吃』了,有他罩着,谁都不敢去惹事,你倒好,敢捅这个马蜂窝!」「不过人家既然已经划出道了,那咱们三天后就去会会这个罗瘸子,江山轮流坐,他姓罗的也该小孩拉屎——挪挪窝了!」三、人果子三天后,雷家菜馆门口人头攒动,眼看一场「好戏」即将上演。一边是康升子跟他爸,伙着那几个小混混;一边是带着两个儿子的罗瘸子。双方见面拱手问候,倒也挺客气。康二良笑着说:「罗爷,小孩子不懂事,还是把您惊动了。」罗瘸子略一抱拳:「老了,名气也没了,年轻人都不认识我,今天也是带着两个犬子过来见见世面。」两边看似客气,实则暗潮涌动。这罗瘸子是个人物,六十多岁,须发皆白,一条白色的发辫细的剩不了几根头发。他早些年是做「拦河取税」的勾当起家的,在海河狭窄处拦一道大绳,带着人把守。过往船只必须给钱方能通过,否则就会遭到毒打。他的一条腿就是在一次械斗中被打残的。打过照面之后,康二良也不多说,让人在地上铺了一堆柴火木炭,点燃后,架上了一张大铁板。浓烟中,铁板烧红。只见康二良笑嘻嘻地冲着罗瘸子拱了拱手,说了句:「承让了。」随即挽起裤腿、脱下鞋袜,竟赤脚踏上铁板!「好!好!」看热闹的人不嫌事儿大,越是刺激越是带劲。那康二良的脚底板被烫的「滋滋」作响,每走一步,铁板上就留下一个黑脚印。康升子这才明白,他爸爸也不是白混的。罗瘸子只是坐在边上观瞧,抽着烟,一脸讥笑,仿佛这一切在他眼里只是苍蝇尥蹶子——小踢蹬。康二良面不改色地在铁板上走了几圈才下来,虽然疼到全身汗透衣服,但是仍谈笑自如,向罗瘸子投去挑衅的目光。几个小混混赶忙上前把他架到边上,自有那雷家老店请来的医生负责上药。人群爆发出雷鸣般掌声,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的画面会更刺激紧张。只见罗瘸子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冲菜馆伙计喊了声:「请大锅!」几个伙计从后厨抬出一口大锅,直径一米多、又大又深,里面装满了热油!这口大锅还是当年雷老掌柜开业的时候宴请来宾用的,打那之后就当做镇店之宝给小心地收了起来,没想到今天给请了出来,看来是早有准备。围观的人群看呆了,纷纷屏住呼吸,所有人都在猜测罗瘸子这是要……大锅被架子架了起来,伙计们又添了几把柴火,火苗越来越旺,热气逼人!罗瘸子见油热了,把上衣一脱,露出满是疤痕的上身,朝四下作了个罗圈揖,喊了一声:「雷掌柜,我这俩儿子就托付给你了!列位老少爷们,今天姓罗的就要试试这口油锅!」说完,罗瘸子拖着瘸腿上了凳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容地走进油锅里,眼睛一闭,往锅里一蜷缩,一声不吭!烈日下,所有人都觉得好像被一股寒气罩住了一样,被吓得头皮发麻,噤若寒蝉,只有那油炸人肉的「吱吱」声在提醒着人们,这不是幻觉,是真的!几秒钟后,人群才爆发出轰天的一声喊,有捂眼的,有扭头干呕的,还有朝着油锅作揖的。罗家的两个儿子扑通跪倒在地,冲着油锅磕头,也不拦,也不喊。雷掌柜大喊:「罗老爷子,一路走好,您家里人我都管了!」没一会,罗瘸子就被炸成了一根「人果子」,也就是人形油条。雷掌柜叫伙计把尸体捞起来,放在一块白布上,裹好了,拎到了罗瘸子的俩儿子身边。这俩小子眨了眨眼,连滴泪都没流,拎着还在往外渗油的尸体包,头也不回地走了。康二良这下傻眼了,他做梦都没想到罗瘸子又狠又绝到这种地步,敢豁出命来相争,不惜跳油锅被炸死。他这一跳,从此无人再生争夺之心,奠定了子孙们永世衣饭根基。事已至此,要想扳回这局,他自己也得跳油锅才行,不敢跟,那自己今天就算是栽了。思前想后,只得叫康升子带人回了家。康二良这回店没争成不说,还背上了一条人命。虽然自己没有性命之忧,伤得也是不轻。但最关键的是,他康二良没法在天津卫混了,只得举家搬到了京城郊区。远离了天津,老混混罗瘸子却在康升子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他经常暗自掂量着,以后自己也得干出被人人称颂的「壮举」,不过,自己可不能真那么傻去跳了油锅。要学,还得学二马!四、抢库兵到了京城后,康二良伤是养好了,但心气也就没了,踏踏踏实的做了个良民;可康升子却愈发活跃起来了。天津叫混混,京城称之为流氓。康升子继承了天津混混的死缠烂打,下手狠辣,再加上脑子灵光,没用几天就混成了附近几条街小流氓的头头,带头惹事生非,胡作非为。可普通百姓哪敢惹他们,见了他们都躲着走。连附近的大流氓都不想惹这帮生瓜蛋子,生怕栽到他们手里。这帮小流氓就以村口破庙为据点,平时就聚在一起,商量怎么才能扬名立万,怎么才能搞到大钱。闲聊中,有个坏小子说起京城的事,提到了此地有这么一种特殊的人群。这群人非官非商,也不是地主乡绅,但是身上总带着现银,油水极大,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让人羡慕。这小子说的人,就是看守户部银库的库兵。天子脚下,京师之地,设在京城的大清银库汇集了全国历年来的税收银两,守备格外森严。除了管库的官员,最底下人就是库兵。他们负责轮流搬动库银,每月总会进出银库四五次。库兵每次进入银库都要脱去全部衣服,换上专业的银库服装。工作完毕后仍要裸体而出,再次接受检查;目的就是防止他们偷窃夹带。但在如此严苛的监督下,库兵还是会得逞。他们练就了一些常人难以想象的离奇藏银办法,什么鼻孔、嘴巴、耳朵眼里,都是他们藏散碎银子的隐蔽位置。…清光绪五年银锭康升子听完眼睛一亮,来京城之后,正愁怎么弄钱呢,库兵这块肥肉,真是不抢白不抢。反正你的钱来路不正,我抢了你也没办法。于是,这帮小流氓在康升子的带领下,用了一段时间盯梢踩点,摸清了其中一名胖库兵上下班的路。这天晚上,几个人埋伏在胖库兵下班必经的胡同里,没过多久,就见他晃着胖大的身躯,提着盏灯笼远远走来。康升子见四下无人,就吹了声哨,这帮小流氓一拥而上,有堵嘴的,有蒙眼的,有捆人的。没怎么费力,就把这库兵给绑到了一个附近偏僻的房子里,二话不说,先是暴打了一顿。这库兵吃打,在地上滚来滚去,但是嘴给堵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喊声。康升子一使眼色,大家住了手,拿去了堵嘴的东西,但眼睛还蒙着。这库兵觉着嘴里空了,马上就要喊,可喊声没出唇,肚子上就挨了康升子重重的一脚,只得龇牙咧嘴痛苦地说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康升子压低声音道:「小子,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赶紧把藏着的银子拿出来,不然老子捅了你!」这胖库兵听出是少年人的声音,就耍滑头,连说没钱。康升子也不管他,几个小流氓上手就把这胖库兵扒得像个白条猪一样。几双手在他的耳朵、鼻子等地方乱掏,竟然真从这家伙的肚脐眼里抠出了一小块臭烘烘的碎银子。小流氓们见钱大喜,康升子却不为所动,拔出了一把匕首,往库兵肚子上一顶:「你小子不是说没银子吗?赶紧都掏出来,不然老子就给你这肥肚子放放油水!」说着就轻轻在他肚子上划了两下。这下可把这胖库兵吓着了,赶紧交代说自己是把银子夹在肛门里了,众人听后小声哄笑起来。康升子本想松绑让这库兵自己取出来,可又怕他耍奸逃跑,就指使手下去掏,并承诺,谁要是能掏出来,就可以多得一份银子。小流氓们见有银子,那还能客气?就把库兵按住了,掰开屁股就掏。库兵为偷银子,把肛门练得异于常人,几个小流氓竟然从里面掏出了大小三四块银子。疼的这胖库兵绷紧了全身,汗珠滚滚,却又不敢惨叫,因为康升子正用匕首顶着他脖子呢。见银子到手,康升子带着这帮小流氓呼啸而散,把这胖库兵扔在原地再也不管了。就这么着,康升子这伙人每隔一段时间,就去抢库兵的银子。被抢的人也不敢吱声,只得这么被黑吃黑,打落了门牙往肚子里咽。得手几次之后,他们的胆子越来越大,干脆把库兵绑票,拿到赎金再放人。这天晚上,康升子一伙人算准了时间,又打算故伎重演。但是这回,他们碰上了硬碴子。他们在向两个库兵动手时,发现其中一人竟然是个练家子!康升子等人虽然带着短刀匕首,但毕竟是花拳绣腿,跟练家子比,就是鸡蛋碰石头。转眼间就被打得哭爹喊娘,四散奔逃。没一会工夫,现场就剩了康升子自己,他拿着匕首且战且退,分毫不惧,尽显天津混混的正宗传承。可惜他也只是借着几分勇力,划伤了那人的胳膊,没坚持一会儿就被拿了,直接扭送到了附近的大兴县衙。原来,一名库兵身份不假,但是会功夫的人,是库兵花钱请的镖师。库兵吃过亏后,就想出了这一招,以擒贼的名义把康升子送了官。当然,这一天他肯定没有夹带库银。谁知道,大兴县衙的李典使听完了案情之后,倒挺欣赏这康升子。他的辖区里,治安混乱,案子多的让人头痛,手下的衙役又多是混饭吃的,真出力的不多。像是康升子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流氓,尤其是还有着心黑手狠又机灵的劲头,可以为自己所用。于是就对他说:「康升子,我素知你平日的作为,但是我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才,如果你愿意,不如在我手下听用如何?」这典使官其实就是衙门里不入流的佐杂官,掌管缉捕、稽查狱囚、治安等事宜。别看没什么官职,但是管理地方的实事,还是有些权力的,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康升子哪还分不出其中的利弊,眼珠一转,就答应下来。五、发迹有了衙门里的人当后台,康升子就不再干那些街面上小流氓干的营生了。他在李典使的授意下,把之前跟自己混的小流氓们组织起来,一转眼成了官面上的打手。自康升子到任之后,李典使的辖区果然太平了不少。不过那可不是康升子这伙人真的对治安有什么帮助,而是他这个「官派流氓」镇住了此地所有的大小流氓,无论做了什么案子只要打点好他,他都会带人去弹压地面,让受害人不敢告发。此时的大清国已经病入膏肓,到处散发着贫穷,落后和愚昧的味道。官面和流氓联手,其实就是清政府已经丧失了对民间的控制权,只能找流氓混混作为中间代理人。李典使管辖内的宝局子、妓馆等等见不得光的买卖,他也逐一上门去勾结串连,从中包庇开脱,收取好处。还不止如此,康升子自己私下偷摸干的坏事更多。打死人命、强奸妇女、逼良为娼。只要他想的,就没有不敢干的。但因为有李典使撑腰,多年以来从未贪过任何官司。年深日久,李典使从中暴富,而康升子暗中拿得更多,摇身一变,俨然成了大家主富家翁,成了当地一霸,号称「小霸王」。但是康升子发迹之后马上变心,要除掉李典使。一是李典使贪得无厌,求索无度;二是他手里也握着自己不少短处,是个祸害;第三,就是李典使已经卸任,手里已经没有实权了。康升子暗中叫来自己的几个弟兄,先是把李典使的小儿子给绑了,再通知李典使亲自去赎人,等人到后,就把这爷俩全都刨坑给活埋了。李典使失踪,他家中也是乱了一阵,康升子假意去家中慰问。因为他本来就是一直为李家办事,没人怀疑他,没过多久,他顺势把李典使的家业也给霸占了。六、搅赌局这康升子凭借自己的狠毒和机智,人过中年之后,竟挣下了一大份家业,他摇身一变,成了乡绅。他还一改往日混混的行头,开始长袍短褂、绸缎缠身。表面上谈吐文雅、对人和蔼客气,甚至还修庙建寺,开设粥厂,俨然是个热衷于慈善事业的大善人。实际上,他暗中在京津两地开了宝局子、妓院,豢养打手,私放高利贷。上勾结官府,下勾结黑道,过得好不得意。平日里无事,就是坐在自己的买卖里喝茶,享受成功人士的乐趣。这天康升子在天津的宝局子里突然来了一个少年。这少年歪戴小帽,上身赤膊,下着破裤。…清时参与赌博的人见不是常客,赌头正想上前招呼。这少年已经来到赌案前,二话不说,掏出匕首就在自己腿上割了一条子肉下来,往案子上一扔。顿时鲜血就染红了少年的整条腿,可这少年眉头也不皱一下,只是斜眼看着管押注的宝官。赌头立马就明白了,这少年是个混混,就是来搅赌局的。要么是想扬名立万,要么就是想在这拿份例钱。赌头满面堆笑:「这位小爷英雄气概啊,规矩我们懂,不过呢,我们这是宝局子,是讲究和气生财的。整天打打杀杀的,没什么意思,不如您跟我到柜上,我们出医药费,怎么样?」赌客们见有热闹,也都停了手,纷纷往这边看。少年混混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得有点紧张,脸涨得通红,受伤的腿也在微微颤抖,不过嘴上还是挺硬气:「打发臭要饭的呢!小爷我今天吃定你们这了,就问你们玩得起玩不起!」赌头跟宝官对望了一眼,脸往下一拉:「好啊,小爷您发话,那我们就陪您玩玩。」一名看场子的混混应声走过来,阴着脸,拿匕首在自己的腿上「噌噌噌」拉下三条同等大小的肉,往宝案子上一扔。这是按照三赔一的定例割肉赔注!周围赌客见了大声喊好,然后都紧盯着宝官手里的骰盅。一时间宝局子里竟鸦雀无声,只看见骰盅在宝官手里翻动。那骰子在盅中碰撞的清脆声响,仿佛敲打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内心。「啪!」宝官把骰盅拍在案上,轻轻打开,全场顿时一阵呼喊,竟是那少年输了!宝官把那少年的腿肉搂到自己一边,挑衅的望向他:「小爷,还赌吗?」少年面如死灰,嘴唇颤抖着,显然是没想好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就在这节骨眼上,突然有人在众人背后朗声大笑:「这位小友,咱们不玩这个了!」大家回头,原来是康升子来了。这康升子穿绸裹缎,手上戴着七八个金戒指,人已经开始发胖,早就没有少年时的桀骜。要不是目光中着一股戾气,一眼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大财主。这天他其实就在宝局后边坐着喝茶,听人报前边有人来搅局,也是挺新鲜,因为他康升子名头太大,轻易没有人敢上他这捣乱。混混搅赌局这事,在天津并不少见。要么宝局子把混混打跑了,要么宝局子定期给混混一份例钱。他倒是想瞧瞧,哪个不要命的敢来自己的地盘闹事。见是一个毛头少年,康升子不知怎么想起自己年轻时混街面的事了,心里冷笑一声:「倒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于是他分开人群,先拿话镇住场子,见大家都看自己,就叫人扶着看场子的混混去上药,又看着少年微笑道:「来啊,给这位小友也上上药。」赌头顿时应声端上来一样东西,众人一看,倒吸一口凉气!原来,这赌头拿来的哪是什么药,是一碗大粗盐粒子,一粒粒的有半颗绿豆那么大。这是海盐,一般做菜的时候都要碾细了使,只有腌咸菜的时候才这么大粒的用。康升子在少年面前大马金刀的一坐,抓起一把粗盐,眯眼微笑说道:「小友,我帮你治治伤!」说完就把粗盐撒在少年的伤口上用力揉搓!顿时,鲜血和着黄色的液体随着他的手不断地往下滴落。这哪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酷刑,可这就是混混搅赌局要经受的必然流程!少年此时的脸已经疼到扭曲了,他张了张嘴,刚骂出两个脏字,就忍不住惨叫起来,紧接着就翻滚到地上,叫得声音如同杀猪宰牛般。康升子满脸轻蔑,甩了甩手上的血和粗盐,站起身来向四周作揖:「不好意思,一点小事,扰了各位的兴致,大家继续玩啊。」然后冷冷地对地上惨嚎的少年说:「小友,混混这行,不好玩!」说完一摆手,让赌头和伙计把这少年给扔到了大街上。对于混混们来说,挨打喊痛,就算栽了,就跟康升子他爸当年斗罗瘸子一样,别人划出得道,你玩不起,那以后也别想混了。 对康升子来说,这就是他混混生涯中的一件小事,转眼就忘了个干净。七、殒命这天晚上,康升子从宝局子回家,他喝了点酒,也没带人,准备上新园澡堂子泡个澡,外带着剃头刮脸再加个头部按摩,这是他上了年纪之后的一大爱好。忽然间,他感到一件尖利的东西顶在后腰上。…清天津新园澡堂子修脚康升子心里一惊,知道是把匕首。赶忙甩出几句场面话:「朋友,有什么话好好说,我兜里有银票。」他一边说一边慢慢转身,明亮的月光下,他觉着这人有点眼熟,定睛一看,拿匕首的竟是那搅闹宝局子的少年。见是他,康升子的酒劲下去不少,马上陪着笑说:「我还当是谁,原来是熟人,这位小爷,您有什么事?」少年一条腿有点跛,但是眼神像匕首一样寒冷:「康升子,那天小爷我栽到你手里,是我尿了,不过呢,你也别得意,今天我就捅了你。」康升子上了年纪后,一直都是乡绅打扮,不过,他的袖子却比普通人长,因为他在袖筒子里暗藏着一把匕首。年轻的时候他坏事没少干,到现在也是随时防着别人报复。此刻他就趁着跟少年说话的机会,慢慢地把袖子里的匕首往手里褪。可等他褪了两下,汗就下来了,原来他今天忘了带家伙,这袖子里沉甸甸的是他的折扇!康升子反应也够快的,他突然把扇子往少年脸上一扔,扭头就跑。少年反应更快,见有东西扔过来,用手一挡,接着几步就追上了康升子,一刀就扎在了他肩膀上。康升子肩上吃痛,脚下一乱,当时就摔在了地上,一阵寒气从内心中升上来。他此时什么也不顾了,连声求饶:「小爷饶命,我把我那宝局子送给你了,千万别杀我!」那少年哪还听他说什么话,用匕首疯狂地照着康升子扎了二十几刀,几乎刀刀都扎透了身体。康升子象被血给淹没了一样,他想说点什么,嘴一张,只喷出了更多的血,想伸手去抓,却软弱无力地抓了个空。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当年被炸成人果子的罗瘸子就站在眼前,还有很多被他害死的人,也围了过来。康升子最后挣了两挣,人就死了。那少年收起匕首,半瘸着腿消失在了夜色中。八、结语康升子这种流氓混混,在旧社会并不少见。他们都是那个时代,因种种社会的弊病而沉积下来的渣滓。少年时争好勇斗狠,中年时狂敛家业,老年缩头藏脑。作为社会上暴力性力量的一部分,他们遵循着自己的原则。他们赤裸裸地滋扰社会,给民众造成痛苦。可他们自己,也被流氓的身份和行为所裹挟,从而走上不归路。直至解放后,脚行、赌场、妓院、烟馆这种被流氓混混所把持的行业才真正被取缔。流氓混混所滋生的恶土也被铲除干净。参考资料:《中国流氓史》《流氓的历史》《旧天津的新生》《旧中国三教九流揭秘》《从天津脚行制度看近代搬运业》《清代国库制度述略》

2. 街头卖艺:身怀绝技难逃凄苦命运之人

街头卖艺:身怀绝技难逃凄苦命运之人旧社会的封建礼教将社会分成不同阶层,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三教九流。其中,被视为最下贱的就是「下九流」。旧社会的封建礼教将社会分成不同阶层,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三教九流。其中,被视为最下贱的就是「下九流」。与现代社会不同,如今能大红大紫,受人尊重的文艺工作者在旧社会就属于下九流,被人瞧不起,甚至是不被当人看。要说卖艺,也分各个行当。唱戏、唱大鼓、说评书、说相声,都是传统文艺。但是这里面最苦的,境遇最惨的,要算是耍杂技的了。为了招揽生意,搏人眼球,敛得钱财,杂技班里能做出各种出人意料、刺激非常的「表演项目」。为此,表演者非死即残,落下终生影响。苦命的姑娘红英就是这群人的代表,在她身上发生的故事浓缩了这个群体的悲凉与苦难。…打把式卖艺之「硬气功」1、1932 年,北平南城八岁的红英第一次走进了牛永富杂技班的训练场子,开始了令她凄苦一生的悲惨艺人生涯。班主牛永富是个五短身材的中年男人,剃着光头,面露凶戾之气。他的脸上有一道丑陋的伤疤,从右嘴角一直延伸到右耳垂下面。只看一眼,便能把练功的孩子们吓得心里发颤。牛班主手里攥着一根三尺多长的木棍,在排练场来回叫嚣,谁要是敢偷懒,扯闲篇儿,他就会闷声不响地走到跟前,猛地挥动木棍狠抽两下,接着扯开喉咙开始叫骂:「死不懒惨的东西!又偷懒!又偷懒!一天不打就皮痒痒。你们都是签了生死文书的,我好吃好喝的养着你们,就必须给我好好练!谁要是想磨洋工,不能给老子挣钱,趁早滚蛋。瞅瞅那大街上,有多少要饭的花子,你们这些崽子,有一个算一个,出去了都得饿死!」一番威慑,让新来的红英胆战心惊,连头也不敢抬,见红英压腿姿势不到位,班主二话不说,上前一把把她扯到窗台前,一抬手把红英的一条腿抬起,架在窗台上。随即,死命把她的身子往下压,直到红英的脸紧紧贴在了自己膝盖上。顿时,红英疼得拼命摆手,尖叫起来:「妈妈呀,救救我!」还没等她喊几嗓子,班主大手一挥,把红英的双手死死固定在脚踝处;另一只手挥舞着木棍随即而上,抽打在红英支着地面的那条腿上,厉声喝道:「往后拉!使劲儿往后拉!」红英哪里受过这种罪,两条腿的大筋如同撕裂般的疼。她哭喊着嗓子都哑了,而周围练功的小孩没有一个敢吱声的,甚至没人扭过头来瞧一眼。因为他们刚来杂技班的时候都受过这个罪,对这种哭闹早就麻木了。红英扭动着瘦弱的身体想要挣脱,却被班主像按小鸡儿似的死死压住,动弹不得。一条腿压完后,找人扶着她换另一条腿接着压!红英疼到全身冷汗直冒,那条压过的腿又麻又疼不敢落地。另一条腿搭在窗台上,又是一番撕扯!这还没完,竖叉压完又压横叉。班主让红英坐在墙脚,两腿向两边分开,使劲往墙脚的方向掰,直到双腿成为一个「一」字。为了不让两腿收回来,班主又叫两个半大小子搬来两块大石头,死死抵住她的双腿。这就叫压横叉,有新人练猛了的,据说能把筋给拉伤断裂。红英疼得鼻涕眼泪满脸都是,忽然一口气没捣上来,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红英感到有人在拍她的脸。睁眼一看,是一个比她高半头的女孩,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裤褂,脸上透着菜色,但眼神里透着温和。红英刚想说话,却又感到了剧痛,眼泪又止不住地流出来。从小到大,她哪里受过这样的罪。心里除了委屈就是恐惧,娘在哪里不知道,一股子委屈不知道跟谁说。那个女孩温柔地说:「还疼着吧?你别怕,先开始都这样,你忍几天,筋一拉开就不疼啦。我叫福子,你就叫我福姐姐吧。」说罢,福子用肮脏的袖口给红英擦了擦眼泪。天已擦黑,福子拿来一碗饭给红英,但红英吃不下去。福子只能叹息一声,抱来草席子,铺在地上。红英这才得知,这训练场子也是晚上睡觉的地方,男孩女孩通通睡在一个屋,哪管什么男女有别,授受不亲,能扒个被窝睡觉就不错了。在福子的搀扶下,红英爬上了席子,顿时一股霉腐味扑面而来。红英家虽穷,但好歹从小到大都有被褥盖,想到此处,又暗自抽泣。她不敢大声哭,怕吵到别人。两条腿火辣辣地疼,火烧火燎般钻心的疼,真想张嘴喊。还没躺一会,「啪」地一声,一条脏裤子扔在了红英的头上。红英扯下来一看,只见一个十四、五岁,身体已经明显发育起来的女孩叉腰站在一旁。那个女孩也是一副面黄肌瘦的模样,脸旁垂着两条枯细的黄毛小辫子,正一脸不屑地看着她:「小丫头片子,你是新来的吧,敢占老娘的位置!」说完,就要伸手薅红英的头发。福子赶忙拦住,「她是今天刚来的,两腿疼得走不动了,只能睡在这儿!」「黄毛」瞪起眼睛,「呸!老娘辛苦一天在外面给你们挣钱,你们倒在这躲清闲!」福子忙说:「一会儿把裤子给你洗了不就得了?」「黄毛」回手抓住了福子,看样子还不想善罢甘休。福子立即嚷道:「你要是还没完,我就去找老板娘!」「黄毛」一听,顿时气势弱了下来,冲着福子「哼」了一声,一松手丢开福子,扭头走了。福子看着「黄毛」的背影,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低声对红英说:「她可不是个好东西,以后离她远点儿。」红英说:「她是谁啊?咋那么厉害?」福子压低声音说:「她可是咱班子里的红人,外面的那些人都喜欢看她,给的赏钱也多。不过,老板娘不待见她。」红英问:「为啥?」福子又往近凑了凑,说:「有一次我听老板娘骂她是骚狐狸,别的就不清楚了。」红英又问道:「姐姐,你刚才说拉筋过几天就不疼了,是真的吗?」福子点了点头,说:「我刚来时也疼得直哭,后来就不疼了。咱们在这儿好歹不用挨饿,要是出去了只能要饭,说不定还得被人拐了去…… 算了,不说这个了。等到练出本事,挣了钱,日子就好过了。」红英默默地点点头。半夜,蜷缩在破被子里的红英被腿疼折磨地睡不着觉,两眼含泪的她想起了妈妈和弟弟。但是她已经回不去家了,她早就没有家了。2、红英的老家在关外,除了父母还有一个弟弟。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之后,日本人占领了东三省,红英一家的生活越来越艰难,只能往关里逃难。他们一边讨饭一边往北平走。红英的父亲本来身体就不好,再加上一路劳累,还没到北平就死在了路上。可红英的母亲穷得连一口薄皮棺材的钱也拿不出,只能将他草草葬在了一个乱坟岗里。孤儿寡母三个人一路要饭,好不容易到了北平,暂住在天桥南边的一家「起火小店」里。投宿到这种小店的人,基本都是些无业游民和乞丐,因为店钱便宜至极,一晚一个大子儿,屋子里只有一个大土炕,各色人等群居一室,其中不乏数来宝的、卖艺的、瘾君子、小偷等社会底层人物。冬天为了取暖,会在屋子当中的地上挖一个坑烧柴取暖,整个屋子里烟熏火燎。这也是这种店叫「起火」小店的原因。到了夏天,店里闷热潮湿,遇到下雨,屋子里原本的黄土地面立马变得泥泞不堪。住店的人一清早就会被轰出去,没本事的沿街乞讨;有本事的靠着会唱一些民间俗曲,挣两个小钱。红英的母亲白天带着两个孩子上街乞讨,晚上只能住回到乌烟瘴气的小店里。一个「数来宝」的瘸老头见他们可怜,对红英的母亲说:「你这俩孩子,总跟着你要饭不是个事儿,住在这种地方,你闺女早晚得被祸害,不如趁早给她找个出路。」红英母亲愁眉苦脸地说:「上哪儿找出路啊?我想着给她卖到大宅门儿里,当个使唤丫头也好,可人家都说现在是民国,买卖人口犯法。」瘸老头说:「那你不如让她学艺。我看你这闺女还算伶俐,兴许杂技班子能收留她。虽说要受苦,总比在这儿要饭强。」几天之后,红英跟着母亲找到了牛永富杂技班,站在了牛班主面前。班主见红英身段匀称,筋骨也比较软,就留下了她。红英的母亲跟牛班主签下了 10 年的「生死文书」,虽说民国不许买卖人口,但这也跟卖身契差不多。只要签了「生死文书」,在之后的 10 年里红英这孩子生是班子的人,死是班子的鬼,父母无权干涉,也不可追究,挣了多少钱也都得归班子。如果中间离开不练了,要包赔吃穿用度等等各种支出和损失。母亲不识字,在字据上按了个手印,红英就是班子里的人了。3、红英每天不仅要练功,还要给老板娘干活。老板娘比班主还要厉害,听说这个杂技班子原先是老板娘她爹的,因为没有儿子,传到了徒弟牛永富的手里,还把独生女儿嫁给了他。所以牛班主再厉害,也要让着老板娘几分。每天天不亮,红英就得起来生火烧水。晚上睡觉之前,还得给老板、老板娘打好洗脚水。有一次,水烫了些,老板娘抬脚就把红英踹倒在了一旁。红英的脑袋磕在桌腿上,鲜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可就这样她都没敢吭一声。第二天,红英带着伤照常练功。杂技班里还有几个孩子,对彼此身上的伤早就习以为常了,他们哪个不是这样?练功的场子里没有任何垫子之类的保护措施,顶多就是在地上多垫几层黄土,稍一不小心就会磕破摔伤,拿块破布一包,接着练。往往是旧伤还没好,新伤又来了。再说他们要么是父母养活不了送来的,要么是在外流浪,被班主捡回来的,在这里至少有个安身的地方,能活命,受伤对于他们来说也算不上什么了。小红英本以为自己吃得苦算是极致了,但她还小,把世道和人心想得太简单了,她和同伴们即将遭遇到更惨痛的现实。红英来到班子的第二年冬天,牛班主从朝阳门外捡回来一个骨瘦如柴的小男孩。他不知道自己叫什么,看上去只有六、七岁,来了之后就像红英当初一样,被逼着练起了功。没想到,这个小男孩有病,一让他跑跑跳跳就咳个不停,有时候咳得满脸通红,气都快喘不上来了。班主一看见,先使劲踹他一脚,然后瞪着铜铃一样的大眼恶狠狠地说:「给老子装病?有本事你咳死在这儿!」没过几天,小男孩越来越虚弱,烧得浑身通红,昏倒在了场子里。当天晚上,班主说要带他去找个大夫看看,叫上一个帮手背着男孩出了门。红英再也没看见过那个小男孩。其他人也没再提起这事,就像那个小男孩压根儿没来过一样。旧社会的杂技难登大雅之堂,都是撂地卖艺,围布作场,垒桌为台。场地中央立一跟长木旗杆,就地露天演出。传统的杂技节目包括:抖空竹、爬杆、打弹弓、舞大刀、吞宝剑、拉硬弓、耍中幡、钻刀圈、上刀山、耍石锁,还有各种硬气功、柔术、顶技、蹬技等等。多数都是搏人眼球,危险性也大,现在已经看不到了。…旧时艺人表演柔术为了招徕观众,牛班主不顾孩子们的死活,常让他们表演一些惊险刺激、恐怖骇人的节目。「空中鞦韆」就是其中一种。先是在地上竖起一根高大的木杆子,顶端装一个滑轮,一条大绳从滑轮穿过,绳子的两头垂于地面。表演前把一个小女孩的长头发向上梳起,在头顶扎成辫子,系在大绳的一端。一个人拉动大绳的另一端,将小女孩吊起在空中,另一个人推动小女孩,使她在空中来回摆动,做出各种惊险动作。红英就是耍「空中鞦韆」的不二人选,因为她身姿娇小,身骨子柔软,没过多久就练就好了基本功。杂技班里,没人愿意表演这个节目,因为大家都把它称为「吊小辫儿」,弄不好,就会把命搭上。试想一下,把全身所有重量都放在了头皮上,是何等惨痛?每每表演,红英都会疼得眼泪直流,但是不能龇牙咧嘴,得保持微笑,不然哭丧着脸不吉利不喜庆,观众不买账,下场后就会遭到班主毒打。红英被吊得越高,摆动的幅度越大,底下看热闹的人越是兴奋,叫好声越多,「再高点!再高点!」人们看着颤颤巍巍的杆子,在空中不断翻来覆去直至疼到挣扎的女孩,被刺激到了心神,愈发地癫狂起来,纷纷朝场子中间扔大子儿。他们在期待着,盼望着,随着女孩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那个杆子会承受不住,嘎嘣一下断裂开来!继续扔钱!继续摆动!人们心底野蛮残忍的欲望就这样迸发出来,而班主也赚得盆满钵满,可怜那小红英,几次差点摔死。直到她又长大了点,这个项目才换成了更小的女孩去表演。4、红英一天天长大,脸蛋也圆润了。凭借着出众的容貌,红英总能收到更多的赏钱,成了杂技班子里新「台柱子」,她和师兄宝忠合作的「蹬技」在天桥一带闯出了名气。…旧时艺人表演蹬技说起牛家班的蹬技,也跟其他杂技班子不同,怎么惊险怎么来。听说牛班主年轻时也练过蹬技,一次训练中,在他脚上正在表演「金鸡独立」的师弟一个没站稳,摔下来把脑袋磕坏了,变得疯疯傻傻。身型健壮浑身腱子肉的宝忠躺在桌子上,双腿竖起,脚心朝天。红英要么站在宝忠的脚上做各种柔术动作;要么在宝忠的脚上放一个类似于长梯子的架子,她在架子上表演下叉、金鸡独立,甚至是单手倒立。与别的杂技班子不同的是,宝忠脚上顶着的架子,又细又长。红英站在上面,颤颤巍巍表演各种动作的时候,围观的人无不心里被揪紧,但又被刺激的不舍得离去。两个人合作默契,从没有失手过,但是这一天,出大事儿了。那天晌午,红英和宝忠照例在街面上表演蹬技。就在红英踩在宝忠的脚上慢起倒立,刚刚竖直身体时;宝忠只觉得一阵狂风刮过,顿时迷了眼,刺痒难捱时慌了心神,胸中屏着的一口气松了,紧接着腿一抖。在上面的红英丝毫没有准备,立即被晃了下来。「嘭」的一声,后腰磕在了桌角上,还没来得及惨叫,便疼得昏死了过去……5、红英睁开眼,天已经黑了,因为成了小有名气的「角儿」,她有了一个敝塞的单间,有了一张破旧的床。不知自己怎么回到床上的,她只记得下午正在宝忠的脚上立着倒立,突然就栽了下来。她下意识地想护住脑袋,却磕了腰,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痛……她试着坐起来,可怎么也使不上劲,坏了,她的腿呢?怎么什么也感觉不到?福子坐在了红英的身边,两眼哭得通红。红英顿觉不妙,赶忙掀开被子,腿还在,可是…… 她颤抖着声音问福子:「福子姐,我的腿…… 怎么没感觉啦?」福子一听,眼泪又掉下来了,啜泣着说:「你别着急,郭大夫说了,能好起来。」红英脑子嗡的一下,这是瘫了吗?嘴里嚷道:「郭大夫呢?我要亲口问问他!」福子见红英急了,凑近她耳边低声说:「郭大夫说,你这是把后脊梁骨硌折了,要想好得快,得找西医来瞧,还得找正骨大夫。可是…… 得花好多钱……」红英心里凉了。「班主原先想给你请正骨大夫,说刚栽培出的摇钱树,不能就这么废了,可老板娘一听就急了,说治好了得猴年马月,功夫早就废了。所以…… 她拦着班主,说谁要是再提给你请大夫的事儿,钱就由谁出。」红英彻底绝望了,流着泪说:「还不如直接大头朝下,摔死得了。」福子赶紧捂住红英的嘴,说:「不许说丧气话,郭大夫说了,躺着静养也能好。只是…… 不知道要多久。」红英绝望地摇了摇头,眼睛一闭,说:「听天由命吧……」此后,红英每天只能躺着养伤,吃喝拉撒全凭福子伺候着。为了不被大家嫌弃,她把班子里所有缝缝补补的活儿全都揽了过来。这其间,没人来看望过她。红英以为人情淡漠,实际上是老板娘不允许任何人来探望,生怕耽误赚钱。红英并不想死,她想起小时候在老家时,穿着黄色军装的日本兵抢走家里的粮食,还打伤了她的父亲;想起父亲死在路上的惨状;想起不知所踪的母亲和弟弟;想起自己在杂技班子里受过的虐待……难道自己命该如此吗?穷人就该被人作践吗?不!她一定要站起来,一定要活下去!6、红英每天唯一的消遣就是听着隔壁那个唱大鼓的小女班在练嗓子,中间夹杂着打骂声和小女孩的哭声。弹弦子的老魏有六十多岁,双目几乎失明,只能从余光里看见些人影。红英过去经常看见他在教那些小女孩背唱词,从不见他发过脾气,更别提动手打人了。红英躺在炕上,听着老魏的弦子声,听着听着,跟着唱了起来。红英唱曲儿的声音却招来了有些人的不满。自从红英成为新的台柱子,就让「黄毛」憋了一口恶气。眼见着自己越来越「失宠」,正急得抓耳挠腮,没想到一场事故让红英摔成了残废,自己重新「得了宠」。可是,「黄毛」每天看见红英躺在炕上吃闲饭,心里还是恨得慌。她找了个机会,跟老板娘一通嘀咕。老板娘一直看她「黄毛」不顺眼,但此时,她看红英更不顺眼。经过「黄毛」对她的一番「提醒」,老板娘下了个决心。一天夜里,一个黑影偷偷摸到了红英的床头前,手里还拿着一个枕头。只见那黑影轻手轻脚地拿起枕头,对准红英的口鼻,狠狠地捂了下去。红英挣扎起来,惊醒了同在一张床上陪伴着的福子。福子睁眼一看,老板娘正满脸狰狞地死死按着枕头,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来不及多想,就朝着老板娘扑了过去。老板娘长得身高马大,福子拼命扒她的手也扒不动,眼见红英挥舞双臂发出「呜呜」声,一声大喊在耳边炸裂:「住手!你想干什么!」又一个黑影窜进了屋里,一下子把老板娘推到了一旁,原来是宝忠。老板娘一看没机会下狠手了,恼羞成怒,嘴里飚出难听的咒骂:「好啊!早就知道你和这废物不清不楚,有本事你现在就带着她滚蛋!甭让我再瞧见你们!」宝忠冲着老板娘举起拳头,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要不是你不管不顾,红英至于瘫到现在吗?告诉你,趁早甭动这歪心眼儿,不然我去告你,叫你吃官司!」老板娘一听,心想:万一真的惊动了官府,就算不吃官司,也少不了花钱打点,保不齐自己还要吃苦头。想到这儿,老板娘虽然心有不服,但也无可奈何。她恶狠狠瞪着红英吼道:「要不是我可怜你们,你们早就饿死在街上了!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东西,迟早得遭报应!」等到老板娘回到自己房里,重重地摔上了门,红英才松了一口气,悲从中来。突然,她感觉到双腿一阵酥麻,就好像有一群蚂蚁从腰间顺着腿爬去。她的腿有知觉了!7、红英虽然能慢慢走动了,但是离上台表演还差得远。作为班子里唯一一个「吃闲饭」的人,她的日子依旧不好过。就在这时,七七事变爆发了。「小日本要进北京啦!」「赶紧逃吧,那日本兵杀人不眨眼,留下的都得死!」老百姓们恐慌起来。兵荒马乱的,谁还有心思看杂技?班主马上收拾家当,带着其他人去了重庆,把红英一个人扔在了北平。正当她为生计发愁时,她发现了另一个同样孤苦伶仃的人——老魏。大鼓班子也逃走了,只有老魏不愿意离开北平。他打小就在这里长大,最远只到过门头沟,他说:「死也要死在自个儿家里。」老魏的父亲是旗人,喜欢八角鼓。老魏从小耳濡目染,喜欢上了弦子,后来家里没落,他就以此为职业,专门教刚出道的女孩子唱大鼓,只可惜眼睛越来越不好。红英一看老魏也留下了,索性自告奋勇拜老魏为师,学唱大鼓,还能照顾老魏的生活。谁知老魏并不高兴,沉默了半天,他才无可奈何地说:「你可要想好了,一辈子作艺,三辈子遭罪。进了这一行,想出去可就难了。」红英说:「我打小什么苦没吃过?现在只求有个糊口的本事。唱大鼓可比练杂技强多了,一点儿也不遭罪,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可怕的?」老魏开始手把手地教红英唱鼓曲。红英聪明,嗓子好,早就听会了不少,现在有老魏教更是学得快。为了糊口,红英就跟着老魏,一边学鼓曲,一边在坤书馆里开始了「小女班」的生涯。书茶馆中专由女演员演出的叫做「坤书馆」,每个馆里都有几个刚开始演唱生涯的小姑娘,也叫「小女班」。这些小姑娘,坐在台上靠后的长凳上,面向前方,台下的客人们一边喝茶一边听唱,随时会有一个手拿折扇的伙计走到客人面前,将扇子打开伸到顾客面前,请顾客点唱。那扇子上写着鼓曲的名称,比如「黛玉葬花」、「龙凤配」、「鲁达除霸」等等,顾客可以点曲,还可以指定某个小姑娘来唱。被点得多,自然挣得多。但是客人给的钱并不全归小姑娘自己,首先要分给书馆一半,剩下的一半还要分给拿扇子的伙计,所以到手的最多只有四分之一。坤书馆有时会请名角来唱,小姑娘则要伺候这些名角,沏茶倒水。名角按约定的时间过来,唱完就走,所以小姑娘的另一个作用就是给名角充当免费的佣人。她们有时候坐一天也未必能唱上一段,尤其是唱得不好,长得又不好的,受累最多,耗时最长,挣钱却最少。这些小姑娘一般都是买来的,被当作摇钱树放在这里,如果挣钱太少,还会被打骂。红英和老魏为了多挣钱,从坤书馆出来后,还要去八大胡同卖唱。去那里的客人都是图一高兴,也好面子,高兴了给的赏钱也多。不过红英因为样貌端正,时不常地会被人骚扰,灌酒揩油也是常有的事。老魏虽然眼神不济,但耳朵还好使,也能摸清那些人的心思。稍有不对劲,就马上作揖说好话:「我孙女儿还小,各位大爷多多见谅,她要是醉了,我这个瞎老头子连家都回不了,要是遇上皇军,我们的小命儿可就难保了。求您看在我这个瞎老头子的份儿上,就让她这一次吧!谢谢各位,谢谢各位……」一般的客人都对日本人不满,看这祖孙俩实在不易,也就不再强人所难了。8、在天桥卖艺的苦命人中,还有摔跤手,云小六就是其中一员。云小六也是苦出身,因为家里穷,孩子又多,从小就被父母送到马师傅的跤场学摔跤。摔跤最耗体力,可偏偏马师娘抠门儿至极,就怕这些徒弟们把她家吃穷了,每天吃饭时都紧盯着徒弟们。有谁要去添粥,她一准儿得骂街。要是有人敢当着她的面多吃一个窝头,脑袋上准保得挨一顿扫帚疙瘩。摔跤的人多,想出头很难。有时为了捧出一个名角儿,需要其他人牺牲。云小六原先属于被捧的,在天桥一带有些名气,没想到,他的好运被日本人打断了。1937 年秋,一个穿着马靴,长得五大三粗的日本军官来到了云小六的面前。听翻译说,这个日本人原先在国内就是个摔跤手,来到中国,就想找个中国人比试比试。云小六一听,心想:是祸躲不过,大不了一死,豁出去了。就大大方方地接受了挑战。那个日本人见云小六身材瘦削,上来就要来个「穿裆靠」,把他背起来再往地上摔。但中国摔跤讲究借力,云小六一闪身,紧接着脚底下一搓,那日本人一下子就摔了个「狗吃屎」。「好!摔得好!」围观的老百姓吆喝起来。云小六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把这个日本人拿下了,见大家都冲他叫好,还有扔钱的,赶忙冲着四周拱手作揖。那日本人坐在地上,一张黑脸气得憋成了茄子色,盯着背对着自己的云小六。突然,他猛地抬脚一踹……云小六只觉得后腰被铁锤似的东西猛地一撞,就趴在了地上。「小日本儿使阴招子!」有人在喊。云小六想挣扎着站起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劲,他听见那日本人在叽里呱啦地叫喊着什么,感觉到自己的身上又被猛击了好几下,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云小六伤得不轻。腰一坏,跤手的前途基本也就无望了。但是这事儿只有马师傅和几个亲近的师兄弟知道,马师傅跟他们交代过,不能外传。半个月后,曾经摔倒过日本人的云小六又出现在了跤场,只不过他有另一种使命,他要捧红自己的师弟。云小六的名气还在,如果能赢他几次,就能成为下一个「名角儿」。红英遇到云小六时,正赶上他背着一口袋杂和面跟着马师娘往家走。突然从街角拐过来一辆日本兵的运粮大车。云小六躲闪不及,被一个日本兵用马鞭狠狠抽了两下,不但身上的衣服被抽破,受了伤,连面口袋也被抽破了,杂和面流了一地。马师娘回过神来,一看粮食都撒在了地上,抄起路边一个扁担,劈头盖脸就朝着云小六打过来了。云小六委屈得很,却又不能躲,只能抱着脑袋蹲在地上挨揍。红英正好路过,看见了云小六挨揍,赶紧过去劝道:「大婶,您还是别打了,赶紧把杂和面收拾收拾,拿回家里还能凑合着熬粥。这人来人往踩来踩去的,一会儿就什么都不剩了。」马师娘一听有道理,骂骂咧咧地放下了扁担。云小六一抬头,看着眼熟,这不就是那个唱大鼓的俊俏姑娘吗?红英看着眼前这个小伙子怪可怜的,就蹲下来帮着他收拾起地上的粮食。云小六心里满是感激,连声道谢。红英长这么大,还没人跟她说过谢字,激动的脸一红,冲着云小六一笑。打那天开始,云小六有空就在这条路上等着红英,陪着她和老魏一直走到家。两个苦命人的心越走越近。9、红英不单唱功好,长得也漂亮,在坤书馆里表演的机会越来越多,挣钱也慢慢多起来了。但是人一红,是非也跟着多起来。这一日,一个姓苏的富家公子出二十块大洋,让她唱「妓女怀春」,这种恶俗的曲子只有妓女才会唱,红英一听,当时就阴沉下脸来,转身就进了后台。台下一帮糙老爷们儿本想看热闹,这下不干了,跟着那个富家公子大喊:「大鼓妞儿,下贱,装什么装啊!不就是图钱嘛!」红英在后台听着叫嚷声,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自己挣巴了这些年,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原以为站在台上能活出个人样儿,在人们眼中却还是下九流。当天晚上,红英和老魏被几个地痞截住了。一个敞着怀胸前描龙刺凤的地痞撇着大嘴说道:「大鼓妞儿,挣了我家公子的钱,就想一走了之啊?」红英说:「我凭本事挣钱,怎么就一走了之了?」「嘿!不识抬举,哥儿几个,把这小娘们儿给我绑回去!」老魏一听就急了,想保护住红英,却被几个地痞推倒在地,气急攻心,一下子昏了过去。红英哭喊起来,引来了路人,几个地痞见状,赶紧溜了。两个好心人帮着红英把老魏送到了医院。老魏虽然有救了,医药费用却让红英犯了难。不得已,为了救老魏,红英只能去找书馆的冯经理。一到书馆,红英却看见冯经理和苏公子坐在一起。苏公子一见红英来了,马上露出了胜利者般的笑容。冯经理赶忙走上前来,说:「红英啊,老魏的事情我听说了,刚还和苏公子商量着怎么帮你呢。可巧你就来了。」红英顿觉不妙:「帮我?」苏公子说:「我知道你缺钱,所以想帮你把老魏在医院里的钱结了,我还可以替你请看护,这样你就可以……」「可以什么?」「可以安心陪我了呀。」说着,苏公子把手放在了红英的肩膀上,一脸的淫笑。红英感觉一阵恶心。这个苏公子可是黄赌毒俱全,自己倘若落到他的手里,后半辈子就毁了。她想转身走掉,可是,老魏怎么办?这些年来,老魏既是她的师傅,又像是她的爷爷,还是处处保护她的人,自己怎么能丢下他不管?让他活活等死?纯良的红英,在万般无奈之下,不得不从了苏公子。10、几个月后,老魏伤情见好,出了医院,而此时的苏公子玩腻了红英,露出了真面目。原来,他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公子,而是一个专骗女人的地痞,平时把自己包装成有钱人,吸引无依无靠的女子上钩,或者逼迫其就范。等到玩腻了就把那些女人典给下等妓院。「老魏治病的钱你得还给我。」红英愣了,说:「你不是说好了,医院的钱都由你出吗?」苏公子摆出一副无赖的样子,跷起二郎腿回道:「谁说的?有字据吗?」红英急了,冲上前去狠狠抽了苏公子一巴掌,却被苏公子一拳打在了胸口,半天才喘上来气。「姓苏的,我要杀了你这个畜生!」红英方才醒悟,自己是被彻底玩弄了!不成想,这番话激怒了苏公子,对着红英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暴行过后,苏公子奸笑着,捻起红英的一缕头发说:「我不会弄死你的,你还有大用处呢!」当天晚上,红英被绑着,送到了四圣庙的华清馆妓院。妓院的老鸨人称黄宛氏,是这一行里有名的母老虎。在民国以前,很多妓女是被妓院买来的。但是民国禁止买卖人口,所以被送到妓院的妇女通常是以「包典」为名,也就是出租的意思,签下字据,并写明几年的时限。只不过,落入黄宛氏的手里,相当于一条腿踏进了鬼门关。黄宛氏和她的姘夫黄舒异经常虐待妓女,对于不服从的妇女捆起来就打,各种酷刑轮番用上。按黄舒异的话说:「北平的警察局长都跟我是结拜兄弟,打死你们,不过是脏我一块地。」老魏得到信儿后,急得不得了,赶紧找人领着,向云小六报了信。云小六早就听说红英被人包了,心里恨自己无能却又无可奈何。如今见老魏来找他帮忙,赶紧带着几个师兄弟闯进了华清馆妓院。正赶上红英被黄宛氏捆在椅子上用鞭子抽打,师兄弟们不由分说,上去就把黄宛氏和打手们打翻在地,扛起红英就走。忌惮黄舒异在北平结交的权贵众多,他们迟早会被报复,无奈之下,云小六和红英带着老魏连夜离开了北平。他们辗转各地,先是去了天津,后来又到了河北、河南,红英和老魏继续以卖唱为生,云小六给人干零活以维持生计。三个人过着清贫的日子,不敢回到北平,直到 1949 年新中国成立,受苦受难的劳动人民得到了解放,所有妓院都被废除,他们才回京。1950 年,黄宛氏和黄舒异一伙人被判处死刑,红英亲眼见证了他们被押走枪毙的场面。新中国对旧艺人进行了改造,编入各种曲艺团。红英终于过上了按月领工资的稳定生活,成为了受人尊重的艺术工作者,不再是下九流。11、为什么艺人在旧社会里会被归为「下九流」?我想,不外乎以下心理。那些观看艺人表演的人,大部分都来自于社会底层,受尽欺压。有些人会心存善良,但有些人会寻找比自己更弱势的群体来欺负。寻找心理平衡也好,发泄自己对社会的不满也罢,总之,那些不善良的人把目标锁定在了艺人身上。在旧社会,艺人是供人娱乐的工具,社会地位几乎与娼妓无异,都是要靠着哄人高兴挣饭吃,是弱势中的弱势。再穷的观众,往他们跟前一站都是衣食父母,都是爷。直到解放后,各行各业劳动者都成为了平等的公民,这个新社会,再也没有三六九等了。参考资料:《天桥往事录》《梦回北京》《八旗子弟的世界》《北京老天桥》